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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蛮村】(第三部1-17章14节)作者:张六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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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村】(第三部1-17章14节)作者:张六庄

蛮村


作者:张六庄
字数:485232


    第二卷《蛮村3》第一章初春

    (1)

    春寒料峭,还有些慑人的冷风,但从白日里看那枯树的枝丫已有了发绿的迹
象。在这个傍晚,刚过完年不久的白家庄显得很是宁静,因为不在是年,好些人
已经失却了去街上溜达的兴致。因为已经过了年,村里面少了好些人的身影,大
多数的年轻人去了繁华的都市,那里是他们开拓梦想的地方。在外面拼搏几年,
回来后,男家总能盖起蔚为壮观的大瓦房,女家也能陪带数额相当的嫁妆。在这
个时候,串门也不便宜,因为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于是,这新开通的、宽阔的、
能代表白土山政绩的大街就显得异常冷清了。

    不过,每家每户里面却是灯火辉煌。或者是在做饭,或者一家人已经围坐在
一起其乐融融地吃着喝着了。在这点点灯火里,有一家就是属于白强的。

    白强、彩虹还有他们那个可爱的女儿妮妮正厨房里吃饭。这里的农家小院,
按照房间的布局,主要是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正房,座北朝南,一般有三间或五
间。另一部分是配房,或朝东,或朝西,不算过道的话,一般有两间或是三间。
生着煤火,主要做厨房用,冬天冷了也会在这里休息,这一日,白强一家就是在
这配房里吃饭的。

    干了一天的活,白强饿极的样子,顾不得别人,埋头猛吃。而在一旁的彩虹,
吃一口就喂妮妮一小口,妮妮的手总是不得闲,来回拍打着,彩虹喂她饭时真是
费尽了力气,那头像拨浪鼓似的,左边喂她,头扭向右边;右边喂她,头却又扭
向左边。好不容易把勺子伸到嘴里去了,却又吐得满嘴都是。彩虹笑着生气,赶
紧拿手帕去给妮妮擦。尽管妮妮现在的主食还是吃奶,但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吃
饭的时候,彩虹不想把着宝贝疙瘩给冷落了。而白强依旧只顾自己,在一旁大口
地吃着。

    桌上放着一碗炒鸡蛋,已经被他吃去大半了。白强还在拿筷子不停地夹着。
彩虹生气给白强看,而白强却没有看出来,气不过,就一把把那鸡蛋碗给夺了过
来。

    “你……”白强正吃得起劲,不知道彩虹为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彩虹努着嘴,指着碗说道:“都是你吃了,给孩子也留几口。”

    白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道:“呵呵,让她吃,让她吃!”自己则夹了咸
菜丝和着饭一起吃。

    看白强快要吃完了饭,彩虹说道:“强哥,我想给你说个事儿?”

    “啥事?”白强扒拉着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说道。

    彩虹一边吃着,一边喂着妮妮,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现在都知道养鸡能
赚钱,这开了春儿,村里面又多建了几家鸡场。咱家的那个鸡场本来规模就小,
争的钱也比人家的少得多。我想把规模再扩大一下。”

    “那就扩大吧,家里面你作主,想咋着就咋着。”白强站了起来去舀汤,回
来时把碗重新放到桌子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虹,咱不是说好了要盖新房
么?咱庄子也分了,你看前院后院都盖好了,咱还在这儿破屋里住。”

    “我想过好多次了,觉得咱还是不盖新房的好。”彩虹吃完了饭,把妮妮从
自制的摇篮里抱出来,给她擦着嘴,说道:“咱现在钱不够,要建新房又要东挪
西借的。可这些钱用来扩大咱的鸡场,那是足够的。强哥,你想想,这房子不能
生钱,但这鸡场能生钱啊!再说了,现在孩子还小,这房子咱住着不漏雨不进的。
这一年咱好好干,等把钱攒够了,来年再建新房也不晚。”

    “嘿嘿。”白强笑着:“你这媳妇,在别人面前腼腆得很,说不出两句完整
的话来。可在我面前,一套一套的,比我这高中生都厉害。”

    刚吃过饭,彩虹就撩起了衣服奶孩子,妮妮衔住了奶头汩汩吃着,四肢不再
弹腾那么厉害了,安稳了许多。听白强这么夸她,彩虹心里也受用得很,就说道
:“现在咱俩人就是一个人,和你说话我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和别人我是不想想,
也不想说。”

    白强滋溜溜地喝完了碗里的汤,笑道:“呵呵,我知道。这房子盖不盖的,
也不急于这一时,我是怕苦了你。”

    “现在的日子咋会苦,我是乐还乐不及呢!”彩虹这么说道。妮妮不吃奶了,
彩虹放下了衣服,抱着她站在自己的膝盖上,亲了一口,逗着妮妮说道:“是不
是啊,妮妮?”

    还不满岁的妮妮那里能听得懂,只是咯咯地笑着。看彩虹抱着孩子正玩得不
亦乐乎,白强也识趣,拿起了碗就往锅台上送,准备去刷。

    其实,彩虹表面上高兴,可心里还在想着另外一些事情,前几天她去娘家走
亲戚的时候,她那考虑周全的母亲就给她说了这些,她也觉得在理,可需要给白
强说起时却觉得需要好好的斟酌。毕竟这是拉白强后腿的事情,那白强现正沉浸
在做厂长的喜悦与自我荣耀里。都说夫妻间就应彼此坦诚,直言相对,其实这夫
妻间也最需要说话的方式和口气了。

    前几天彩虹张了好几次口,都没有把话说出来,可这一次觉得这气氛融洽得
很,想着,说出来总不该有多大妨碍的。于是就说道:“强哥,咱这鸡场一扩大
规模的话,那人手就不够了。”

    白强正围着一个围群刷碗,那样子真像是一个家庭妇男。只是刷碗的时候动
作粗暴了些,弄出的声音大了些。或者是他太专心于做这项家务劳动了,以至于
彩虹轻声轻气说出来的话语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彩虹并不泄气,坐在一旁,双手把妮妮抱在怀里,不再让她像小骡子似的乱
弹了。略略提高了嗓门,说道:“这养鸡场的规模一扩大,咱家人手就不够了!”

    “啊!”白强终于听见了,回过了头,也回过了神,说道:“哦——那咋办?”

    这时,彩虹有些吞吐了,抚摸着妮妮的小手,说道:“你能不能把你火葬厂
的活辞了,咱专心去干咱的养鸡场?”

    听到这话,白强的脸色突地不高兴了,还皱起眉头,说道:“虹,你咋说这
样的话!我在那里干,虽然钱不多,可等咱老了,咋——还可以拿国家发的退休
金,咱土山哥都还没这待遇呢!”

    “可——”彩虹想说,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但又想,反正这话已经开
了个头,等以后慢慢的说就是了。于是,就没有再说。

    但白强却有些纳罕了,他刷完了碗,解下围群掇条凳子和彩虹坐到了一块儿,
说道:“虹,我干得好好的,你咋不想让我干了。是不是觉得我干这活不爽利,
或是听别人说啥话了?”

    “没,没……”彩虹遮掩着,彩虹知道不能给他说实情,这样的话更会伤着
他,支吾着,“我,我就是顺便说说。觉得咱这鸡场来钱快,而你在厂里又累事
又多,所以才不想让你干的。”

    “没啥!”白强轻拍着彩虹的肩膀说道:“咱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么!”还想
和她说些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拍着脑袋,说道:“糟了,今天
刚领的工资,我忘在办公室里了。门可能还没有锁。”

    “那有啥?你们哪儿就那几个人!”彩虹随口说道。

    “你不知道厂里的那几个人是怎么样的人,我不放心。”白强站起来说道:
“不行,我得去一趟。”

    抱着妮妮,彩虹也站了起来,望望窗外,说道:“你看天都这么晚了,就不
要去了。明天早点去上班不就成了?”

    白强却说道:“现在天刚黑,时间还早,我还是去一趟吧!要真是没了,上
个月那就白干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彩虹于是也没有一味地去阻拦,只是说道:“那你早去
早回。”

    彩虹随着白强走了出去,到院子里时,看到白强正在推自行车,担心道:
“晚上天冷,你把大袄给披上吧?”

    “不了!”白强应着,他心急去拿他的工资。

    (2)

    白强从院子推出辆自行车,走出家门后便跨了上去。

    刚骑出胡同,一股冷气就迎面扑来,白强不禁打了个寒噤,心想,看来媳妇
说得对,应该把那件厚棉袄穿上再出来的。但又想离那厂子就几里地远再回去一
趟的话就不值当了,虽然才走出去不远。于是就咬着牙往前蹬着车。

    天上没有月亮,但晴朗得很,无数颗星辰缀满了天空,让这夜幕无比的华丽,
它是宇宙的晚礼服。只是,它的光彩照人却让这地球显得更加的昏暗。若是没有
从邻街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光亮,恐怕让一个眼力很正常的人看清楚周围一米以内
的物体那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路还是土路,坑坑洼洼的,白天骑自行车时就一上一下的,颠簸得厉害。不
过路上并没有什么人,也好在白强对这段路熟悉得很,再凭借他精湛的骑车技术,
一般是不会出什么事故的。

    走出了村子,身后的灯光不停地摇曳着,眼前的田野是灰蒙蒙的一片。风也
更大了,嗖嗖地往胸口里灌,透心地凉。这个时候眼睛只能起辅助作用了,白强
全凭着感觉和经验在这乡间道路上穿行。

    很快就看到前方茫茫的田野里出现了一丝光亮,那就是他的火葬厂所在的地
方。看到了亮光似乎就是看到了希望,它犹如灯塔,指引着白强用力向前蹬去。

    在离大门几米外的地方白强跳下了车,虽然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虽然这里是
一个骇人的地方,但一直以来都是由老羊倌在这里看门守夜。把车支在门旁边后
就去敲门。叫了几声,却没有人应。

    不过也没关系,作为一厂之主,白强手里拿着钥匙。不等老羊倌回应,就自
己打开大门进去了。刚一进去,一阵风就猛烈向他扑来,这院子里有着比似乎比
田野里要响许多的风声,怪不得老羊倌没有听到白强的喊叫。白强下意识的用手
挡住了脸,以抵挡这猎猎冷风的侵袭。

    他的办公室就是距大门最近的那一间屋,白强以为老羊倌睡着了,就不想去
惊扰他了,准备那了钱就走。

    可就在他锁上房门转身要离开时,无意间看到殡仪厅后面竟然有亮光传过来。
而那后面就是停尸房。

    做为这里的厂主,白强早练就了过人的胆识。以为是工人疏忽了,白强看到
了就不想去浪费电。于是就顶风走了过去。

    这时,风更大了,刮得人睁不开眼,似乎在有意阻碍他的前进。空气中有一
种焦糊的味道,也一齐从前面袭来,不过白强的嗅觉器官早已对这样的味道麻痹
了。眯着眼一味地向前走,好不容易走到屋檐下面,那风终于减弱了许多。

    可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了,白强正想着推门进去,却发觉屋里
面有动静。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没有太在意就顿了顿,径直推门进去。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眼前的这一切惊得他说不出一句话来,老羊倌裸
了下身,正爬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停地动作着,而那一个女人一动不动,下身露着,
上身被盖了白布,任由老羊倌蹂躏着。白强知道,他身下的那个女人不是一个正
常的女人,而是一个死去的女人。确切地说,是因为喝毒药死的,今天下午才由
她的家人送到这里来。做为这里的厂主,在这几个月里,白强已经见惯了生死,
可是眼睁睁的看到一个老头在做这样的事情,也真是他无法经受,无法想象的。

    老羊倌深信在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打搅他的,肆无忌惮地,正在兴头上,
却突地听到门吱嗡一声,冷不丁地回头一看,却见是白强,吓得两眼圆睁,腾地
一下从那身体上跳开了。犹如晴天里打下一个霹雳,打得他全身颤栗,爬在地上
深深地低着头,一刻都不敢抬。

    等白强回过神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跌跌撞撞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门里刮进的冷风,吼吼地叫着,拍打着那扇门窗啪啪地作响。老羊倌浑
身哆嗦着,依旧在那冰冷的地板上趴着。

    突的一下,盖在那女人身上的白布刮到他的头上,老羊倌抬起了头,发现白
强一声不吭地走了,可回头一看,却看到从那床上投来两束狰狞的目光。

    “啊!——”老羊倌吓得大叫,来不及提裤子就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跑了出去。

    那女人是今天下午被送来的,因为各种原因,不敢唐突地就给火化了,主人
家给火葬厂交待,要给她认真化化妆,穿最贵最好的寿衣,可怜的女人阳世里未
曾享过福,阴世里却受其隆重的待遇来。这其中,最主要的是因为明天她的娘家
人还要来,这大抵都是要做给他们看的,不能有一顶点儿的闪失,否则的话男方
家就很难能过得去,不但会遭女方家的责难,就是外人知道了也会说三道四的。

    老羊倌做的就是给人化妆穿寿衣的差事,十里八庄找不来人做这事,而厂里
又花不了大价钱去请外面的人,于是就只好由他来做了。还好经过别人的一番教
导之后,迂腐的老羊倌最这事还真能上手。

    那女人被送来时已经是下午的下半晌了,再者,这一天还要忙一些,有两具
尸体还要立即进行火化,等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其它工人都已经回家
去了,留老羊倌一个人在这里看院。

    像往常一样,草草地吃过了饭,想着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去化妆,于是关上大
门后就来到了停尸房。戴上手套,捂上口罩,煞有介事地把那人拉了出来。刚来
厂里时,做这些事情还有些胆怯,但现在对他而言做这些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情了,与在地里干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那层白布,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脸型已经扭曲,老羊倌
虽不是法医,但是能够看得出来,她不是正常死掉的,最大的可能是喝毒药死的。
前段时间还烧过一个上吊死去的人,比这个更狰狞。看她的模样,最多有四十岁
的年纪。而且生前长得也不算难看。

    老羊倌用布给她盖住了脸。

    然后,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刀,那剪刀在灯光的照射下霍霍生光,老羊倌拿
起了它一点一点地去剪她的衣服。

    屋子里很静,其它几张并列排着的床都是空荡荡的,上面盖着白布。在那头
顶的灯光下,剪刀剪衣服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老鼠的叫。外面传来了呼呼的风
声,此外就没有了别的响动。

    仿佛是在拨洋葱,老羊倌一层层地把那女人的衣服给剪了下来。

    在把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剪下来的时候,老羊倌那如豆的瞳孔里发出淫亵
的亮光来。来火葬厂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这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年轻的女人,
至少在他眼里她是年轻的。

    看着这么样一个女人躺在自己面前,本来是如死鱼般沉静的心,却也变得躁
动起来。颤抖着把手放了上去,那皮肤似乎还有弹性。那扎眼的寿衣还在一旁放
着,等着老羊倌去给她穿上。外面的风拍打着窗棂呼呼地响。但老羊倌眼里只有
白花花的一片了。匐在女人身上,他知道这时候肯定不会有人来,这里的一切都
是他的,他也不去想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滚一边去吧,脑子里仿佛
有只喇叭咋嗡嗡地响,身体里仿佛有只手在使劲推着他去一个无底的深渊。……

    白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反正是骑着自行车回到了家里。脱掉
了衣服,钻进了被窝却感到全身还是麻木的。

    彩虹披了件衣服,正半趟在床上掐辫子,看白强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却一句话
也没有说,纳罕得很,就问他:“强哥,咋了?”

    “没——没啥!”白强还没有从那副景象里走出来,支吾着说道。

    看白强的那副模样像着了魔似的,她将信将疑,起来下了床,她要去茅房里
拿尿盆。走到院子里时,觉得白强这次进来得莽撞,不知道有没有把大门给插上,
去看了看果真没有插。轻声骂了句白强“马大哈”,然后就把门给插好了。

    从茅房里端来尿盆后就放到了门的后面,回头看床上,妮妮在床里面显然已
经睡着了,而白强身体在被窝里直直地趟着,但眼睛也直直地看着,却是那样的
无神,不知道他看向那里。

    “强哥,到底咋了?我看你一回来就不对劲!”彩虹问道,可白强似乎没有
听见,一脸呆滞的表情,于是彩虹又加大了声音,叫道:“强哥!……”

    “没啥?我不是说过了——没啥!”白强有些不耐烦了,索性就转过头去,
不理彩虹。他不是不想,是不敢把今天见到的事情给彩虹说。

    看自己的男人这样,彩虹也没有生气,只是嘟囔着:“人家只是关心你,又
没有说你啥!看你气的?”说着就倒了水去洗脸和手脚,她是一个爱干净的女人。

    洗完后彩虹也解衣上床了。都说养孩儿不容易,妮妮今晚没有大闹,这让彩
虹觉得舒畅之极。钻到被窝里躺好后就拉灭了灯,这张大床上,丈夫在左,孩子
在右,丈夫的呼吸声粗重,孩子的鼻息声轻微,她被夹在中间,身体里就像灌了
蜜糖一样,甜得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这时,从身体深处蔓延的欲望也隐隐地扩
展开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轻轻地喊着:“强哥,睡了没?”

    但是她还是侧过身,这时带动那棉被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尔后从背后慢
慢的抱住了白强,从上到下,慢慢地,那只虽不光滑但很是柔软的手在那健硕的
身体上轻轻地游走着。在自家男人面前,她没有做女人的羞赧,长期的夫妻生活
已经让她具有了放肆的勇气。

    可白强今天却有些反常,他的身体始终僵着,几乎不给彩虹丝毫的回应。但
是彩虹也有她的杀手锏,一声不出的,整个身体仅仅地帖着白强,那只不安分的
手慢慢地向下滑去。

    白强没有睡着,即使是睡着,也被彩虹的动作给弄醒了,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她能主动要求,这的确是很少见的。但他今晚确实不想,于是推开了彩虹的手,
嗫嚅着说道:“累了一天啦,睡吧!”

    这样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却不啻暴风骤雨,把那种柔情蜜意的氛围与春意浓
浓的感觉一下子给淋得踪迹全无了。此外还有些许的尴尬,不过这也是永远不会
被外人所知的尴尬,在这黑黑的夜里,彩虹的脸色也是红了一阵子的,只是很快
就烟消云散了。恢复过来后,就又替白强着想起来,他在想:今天晚上他出去事,
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事,否则的话,是不会这样的。看来今天晚上他是不想说的,
那么,到了明天再去问他吧!……这么想着,彩虹就侧过身来,抱着妮妮,很快
就睡着了。

    (3)

    当第一只公鸡开始打鸣时,其它的几只公鸡也接连叫了起来,在这样此起彼
伏鸣叫声中,白家庄的村舍、胡同、大街、院落逐渐亮堂了起来。它们的叫声常
能惊扰许多人的睡眠,不过,绝大多数人已经习惯了它们的惊扰。懒人听到了转
过身继续去睡,可勤劳的庄稼汉揉揉惺松的睡眼,从睡梦中醒来,穿上衣服,又
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胡同里,大街上还是霜气腾腾的,这时候,突然从大街的尽头传来刺耳的叫
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听清楚了,是人声,不停地喊着:“我是畜生啊,我就是
该千刀万剐的畜生!让我下地狱吧,……”声音有些沙哑,而且还能判断出来是
一边跑着,一边喊出来的。

    那声音明显是已经喊得走了形,很难判得出是谁的声音来,庄稼汉拿着锄头
正纳罕着,听声音,感觉那人走向这里跑来的样子,于是就在一旁立着等着瞧景。

    一个黑影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了,并且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那个人衣
衫不整,佝偻着身子,是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的。一个村里就那么几个人,当
那人从庄稼汉身边经过时,他睁的了眼睛看,已经看出来是谁了,那是老羊倌。
当老羊倌从他身边经过时,庄稼汉喊着:“老羊倌,你这是咋了?”

    老羊倌没有理他,摇头晃脑地喊着:“我不是人,是畜生,让我下地狱吧,
让我不得好死……”

    庄稼汉自言自语着:“整天介在火葬厂里干活,八成这老羊倌是鬼上身了。”
也没有多想,扛其了锄头就向村外走去。

    大街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清。除了那勤奋的庄稼汉,还没有多少人起床,只是,
老羊倌那渐行渐远的吼叫声还能够听得清。

    在彩虹一声又一声的叫起中,白强也早早起来了,不过,这个时候太阳已经
出来了。做为厂长,他能身先士卒,不能带头迟到,匆匆地吃着彩虹天未亮就给
他做好的早饭,就登上自行车去上班了。

    大街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不似方才那样冷清了。白强像往常一样骑着车行
驶在大街上,同每一个见到的人热情的打招呼。

    东天的太阳高高在上,用它那耀眼的光芒把白家庄照得如水晶般透亮。整座
村落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清新的空气里含着足够的水分,人在其中,就仿佛置身
于辽阔的大海。

    没有被任何梦打搅,昨晚,白强美美地睡了一觉,再有着清爽的环境,白强
的心情也畅快的很。一路上都吹着口哨。

    可当他骑到门口前下车时却又傻了眼,那大门是开着的。于是乎,昨夜那不
堪的一幕幕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再往里面走时,他不禁皱紧了眉头。

    “老羊倌!老羊倌!……”籍着这可怜的老头与自己的父亲是老相识,如果
说以前对他那怕还有一丝的尊敬的话,那么现在对他真的可以说是鄙夷之极了。
来到了这里,一天的好心情就全给破坏了,白强把车支好后有些不耐烦地喊着。

    可是喊了好久却没有人应,“……老羊倌……”他喊叫着进了老羊倌平日里
的值班室,里面没有人,那肮脏的床上只有一团破烂不堪的被褥。

    白强退了出来,又去别的地方寻找,可这厂子就巴掌块大,找来找去,自然
而然的又来到了停尸房前,要进去时,白强心里真有一些忐忑了。既然老羊倌不
在别的地方,那他肯定就是在这个屋里了,又想起昨晚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实是
不知道现在进去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不过,他还是慢慢的走近了,听里面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去推门,
从门缝里看,看不到任何人影。慢慢的把门打开了,确切地看到那女人还在床上
躺着,下身赤裸着,而床上床下还是一片狼籍,老羊倌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愤怒已超过了胆怯,白强现在狠不能就把老羊倌给抓起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可现在又一时逮他不着,白强也明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是抓他,而是帮老
羊倌料理“后事”,天已大亮,这里很快就有人来了。要是让别人看到这些,那
后果真是不堪想象的。

    于是白强就做起了老羊倌的活计,给那女人穿衣服,化妆,作为这里的厂主,
他也亲自做过不少这样的活。刚刚做好这些,白强还没有来得及舒缓一口气,这
时候就听到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白强赶紧走了出去。是邻村负责烧锅炉的工人来了。那人姓王,四五十来岁
的年纪,面容略黑,但长相看起来极为老实,也是一个老光棍了,平常不怎么喜
好说话。就是和白强见面时,若是白强不先理他,他是不会主动打理白强的。

    白强见是他,就作笑招呼道:“王师傅,来啦?”

    “哦,来了。”王师傅应着,就弯身铲煤去了。

    白强走到院子里还是气不打一处出,毕竟还是有些年轻气盛,一心想把这老
羊倌抓住为后快。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跨上了自行车,准备到村里找他去。一
年里除了偶尔几次去乡里赶集卖羊,十多年来,他连白家庄都没怎么出去过。白
强料想他一定是躲到村里他那间破土屋里的,不会去别的地方。

    进到村里时,他还在使劲蹬着车,连招呼都不和人打。远远地就看到有一群
人聚集在大街的一旁,白强只是瞥了一眼,他从小就没有看热闹的习惯。想要径
直骑过去,这时却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你们看,是白强!”

    接着,又有几个人在叫,“强子,你先别走!”“别走!”“老羊倌掉到井
里了!”……

    白强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听清楚这群人的喊叫。但也已经意识到了
——这里的热闹可能是和自己有些关系的。

    于是就握住了闸,下了车,并把自行车放在一边就走了过来。大多数人的眼
光都向白强投来,又有人对白强喊:“老羊倌跳井里去了。”

    “啊!……”白强这一次听清楚了,不免惊诧起来。

    众人闪出一条道来,让白强去看。白土山和山子就在井边上,已经有人下井
去捞老羊倌了。

    见来人是白强,白土山皱着眉头问他:“咋会事?老羊倌咋会无缘无故地跳
井?”

    “他是……”白强本意是要说出老羊倌在昨夜那样的情形,可是这一次脑子
转了一下弯,看有这么多人在围观,就没有说出来。低着头,只是支吾着说道:
“我也不知道!”在白强面前,白土山还俨然是他的领导。

    “不知道!不知道!你这厂长是怎么当的,要是出了人命该咋办?”白土山
一边看着井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斥责着。

    白强低下头,有这么多人在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也只能做吃了黄连
的哑巴。

    还要那人很快就把老羊倌给捞了出来。把他放下后,可怜的老羊倌如一滩烂
泥倒在地上。

    “白大膘子,你看看是怎么回事?”白土山指着老羊倌说道。

    这白大夫在这儿看了好长时间热闹,白土山早就注意上他了。还好他是医生
还懂得一些救人的常识。

    白大夫临危受命,用那两只粗糙的大手就使劲去压老羊倌的肚子,包括白土
山、白强在内众人都巴望着看,就在大家认为老羊倌要命归西天的时候,大概过
了一刻钟的功夫,老羊倌的嘴里开始汩汩地冒起水来。这时,彪悍的白大夫已经
是汗透衣被了。

    老羊倌睁开眼时,看到众人,就傻笑,弹腾着腿站了起来,不顾全身已湿透,
来回拍着屁股,像一只老猴子,冲出了人群,叫道:“我不人,我是畜生,我不
是人,我是畜生。上刀山,下油锅,呵呵,上刀山,小油锅……”

    看来老羊倌真是傻了,在场的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白土山推了推在一旁的白
强,又问道:“昨天还是好好的,咋无缘无故地,说傻就傻了?”

    “我——我也不知道。”白强吞吐着。

    山子皱起了眉头,一副思考深奥问题的样子,说道:“该不是鬼上身了吧!”

    白要篙对山子的话信以为真,向他堂姐夫白土山提议道:“要不咱找白大仙
给他瞧瞧去?”

    “瞧你妈个头,管他是什么鬼上身呢!疯就疯了吧。”当着众人的面,白土
山这么说道。老羊倌拍着屁股跑得无影无踪了,白土山对这事情也就不关心了,
转而又要问白强,白强看他那副架势,立即条件反射式地说道:“我不知道!”

    “强子,你不也是鬼上身了吧。我问什么了你说你不知道?”白土山觉得有
些蹊跷了,不过,这老羊倌的事的确引不起他多大的兴趣来。拍着白强的肩膀,
转而又说道:“我是问你,厂里面昨个烧了几个人?”

    “五,五六个吧。”白强机械地回答着。

    “呵呵,还不错。”白土山似乎是在夸白强,看他还愣在那里,就说道:
“快回吧,快回厂里去吧!”

    看白强推着车愣头愣脑地往回走了,白土山给白要篙使下脸色,白要篙却没
有领会,就斥道:“该去做买卖了。”

    “唉!——”这下白要篙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领着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几
个年轻后生朝白强离开的方向走去。

    白土山说到的买卖在白要篙的带领下,已经进行了些日子了。

    办公的地点就在那老神树下面,支了一张桌子,闲时就是一干人等围着桌子
玩扑克,忙时就一个一个的在站在街一旁恭候着,有时刮风下雨也要值班。

    这不,还真没过多长时间就来了一笔生意。从远处驶来一辆拖拉机,后兜里
坐满了人,还拉着一具棺材,刺耳的轰鸣声里还夹杂着人的哭声。白要篙叼着半
截烟,赶紧让人把木桩放到了路中间。

    那三马车驶到这里时,有这木桩挡着道自然就过不去了,司机不得不把车给
停了下来。

    白要篙的手下有一油嘴滑舌的家伙,提着一个篮子,假模假样地来到车跟前,
嚷道:“人有悲欢,富贵在天。生死无常,节哀顺变。……”

    不知道从那里偷来的几句词,听得人是云里雾里,连那车上的孝子都忘记了
哭。看他说完了,司机小心翼翼地说道:“兄弟,让我们过去吧?”

    那人也不说话,走到了车厢旁,恭恭敬敬地把篮子举过了头顶,孝子低头看
到了,那篮子里放的是纸钱。在这一片儿,老人去世,亲戚朋友,邻居街坊都有
给主家送这纸钱的风俗。还未从悲痛里恢复神智的孝子以为这是他的一位远方亲
戚,中国,有着非常繁复的亲戚系统,有不认得的,那也是常事。孝子说了声
“谢谢”便接过了。

    司机看到了身后这一幕,也以为他们是亲戚,挂上了档,就要出发了,可是
又有几个人挡在了车前,看他们一副凶神恶煞、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是早有准
备了。那个送纸钱的家伙也回到了原地,加入了这支挡路的队伍。

    看到这种场面,司机胆怯了,不敢说话,等了良久都不见车开动,那孝子就
从车上跳了下来。真把那送纸钱的人当作是亲戚了,说道:“咋了,兄弟?”

    “谁是你兄弟!”那个送纸钱的人是一副不屑的嘴脸。

    孝子似乎还懂些事,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一一给他们递过去并且点燃了,
说道:“各位大哥,我的老娘前两天没了。你看,我们这不是主动响应国家的号
召,来这里火化来了。”

    白要篙站在这一排人的中间,他的肚子里早就有了一番说辞了,道:“你们
这一路哭哭啼啼的,白家庄的路你们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给我们村带来多大的晦
气。我们送的纸钱你也收了,总得该表示表示吧!”

    “这——得多少钱?”孝子知道他们的意思了,试探着问道。

    白要篙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破财免灾,孝子倒也显得大方,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二十块钱递给了白要篙。

    看到了孝子如此这般,这群无赖直冲他翻白眼,白要篙觉得他很不识趣,不
耐烦地说道:“你这是在打发要饭花子呢?”又伸出了那两根丑陋的手指头,说
道:“你瞧好了,我说的是二百,不是二十!”临末还骂了一句:“妈的!”他
不知道那棺材里躺着的就是孝子他妈。

    “那——那这纸钱,我不要了。”孝子把那篮子又递给了白要篙。

    “呵呵!”白要篙冷笑着,说道:“送出去的东西,那有再送回的理?”

    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在车厢里坐着的亲戚,眼睁睁地看着却帮不上什么忙。
这时候,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人从车厢里下来了。拉住了孝子的手,说道:“咱这
是过白事呢,息事宁人,息事宁人……”

    “哎!——”孝子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来,
数清了,塞给白要篙。

    白要篙接过了钱,扬起手来,俨然如山大王一般,大喊一声:“开路放人!”

    这一伙人就又把那木桩抬到了路两边。司机也是敢怒不敢烟,挂了档就走,
但在心里面不知道把这帮狗崽子偷偷地骂了多少回了。

    逝者的亲人们也忘记哭了,在那震人发匮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一个个麻木
着一张脸。

    这是生者的不幸,也是逝者的悲哀。

[ 本帖最后由 林子口 于 2013-10-11 16: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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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二卷《蛮村3》第二章强葬

    (1)

    都说入土为安,在白家庄实行土葬的习俗,比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都该要
久远。据说,有些老猴子死掉后,小猴子也是把它给埋到土里去的。这么说来,
在人类与这些灵长共着一个共同的先祖时,就有这样的习惯了。那样的话,这土
葬的历史真是久远得不可稽考了。

    对于白家庄建的那个火葬厂,大多数人都不以为意,因为大多数人都以为,
死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很久远的事情。可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可不这么想,想这死
了死了还要一把火给烧掉,那真是无比痛苦的事情。

    于是,奄奄一息的老人在病床上含着眼泪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啊,爹拉扯
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可不能一把火把我给烧了。”

    那做儿子的也是一个孝子,泣道:“爹,您放心吧,不烧,不烧。”

    老人还不放心,咳嗽着,用尽了全力,说道:“儿啊,不是爹不相信你,是
爹不相信这世道。你——你跪在爹面前——”

    做儿子的很听话,在众亲友的陪护下,跪到了床前,握着老人的手说:“爹,
您消消气,慢慢说。”

    老人的情绪依旧很激动,说道:“你向咱祖宗发誓,你向老天爷发誓,我死
了,你得安安稳稳地把我埋到咱白家的祖坟上。”

    看到老父亲将死不瞑,做儿子的早已是泣不成声了,爬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
来。

    老人似乎更急了,道:“你别哭,你别哭。你给我发誓,你要是把我给烧了,
你就是孽子。”

    “爹,我应你,不管咋样都不会然人把你给烧了。”那人捶打着床铺,哭叫
道。

    老人那深邃的眼神望着天花板,胸中的疙瘩解开了,霎时畅快了许多,也觉
不出丝毫的病痛了,老人轻微地喘着粗气,已经能够感觉得到有一种东西在慢慢
的脱离自己,他也感觉到了,他距死亡是如此之近。西方人说,天堂之门已经向
他打开。东方人说,地狱的使者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让他忘记前世的一切去
进行下一世的轮回。不管怎么样,——反正是他去了。

    见父亲停止了呼吸,老人的儿子与女儿及其它一些至亲都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方面为着父亲的死,一方面为着做儿女的并不能满足他临终的愿望而觉得愧疚。

    这时,从院子走来一位本家的叔叔,他斥责道:“哭啥,哭啥,都别哭!”

    做儿子的有些不解了,泣道:“叔,我爹都去了,咋能不哭?”

    本家叔说道:“要想你爹不被烧掉,就得听我的。”

    这时,所有的人都不哭了,看着他,现在所有死去的人都要求火葬,不知道
这本家叔能生出什么回天的主意来。

    本家叔说道:“不能哭,哭了就让街坊邻居知道了,想不烧都不行了。想来
想去,就一个办法,赶紧给老哥穿上衣服(寿衣),盖上棺材,趁黑埋掉。入了
土,就是有人知道了,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那还过不过丧事了?”做儿子的问道。

    “要是过丧事,那全村人不就都知道了。”本家叔说道:“还是按我说的去
做,现在就把老哥给埋了。”

    于是乎,一家人也都顾不得哭了。分成了两伙,穿衣服的就负责给老人穿衣
服,拉棺材的就负责去外面买棺材,找车的负责去找车……忘记了失去亲人的伤
痛,这深更半夜的,一家人也忙得个不亦乐乎。

    到了后半夜,老人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到棺材里了,棺材已经稳稳当当地放到
车厢里了。那车也已经当当当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了。

    孝子叫白有福,死的人自然就是白有福他爹。

    (2)

    天刚亮的时候,就有人来地里干活了。他们看到在那大大小小近几十座座坟
地前又多了一座新的坟茔。

    这白家庄的主坟也是有着严格规定的,这一块儿是谁的,那一块是谁的,那
是早就划好了的。年轻人不太注意这些,但年老人很在意自己死后会埋到那里。
怕儿孙们不孝顺,甚至在生前都给自己准备好了棺材。

    虽然没有听到哭声,虽然没有看到他们办丧事,但是已经有人猜出来,那里
面躺着的是谁了。

    在村委会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白土山正把腿搁在桌子上,剔着牙优哉游
哉地听着戏曲。挂着农村改革家的名头,每天里靠着那火葬厂还有着不菲的进帐。
如今是见谁说谁,逮谁骂谁,这村子里真的是没有一个人能比他过得舒服自在了。

    这时候,电话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把白土山给惊了一下。打搅了他的雅兴,
他有些生气了,抓起来电话就嚷:“这是谁呀?一大中午的……”不过旋即却又
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呵呵,是马乡长啊……”……“……不可能,那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看我不顺眼了,才打我小报告的。我们村全是土葬,乡里这都是盖过
章的……”……“行,行!我亲自去看看。”……“我知道,我们村是模范村,
一定不会给您老脸上摸黑的。”……

    白土山把电话挂上时,不由得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想,这安生日子还没
有过几天呢,可能又要出事了。

    山子和白土山一起来到了白家祖坟上,山子看到那凌乱的坟茔里又多出一抔
新土来,不由得怒从心来,骂道:“狗日的,还真有人不买老子面子的。老子现
在就给它扒了。”

    白土山却及时的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么做,又扭扭头,让他向
四周看看。

    那辽阔的田野上,星星点点的有许多人在劳作,其中有几个已经向他们这边
看了。

    这是祖坟,就是新增的坟茔里睡着的也是白家的长辈。山子跟随土山这段日
子里到忘了自己是白家人了,但是土山却是记得的。挖祖坟——那可是伤天害理
的事情,地里面这么多人,若真是要把坟给挖掉的话,那肯定是会激起民愤的,
可若是不挖,马乡长那一关就过不去。想到这些时,白土山的脑子里又有了新的
主意。

    于是,就对山子说道:“走,咱们回去。”

    “这事咱们不管了,马乡长他……”山子有些不解,不知道这白土山葫芦里
卖的是什么药。

    “走,先回去再说。”白土山这么含糊地给他说道。转过头时,并没有人看
到他那一脸的诡笑。

    回到了办公室,拿起了电话,播通了,毕恭毕敬地等待着那边的回音,说道
:“马乡长么?是我——土山。”山子操着手也探头去听。

    ……

    “对对对,有这么一回事,您真是明察秋毫,是我们村白有福他爹,昨黑儿
被给偷偷地埋了。”

    ……

    “当然,当然,这是我们的错,马乡长,您别生气,我有个法子您听我慢慢
说。这坏事指不定还能变成好事呢!”

    ……

    “就是晚上把他们家坟给挖了,现在不是全县的殡葬改革正火么?让县里的
电视台也去,报道报道咱们乡实行火葬的决心。”

    ……

    “不能太早了,就十一二点吧。让派出所也去,就是有人来闹事了,那些个
穿制服的也能震得住人。”

    “那里,那里,我是马乡长一手提拔出来的,是马乡长领导有方。哦,不用,
不用,您晚上就不用来了。”

    ……

    “是是,您说得是。电视台都来了,您咋能不去?”

    ……

    “好好好,那马乡长,再见!”

    挂掉了电话,马乡长那一脸堆笑的表情就立时消失了,让人惊异他脸上的面
部表情变化得是如此之快。

    在地里,山子说挖坟,那只是一时的气话,或者只是开的玩笑,却万万想不
到白土山真要这么做,有些惊诧,也有些不敢相信,就道:“你真要把坟给挖掉?”

    “那还有假?”白土山一脸的坚定:“家家户户都烧了,他家有六个鼻子八
个眼啊——搞特殊!”

    “可——”山子正要说话。这个时候,白强进来了,一脸的愁容,如丧考妣。

    不晓得别人在做什么,反正是他一进门就说道:“土山哥,这厂长我是不想
干了。”

    见是白强,白土山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劈头就道:“你不来找我,我到要
找你去。你知道咱村发生了多大的事不?马乡长都要骂到我头上来了。”

    劈头被这么一问,白强变得有些丈二和尚了,吞吐道:“咋——咋了?”

    白土山做出一脸温怒的模样,说道:“本来以为你能独挡一面了,才让你去
挑这担子的,想不到却还让我操心。”

    “咋了?”白强似乎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了,以为自己闯下了什么大
祸,又问道。

    山子看到白土山一直在绷着脸卖关子,就说道:“咱村有人家偷偷的给土葬
了。”

    “不能啊!”白强说道:“我这几天没听说过谁家过白事啊!”

    “是白有福家。”白土山说道:“黄土白幡,都在地里摆着呢!”

    “那咋办?”白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这段时间县里面殡葬改革正抓得
厉害,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不得了啦。咱村还是模范村呢,这下可就全泡汤了。”

    “村里的事别管那么多,当好你的差就行了。”白土山这么说道:“你不去
厂里上班,来村委会有事?”

    这榆木脑袋似的白强真的是一时记不起要来村委会做什么事了,弄了个大红
脸,说道:“没,没啥事。”

    白土山说道:“今天晚上你别回去了,值下班,有人要送到厂里去。”

    “为啥要晚上送,白天送不行么?”白强问道。

    白土山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白强也知趣,知道自己是问到不该问的
话了。在这里呆着也无用,于是白强就作别离开了。

    刚走出村委会的大门,照头猛地一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想着自己这一
次来是要辞掉这厂长的差事,专心在家养鸡的。自从白强告诉彩虹了火葬厂的那
些个事,不管是金山银山,彩虹也觉得不稀罕了,极力让白强辞掉火葬厂的工作。
好不容易说动了白强来村委会,可他偏偏不争气。

    白强想回去给白土山说,可想着人家刚刚交待给他任务,不但不去做却还要
辞职,那真的是不和适宜的。可想着又不好和彩虹交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在门口足足晃了两分钟踟蹰才离去了。人的窝囊,大抵也就如此这般了。

    (3)

    这一夜,月高风劲,从村里驶出几辆车,面包车、吉普车、拖拉机、三马车,
乃至摩托车,像一支杂牌军,浩浩荡荡地向野地里驶去。

    到了白家祖坟,他们都一一停了下来。趁着月光,能看得清楚人脸,但很模
糊。先从车厢里跳下来的是一帮拿着铁锹的人,跳下来后,一堆堆的在一旁站着。
然后下来了五六个穿制服的人,摩拳擦掌的,看阵势可能要执行什么重大任务,
也可能是风大天冷的缘故。

    白土山一下车就朝那辆吉普车奔去,车门开了从里面钻出来的是马乡长,劈
头就问:“电视台的同志呢?”

    白土山哈腰说道:“在那面包车里呢,还没有出来。”又道:“马乡长,您
看,这就是那坟地了。”

    “狗日的天儿!——”马乡长使劲裹了裹大衣,这么骂道,又说:“看你想
的馊主意,白天来挖多好!”

    “都是我的错。”白土山歉意道:“白天挖,怕乡亲们闹事,所以就只能选
咋晚上了。”

    对白家庄的民风民情,马乡长也是懂得一些的,白土山说得在理,也就不想
多说了,只是道:“把电视台的同志请来一趟不容易,一定要拍好了。”

    “哎!——”白土山应了诺,就回头对那帮拿铁锹的人喝道:“干活!”

    “叔,真要挖?”白要篙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白土山扭了扭头,说道:“你看这阵势,我给你是闹着玩的么?”

    不仅是白要篙,他身旁的那十几个混混们也扭头去看。电视台的同志已经扛
着一台黑黢黢的机器过来了,那德高望重的马乡长也在一旁耀武扬威地站着。

    再回过头时,白要篙吐掉了嘴里的烟头,用脚使劲捻灭了,往手心里使劲唾
了两口唾沫,喊道:“兄弟们,开干!”

    那十几号人也真听话,嘙嘙几声唾口水的声音过后,都轮起了铁锹掘起土来,
在这荒野里,在这寂静的夜里,一时间尘土飞扬,响声大作,一开始没有人说话,
只有用力时发出的喘息声,这一片是有灯光的,所以能模糊地看见。周围是一座
座的坟茔,除了白有福他爹,白家庄的白姓新近没有老过人。其它那些个坟茔看
起来都有些年头了,它们在光线之外,但光的触角又能挨得着它们,看起来,那
一抔抔黄土里隐藏着一双双冷峻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没干活的人心惊胆颤,远远地站着,而干着活的人却忘记了恐惧,那一铁锹
一铁锹的土撩得老高。

    “挖到了,挖到了……”有人这么喊着。

    一束束的手电筒灯光朝这片新掘的地块照来,影影绰绰下,那棺木逐渐露了
出来。电视台的人也凑了过去,拍下了这能彰显马乡长与白土山丰功伟绩的一幕。
那马乡长有意去抢镜头,而白土山却是憨笑着躲在一边。

    ……

    暗淡的夜空宛如穹庐,上面缀了几颗不起眼的星辰,夜空下,在不远处,有
一座村落静静的躺着,偶尔会传来几声犬吠或是鸡鸣此外便无它了。那村子正在
沉沉地睡着。

    ……

    (4)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白强皱着眉头,一身疲惫不堪的模样,才骑着车子回到
了家。大街上雾气腾腾,清冷得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那自行车的车轴发出的
声音能传出很远的地方。

    彩虹还给他留着门,没有下车推门就直接进去了。

    “谁?”彩虹睡意浅,很容易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我。”白强端出一盆水,在院里洗手脸时发出这样一种低沉的声音。

    彩虹听得出这是白强的声音,转过身继续抱着妮妮睡了。白强进了屋,就脱
衣服准备睡觉。钻进被窝触到彩虹时身上的凉意一下子又把彩虹给惊醒了。

    彩虹闭着眼问:“咋回来得这样晚?”

    白强说道:“厂里的事多。”

    彩虹不在抱妮妮了,而是转过了身抱住了白强,说道:“我给你暖暖。”

    刚一开始白强那健硕的身体如冰一般寒冷,不过,彩虹早就能经受得住了。
一会儿功夫就暖了过来,彩虹的意识也还是朦胧的,搂住了他的脖子,使劲往他
身上靠了靠。嗫嚅着:“现在都行个体户了,没人稀罕工人了,想不干就别干了。”

    白强叹了口气,累极的样子,又像是有很大的心事,却是没有回答彩虹的话。

    “看看你们那里发生了啥事!我娘说会遭天谴的。”方才白强身上的冰凉早
驱走了彩虹全身的睡意,彩虹又说道:“你要是拉不下来脸给他说,我就说去。
以后咱就自己干自己的的,不沾官的边。”

    “说的容易。”白强叹息着,说道:“睡吧。”

    彩虹虽没了睡意,但看白强一宿没睡,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在这寂静的屋子
里一会儿就传出了的白强的鼾声。彩虹闭上了眼也有要睡的样子了,这时,公鸡
的打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刺耳地响起来。彩虹再睁开眼时,天已经是大亮了,于
是就挣扎着坐起来,怕惊扰了白强和妮妮的睡眠,穿衣服时那动作轻微得很。

    每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女主人大都是第一个起来的,彩虹自然也是。

    ……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盘算,每一家都有每一家要过的日子。

    当汉子背着锄头哼着曲儿进村,当夕阳慢慢的落下,当母亲做好饭后高喊着
唤儿的声音,当公鸡母鸡咯咯咯地飞到了树上,当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冒起袅袅
的炊烟……一切都是那么平常而又平静。

    [ 当夕阳慢慢的落下,当每家每户的屋顶上都冒起袅袅的炊烟,当汉子背着
锄头哼着曲儿进村,当母亲做好饭后高喊着唤儿的声音,当公鸡母鸡咯咯咯地飞
到了树上……一切都是那么平常而又平静。[ 署名为白老汉的朋友对该段的修改,
比我写的要精致得多。]]

    和别的人家一样,白有福一家正守着那台黑白电视机吃饭。电视里放的正是
他们所在县的新闻。

    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看电视只是图个声响,并不太注意里面说的啥演的啥,
白有福有一出没一出地看着,干了一天的活,大口大口地吃着饭。他爹虽说是病
死的,但活了八十多岁,也算是寿数够了。因此这一家里并没有显得过于的悲伤,
才过了几天,似乎就已恢复了平静。

    可是,正吃着饭时,再向那电视机无意间瞅去一眼时,却看到了这样一条新
闻。

    县电视台的主持人穿着大城市里已经流行过的衣裳,操着并不娴熟的普通话,
高声念道:“……节约国家有限的土地资源,推行殡葬改革制度,古庙乡白家庄
走到了全县的前列,对于那些……”

    看到了镜头上的那一幕,白有福的眼都直了。那晃悠悠的画面显示的分明是
他家的祖坟,挖的分明是他爹的那块坟地,一时间这白有福还没有反应过来。等
在看到棺材被橇开,他爹穿着一身的寿衣被抬出来的时候,白有福惊得合不拢嘴,
那饭食都从嘴里流了出来,本来是一双小眼,但在此刻眼珠子大得都要凸了出来。

    “他爹——”白有福的老婆惊愕地看着睁大了眼,一语不发的丈夫,说道:
“这不会是孩儿他爷爷吧。”

    “狗日的伤天害理呀!”白有福这么骂道,把碗使劲往地下一摔,吼道:
“找他去。”

    在村委会,白土山和山子、白要篙一伙也正围在电视机前面看,这些人也都
没有上过电视等有他们的影像出来时,一个个高兴的不得了,早早地吃过了饭专
门聚到这里看的。

    看那电视的画面,当时天很黑,只有手电筒的几束灯光胡乱晃着,根本就看
不清楚人脸,只能看得到人的大概轮廓,凭借着当时的记忆才能判断出谁是谁来。

    “快看,快看,那个,那个是我。”有人站了起来,这么兴奋地喊着。

    “蹲下来,挡着老子了。”坐在后面的人骂道。站起来看到电视里出现自己
的影像时却又变得高兴起来,刚才还不让别人叫,此刻却是自己叫道:“是我,
瞧见了没,那个是我。”

    ……

    他们大都是第一次上电视,个个高兴得不得了。就是看完了,还意犹未尽,
热烈地讨论着。正起劲儿,这时从院子里传来了喧闹声。眨眼功夫有四五个人就
进了屋,为首的就是白有福,看他们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在屋里坐着的人也都站了起来,都知道这白有福为何而来,却又是都做了吃
饺子的一哑巴,白土山更是装作不知:“道,有福兄弟,有事?”

    “那挖出来的,是不是我爹?”说这话时,白有福眼里满是血丝。

    “这我可不知道。”白土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说道:“乡里的马乡长直
接抓火葬的事,挨不着我管。”

    “把人挖出来给烧了,你总得给出个说法吧?”和白有福一块儿来的一位老
者说道。

    这时,山子插嘴道:“人死就得火化,是国家政策,这还不是说法?”

    和白有福一同来的另一人说道:“山子,那有福他爹还是你叔呢!”

    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院子里也有一些,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说道
:“我们也知道城里人老了都火化,电视里也天天广播,说人火化了节省土地,
可这人烧了之后还是把骨灰装到棺材里埋掉,也没见得省多大地儿,为啥还要火
化?”

    山子被问住了,回头去看白土山,白土山道:“把人烧了为啥还要往地里埋,
我也不知道。这事你问国家去。”白土山看了一眼白有福及众人,又说道:“马
乡长说过了,这上面有政策咱就得执行,咱们村是县里的模范村、先进村,就是
执行不了咬紧牙关也得执行。”说到这时,口气又硬了起来,道:“你白有福偷
偷地把爹埋了不去火葬,你不来找我,我到还要去找你呢?”

    “你!……”白有福道:“那你也不该往电视上放啊!”

    白土山说假话时脸也不红,道:“有福兄弟,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你没看电
视哦,就是我再厉害也没本事把电视台和派出所的人招来。这和可我没关系,都
是马乡长的主意。”

    被白土山这么一说,白有福立时没了言辞。这时,其它人也开始打起圆场来
了,纷纷说道:“还是算了吧。

    ……

    白有福左看看右看看,即使是自家带来的人也不帮衬着他说话了,但想着自
己的亲爹埋到了地里却又生生地被挖出来给烧了,心底里积攒了一股极大的怨气
却又无处释放。本想着找白土山来说理去的,却又不想是这样的结果。长长地叹
了口气就从人堆里钻出去了。

    看白有福这般模样,其它人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白有福走后,众人还都没有散去,熙熙攘攘地议论着关于火葬的事。这时,
不免有人大着胆子说道:“土山啊,这多半年来你是给咱村儿办了不少好事实事,
和当年老村长差不里,但就这一件办的不爽利。”这是一位老者,看样子,在白
家庄该是有些威望的。

    见有人这么说了,其它人也应和着,说道:“是哦,都说是入土为安,入土
为安,这是几千年的老理了,咋能说把人烧了就把人给烧了呢!”

    “电视里也说,广播匣子里也说为了节省土地。”那人摊摊手说道:“可把
人一烧,还是用棺材埋到地里,也省不了多少钱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咋—
—多此一举么?”这是一个年轻人说的,他刚说完,其它人就开始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

    这里面的道道就是白土山也琢磨不清楚,那上面发的红头文件里明明写着为
了节省有限的土地资源才实行火葬的,可实际情况是实行火葬后,还是把人装进
棺材里,还是把棺材装进土地,并没有节省多少土地。他也就这事问过马乡长的,
可被马乡长一句“上头说了就照做”给顶了回来。白土山挠挠头,没有回答上来,
只是道:“这是上面的政策,有政策咱就得执行。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吧。”

    追问了这么一通也得不到一个答复,众人见白土山下了逐客令,唉声叹气的,
只得怏怏而去。

    山子走时,还回头问白土山,道:“土山,还有啥事没?”这么说到像是山
子有什么事。

    白土山正弯腰收拾东西,也没有直起来,继续收拾着,随口说道:“没了,
你回吧。”

    山子却没有直接走,道:“那计划生育的事?”

    白土山站了起来,想了想,说道:“这个还不急。今儿晚了,过两天再说。”

    “那——”山子还想说什么,但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道:
“那我先走了。”

    白要篙和他那帮兄弟还在一旁侯着,白土山收拾好了东西,就说道:“你们
也回吧!”

    见别人都走了,白要篙他们也早想走了,可白土山不下令,所以就迟迟不敢
动身,看白土山这么说,个个都是面露喜色,白要篙说道:“哥,那我们也走了。”

    一伙人等正兴冲冲地往外挤,却又被白土山给叫住了。白土山说道:“你们
这几个家伙,手里头有两个闲钱,别整天介想着玩闹,也别给我闯出啥事来。”

    “您放心吧,我们的嘴都严实着呢!”说完,他们便一齐涌了出去,搭着膀
子,笑着喊着说着闹着,向外走去。

    看他们这般二流子行径,对他们有些不放心,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也拉灭了灯,退身把门给关了。

    从村委会大院走出来的时候,在胡同口停了一会儿,点起一根烟,好像是

[ 本帖最后由 fzl666 于 2013-9-27 10: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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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三章主任

    (1)

    自从白强不当会计以来,白土山已经许久没有去他家了。白强住的还是旧屋,
前院后院都盖了新房,白日里看,就数他家寒酸。别家建房子时都打了很高的地
基,他家被夹在中间,为了防止雨水往屋里灌,也不得不垫了土。这样那门就显
得低很多了,白土山是中等个头,这一次要进去时,还需要微微地弯下腰。

    心里揣摩着那些事儿,进去时,竟然还有着些微的激动。当时天已经很黑了,
看不见人影的,白土山在门口前整了整衣服,定了定神,缓缓地嘘出一口气,这
才走了进去。

    走到院子里便听到了白强一家在说笑,干咳了两声,提高了嗓门,喊道:
“强子在家么?白强在家么?”说着,脚步也不停,就径直走了进去。

    白强和彩虹正哄着孩子在床上嬉闹,并没有听到外面的声响。冷不防的见一
个大活人进来就停住了。

    因为有日子不来了,看到白土山,白强也觉得有些稀奇。而彩虹赶紧去整理
自己的衣衫和凌乱的头发,把妮妮放好后就下了床。

    白强道:“土山哥,咋咋——坐,坐吧。”

    白土山满脸堆笑就坐了下来。看样子,有什么好事要给他们夫妻两个说。彩
虹倒了杯热水放到白土山跟前,说道:“土山哥,您喝水!”

    白土山满脸兴奋地看着彩虹,要去接那杯水时,却不料彩虹径直把水放到了
他身边的桌子上。彩虹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就回身坐在一旁拿其了箩筐里的活计。

    白土山说道:“强子啊,与你爹分开过了,这段时间你们家应该积攒了不少
钱吧?”

    白强坐在床沿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彩虹坐在一旁,也不说话,心里却在想不知白土山这么晚来他们家是何用意,
但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什么来,但她知道他一会儿肯定要说的。而对白土山的话
也是爱理不理的。

    见他们都不说话,白土山也有些尴尬,捻灭了烟蒂,喝了一口水,看看天花
板,似乎又找到了话头,说道:“咋——你们家准备什么时候盖新房?”

    白强看了一眼彩虹,说道:“现在我们手头上的钱,盖房子还不够。现在孩
子还小,正寻摸着把养鸡场的规模再扩大一下。”

    “呵呵,这个也行。”白土山作笑道,他偷看了一眼彩虹,她正埋头做活,
那漂亮的脸蛋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白土山又从兜子摸出一根烟来,点燃了吸,说
道:“我这回来是有件好差事要给你们说?”

    “啥事?”白强一边哄着妮妮,一边说道。

    白土山看时,彩虹也抬起了头,他呵呵笑着,说道:“前些天,我去乡里开
了个会。马乡长说让我在咱们村任命一个妇女主任。”

    白强不逗妮妮了,看着白土山,不知道这乡里决定下来要任妇女主任的事儿
和他这早辞职不干的会计有啥关系。

    没待他问,白土山就继续说,却变得有些吞吐了,道:“我想,我想让弟媳
妇干。”

    这个主意白强自然是拿不了的,他扭头瞥向彩虹,不知道她是何意见。听了
这话,彩虹也觉得甚是惊奇,好不容易白强不当村会计了,却绝想不道白土山让
她去村里做事。

    白土山继续说道:“咱村儿也有几千号人,可满打满算,没有几个明事理会
说话的婆子。”

    彩虹说道:“这样的差事你可以让我嫂子去做的。”

    “弟妹啊,你嫂子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这样的话不是打我脸
么。当这妇女主任是个闲差,也不用干啥活,就是说说话动动嘴。可一个月里县
里面还发几百块的工资。”

    这“几百块钱的工资”把白强给说动了,白强嘻道:“土山哥就是心眼好,
啥事都想着我们。”又转向彩虹道:“这不出村,咱俩就都是双职工了,我觉着
不错。虹,你是咋想的?”

    确实搞不清楚白土山为何要这样做,彩虹的脑子也有些发蒙了。红了脸,说
道:“我一个农家婆子,能会些啥?”

    白土山看彩虹有些犹豫,以为她是动了心的,心里面是一阵窃喜,道:“这
个事不急,不用先做决定,过两天告诉我也不迟。”

    白强却有些急了,道:“虹,土山啥都向着咱家,你说你还寻思可啥,这可
是天大的好事。”又对白土山说:“土山哥,我媳妇要是当了这妇女主任,家里
的活、地里的活、养鸡场都能照管把?”

    白土山道:“瞧你说得,这又不脱产。那能像你一样整天介在厂里不着家。
到时候有事没事抱着娃,一天去村委会一趟就行了。”说完,又巴望着去看彩虹
的反应,还补了一句,道:“这只是个名头,不用去管村里面的事的。”

    白强似乎忘了白土山在村里的那些事,但彩虹却是没有忘的。她想过的是安
生的日子,是想经过一家人的努力才能达到的好日子。她确实不知道白土山这么
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也以为单单是为着他们家好才这样的。一时间不想驳了这
好大哥的面子,就说道:“土山哥说得对,这事那能一下子定下来。我和强哥再
好好商量商量吧。”

    “虹,你怎么能……”见彩虹这么说,白强觉得她不明事理,就有些不耐烦
了。

    白土山也笑道:“不碍事的,那就再想想吧,过两天——咋——过两天我再
来。”说着就站起来要走。

    白强面露难色,道:“土山哥,您哪能还亲自来,明儿个我就把准信儿给你
送去。”白强暗里给彩虹使个眼色,也想让她表个态。

    彩虹勉强站了起来,算是恭送白土山了。

    白土山有些尴尬地笑笑,说道:“那你们忙,你们忙,我走了。”

    白强也跟着走,礼节性地说道:“土山哥再坐会儿吧,再喝口水。”

    “不了,不了。”白土山说着就走到了院子里。

    彩虹却没有去送他,静静地坐到椅子上呆想着白土山是何用意。以她的头脑
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地摇摇头,丢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就去整理床被。
妮妮已经睡着,彩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最里面。

    白强送走了白土山,把大门关好再回到屋里时明显有些生气。对正在整理床
被的彩虹说道:“虹,你不该这样对待土山哥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人家的心眼
都是好的,是向着咱家的,要不是有土山哥咱也不会有今天。”

    “哼……”在自家男人面前,彩虹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说道:“要不是有
他,咱指不定会过得更好。”

    “那这妇女主任你不当了?”白强问道。

    “没那个金刚钻,我也揽不了这瓷器活儿。咱还是过咱的正经日子吧。”彩
虹如是说道。铺好了被子就准备脱衣上床了。

    白强赶紧把门关上,也上了床,这时本来生气的脸却又化作了笑脸,对彩虹
说道:“我当过一段时间村会计,知道这妇女主任是干啥的,也就是动动嘴皮子
跑跑腿,其它啥事都不用管,每个月政府还发给不少的钱。要不是土山哥的婆子
是个——咋——二百五。这样好的差事也不会摊到咱家身上。”

    见白强这么苦口婆心的说,彩虹索性也从被窝里起来,说道:“该咱的咱们
争也得争过来,不该咱的别人就是给送咱也不能要。他刚一开始说我也是动了心
的,但在床上躺着,越琢磨越觉得不是个事。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那村委
会本来就是一潭浑水,你好不容易从这里面出来,我一个女人家家的咋还能往里
面进?”说着又寻思起来,“那白土山让你做官还好,让我做官,我却是万万没
有想到的,不知道他按的是啥心?”

    对于这媳妇,白强也知道,她有说动他的份儿,而他却没有说动她的理儿,
拉灭了灯,就说道:“咱不记人家的好,也别说人家的坏了。明天还有一大摊子
事呢,睡吧!”

    彩虹却没有睡意,摸黑搂住了白强的脖子,说道:“强哥,你是不是觉得我
做得有些过分了?”

    见彩虹都这么说了,白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搂住了她,想了一
会儿,说道:“听你那么一说,我刚才也是一时间头脑发热了,也难怪,我这厂
长都不想当了,咋能还让你当这妇女主任?”

    “强哥!……”彩虹激动地叫了一声,心里欢喜得很。处了这么长时间了,
这男人终究是了解自己的。

    说着,就附在他身上埋头吻起他那健硕的胸膛来。若孩子不闹,夜里的世界
依旧是完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白强闭了眼,静静地享受着她给的温柔,在被窝里也慢慢地抚摸着那光滑如
脂的脊背,然后是脖颈,然后是秀发……

    这时,彩虹却突然从被窝里探处身来,还拉开了灯。

    白强虽闭着眼,却也觉得眼前一晃,睁开眼,见是灯亮了,扎眼地亮堂,一
时间所有的气氛都给破坏了。

    “咋了……”白强无奈地问。

    彩虹歉意地笑笑,越过白强的身子正要找什么东西,找到了,原来是放在桌
上的那个小碗。又重新坐回了床,说道:“妮妮今儿睡得早,还没有吃奶,怀憋
得难受。以为忍一会儿就好了,却忍不过。”

    白强也知趣,说道:“那把娃叫醒吧?”

    彩虹却挡住了,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妮妮,轻声说道:“好不容易安生下来,
叫醒了,又会哭个不停。晚间她喝了不少稀饭的,就别叫了。”说着,撩开了衣
服,握住了奶子就往碗里挤。

    以前也看过彩虹这样,不知怎的,这一次却看得眼热,白强突地握住了那碗,
从彩虹手里夺了过来,吞吐道:“别挤了,那多浪费!”

    彩虹有些纳罕了,奇道:“你这是……”

    白强转过身,已经把那碗重新放道了桌子上。说道:“今儿,今儿我没有吃
饱。你——你躺下来。”

    彩虹猜到白强又要做什么了,但还是放下了衣服,乖乖地躺了下来,并把被
子盖在了身上,道:“你这是……”

    白强脸通红,却不说话,猛地把头钻到被窝里,掀起彩虹的衣服就吃了起来。

    不用再问,彩虹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了。男人的力度比孩子要大很多,孩子
一般只是衔住的乳头,可男人却把大半个一下子含到了嘴里。或是麻疼或是酥痒
的感觉让她全身都不自在起来。

    而白强,丝丝暖流从嘴里向全身涤荡开来,沁人心脾。吃着一个摸着一个,
吃完了一个,又去吃另一个。

    彩虹闭着眼,轻叫着,揉搓着他的头,两个人,在云里,在雾里,忘记了一
切,也是在那无边无际的欲望的海洋里。

    “啊!”彩虹一声短促的急叫,两手用力硬是让白强停止了动作。白强疑惑
地看她时,彩虹正是红云满面,彩虹娇声道:“你再吃,我的血都要被你吃道肚
子里去了。”

    “嘿嘿!……”白强憨憨地笑着,从彩虹身上起来,还摸着嘴角的奶汁。

    彩虹起身拉灭了灯,尔后弯下了身,柔声道:“强哥,你躺着,我伺候你。”

    黑夜里,已看不清任何东西。而彩虹又一次在白强身上开始了一段奇特的旅
程。她吻着那张憨憨的却是让她无比喜欢的脸向下滑去,她吻着那粗粗的脖颈向
下滑去,她吻着那健硕的胸膛向下滑去,向下滑去时,胸脯上那两个如豆的小乳
也是女人的所爱,在那里彩虹厮磨了一阵子,这直让白强轻叫个不迭。尔后又吻
着那如鹅卵石排列的小腹向下滑去。到这里,她停下了,褪掉了他身上的短裤,
为他揉着抚摸着。不一会儿功夫那里就坚挺如柱了。

    彩虹还要做什么,白强却猛地翻转起来,把彩虹给压在身下。彩虹使劲支住
了白强的庞大的身躯,嗲声道:“强哥,你轻些!”

    白强也听话,举起那物那洞口磨了几下。让彩虹禁不住轻叫,体内汪洋已开
始汩汩向外迸发了。然后他慢慢的插了进去。霎时,她觉得全身的毛发都要直了
起来,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白强把手支在床上,下身开始不停地动作着。他们早不似以前无所顾忌地说
着做着了。最主要是因为这床上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在熟睡,怕把她给吵醒了。
黑黢黢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但那声音却也是有节奏的,
有韵律的。通过这声音,他能读得懂,他需要力大还是力小,他需要把她抱起来
还是把她压在身下,他需要吻她还是只需要下身的运动就可以了。而她,也是能
读得懂的,通过这声音,她能知道,她如何做他能更舒服,她如何做他能更满足,
她如何做他能更快乐。

    这也是一种追求,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在彼此那近乎完美的协作中去追求
那种极乐的境界。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多的疯狂,那一阵又一阵的吟叫,竟
也仿佛是平和的歌声。谁能说性不美,谁又可以说性肮脏。两个炽热的成熟的身
体互相缠绕着交织着,谁又不迷恋那种亢奋的感觉,谁又不向往那种妙不可言的
感受。可不可以说,两个彼此爱恋的交织在一起的身体也是一种无比的曼妙的艺
术。交合的快愉,是亿万年的造化赐予所有灵长的无上的权利,应该珍惜,更应
该懂得运用。

    一会儿,随着两声难以抑制的快乐的叫喊,他们又一次同时达到了顶峰。两
个人依旧喘着粗气搂抱在一起,那是极大的满足与舒畅。

    (2)

    屋外是呼呼的风声以及家禽的鼾声,偶尔还有耗子从院子的这一角落一下子
窜到那一个角落,犹如黑色的闪电。它吱吱地叫着,看不见它在那里,但能听得
出来。

    从远处去看,偶尔会从那村落里传出来几点零散的灯光,此外就是无尽的黑
暗,无尽的遐想。夜里,很多人在睡梦中神游,很多人在肆意的享受。这样的夜
遮掩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也遮掩了很多丑恶的东西。

    在离乡政府不远的一家派出所里,白土山与对手也刚刚进行完了一场酣战。
看样子两方都是赢家。

    ……

    “干脆我出点钱,你也出点钱在乡里盘个店得了?别东奔西跑了,现在都啥
年代了,你那戏班子也成不了啥气候?”被窝里,白土山裸着上身,抱着吴凤凤
这么说道。看这浓眉大眼,一副狐狸转世似的吴凤凤,比去年妖媚了许多,也比
去年老了一些。化妆品就是催老剂,吴凤凤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女人哦,还
是素面朝天的好。

    吴凤凤也在抽着烟,听白土山这么说,抬头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吐出一
口里的烟雾来正好吐在他脸上。说道:“想要栓住我,可没有那么容易!”

    白土山遮掩着,道:“谁,谁说要栓住你了,我这也不是为你好么?和你处
了这么长时间了,说句难听的,但也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年岁不少了也该找个靠
头了。”

    这么一说,吴凤凤更有些不屑了,离开了白土山瞥眼看着他,说道:“我就
是想找也不能找你这样的啊!本事没有多大吧,家里炕头上的闲着,外面的女人
偷着,就这还向正经人家的婆子使坏心眼呢!这几十年摸爬滚打,老娘是看透了,
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要靠你们,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我这辈子就靠我
自己。”

    “这你也不能怪我。”白土山如是说道:“从咱好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看不
上我,那还不让我去看上别家的婆子?”

    也许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这两个人在一起彼此都是图个乐子,都有着逢场作
戏的嫌疑,不管怎么样都是不能太当真的。想当初,吴凤凤也是看他憨傻里透着
精明气,精明里透着憨傻气才和他处着,并一直把关系维持到现在的。此外并没
有其它的原因。既然是图个乐子,若是生气,那这乐趣就都没有了,这又何必!

    于是,吴凤凤又换作了笑脸,搂住了白土山,说道:“看你这熊样,横眉竖
眼的,我嘴溜,也就是说说罢了。咱俩是过一天少三晌,说分就分,说合就合,
谁也别指望着谁过。”

    “呵呵。”听吴凤凤这么说,白土山无奈地苦笑。在白家庄,几乎是没有一
个人的心思他是揣摩不来的。可对这脱了裤子,赤身裸体和他相对的女人,她却
始终是揣摸不透。实际上,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吴凤凤能看到白土山的简单
却看不到他的复杂,而白土山能看到吴凤凤的浪荡却看不穿她的心思。而事实却
是如此的奇妙,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却睡在同一张床上。

    吴凤凤把烟扔到了地上,那冰凉的双臂又抱住了白土山,这突然的凉意让白
土山不禁颤栗了一下。吴凤凤却很享受白土山身上带来的温度,这时,看她的样
子有些好奇地说道:“你觉着那村姑能上钩么?”

    白土山却板起了一副严肃的面孔说道:“你不懂,她和村里的其它女人可不
一样。”

    “都是两个膀子扛一个头,有啥不一样的。”吴凤凤有些不以为意,指着白
土山的鼻子说道:“我看哪,不管咋说,你都是惦记上人家了。”

    “你这么说也对。”白土山说道:“不是有那句老话么?叫作妻不如妾,妾
不如奴,奴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在白家庄除了她王彩虹,别的女人我连正
眼都不会瞧一下。这么些日子了,我就是对她有一种特别的念想。说来也奇怪了,
她就像个痒痒挠似的,不管啥时候见到她心里面就痒得很。”

    “那见了我呢?”吴凤凤没好气地说道。

    每个人都该知道,在一个女人面前夸耀另外一个女人,那应该是男人最大的
忌讳。白土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不过,说出去的话也真不像那泼出去的水。
虽不能收回,却还是有可以挽回余地的。于是就赶紧抱住了她,狠狠地啃了一口,
说道:“见到她是心痒痒,见到你是哪儿都痒痒。”

    “油嘴滑舌。”虽然不信,但吴凤凤却是满心的欢喜。两个人也不觉得臊,
在这深深的夜里,兀自打闹起来。

    ……

    (3)

    这日中午,艳阳高照,白土山正在村委会的大院里晒暖。养鸡场盘给了别人,
知道养鸡能赚钱,好几户争着抢着要,而且出价都很高。那几亩地管得也不是很
严了,主要是由她媳妇白娇凤来料理。可这婆子也是懒得要命。这么些天不去,
估计那些地块已经是杂草丛生了。不过,白土山却是不在意这些的。一天里没日
没夜的干能争几个钱,而现在在这里闲坐着都会有大把大把的钞票源源不断地流
进口袋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娇凤来到了村委大院里,这个向来是风风火火的女人这次
进来时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弄出来。白土山躺在藤椅上,正眯着眼哼着小曲儿,
突然觉得眼前有一个黑影晃过,睁眼一看见那人却是他媳妇。

    “啥事?”白土山一脸嫌恶,这么问道。不等她回答,自己坐了起来,问道
:“是不是又是去打麻将输了个精光,给老子要钱来了?”

    “那个——我早就不玩了。没有钱,他们也不和我玩了。”白娇风在一旁站
着,看起来就像是古时候伴在官老爷身边的一个丫鬟,但也是一个蹩脚的丫鬟。
因为这女人实在是长得丑,而且穿得也邋遢。

    对这糟糠之妻俨然是对待一个外人,白土山冷漠得很,还说起了风凉话,他
道:“呵呵,我看这世道也真是变了,狗也能改得了吃屎?”

    见自家男人这么说,白娇凤羞红了脸却是没有说话。

    白土山白了她一眼,道:“别在这儿站着碍眼,快说找我有啥事?”

    白娇风说道:“大半个月了,你都没有着过家。这家里家外全是活,眼看着
都要浇水了……”

    “你没看我忙得很,没空!”白土山抢过了话这么说道,“家里家外的事儿
你看着办吧,我可不想管那一摊子了。”

    “可……”白娇凤本来要说“你在日头下晒暖儿,那里是在忙?”可这话终
也没有说出口,咽到了肚子里去。

    “你回吧,别在这儿给我丢人。我想回去的话自然就回去了。”白土山站起
倒背着手向屋里走去,同时也算是下了逐客令。白娇风本来是要跟着进去的。但
白土山进去后“啪”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那门还差一点碰道了她的鼻子。没
有办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叫他,可最后却也只能怏怏地离去。只从白土山当上
村支书以后,这女人不是收敛了不少,而是性情大变了。

    山子进村委会大门时迎头碰见了白娇凤,正要和她说话,却见这女人红着一
双眼睛,也不打招呼就向前走去了。山子也知道,对这女人,白土山早已不像从
前了。而今白土山在白家庄早已是一手遮天,又有谁会在意这个羸弱的女人呢!
山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向前走去了。

    “土山?”进屋时,山子就这么叫道。通过白娇凤,山子就能猜得出来,这
白土山一定是在屋里的。

    如今对白土山而言,在白家庄,他就是对待老羊倌的态度也要比对待她媳妇
好。而现在来找他的是堂堂一村的主任,和他沆瀣一气,一起在村里为非作歹的
帮手,自然更是亲切备至了。

    白土山站了起来,迎接道:“你不是说忙地里的活,不叫你的话,这两天不
来了么?有啥事?”

    山子掏出烟来,递给了白土山一根,给他点着了,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地
吸了一口,有些遮掩地说道:“其实也没啥事?就是村上,村上的那些事儿我还
不放心。”

    白土山觉得有些奇怪了,不过,那如黄鼠狼般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对他
的来意就想出个八九不离十来。有些故意地说道:“这两天村里没啥事啊?”临
末,还补了一句:“有什么事么?管计划生育的同志过几天才会来咱村儿。”白
土山心里却在说,你不提这件事,我是万万不会提的。要不然的话,前两天就白
去白强家一趟了,人家那里还没有来准信儿呢,而自己这里却是要前功尽弃了,
那可不成。

    山子也不客气,以为白土山真不明白,就直言道:“前些日子,乡里不是说
让你任命个妇女主任么?我就是想问你,有——有人选了么?”

    “你说的是这个哦!”白土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还以为说的是
什么呢?”白土山皱起眉头,又做出一种为难的神态来,道:“这些日子,我正
在为这事发愁呢!咱村的婆子没几个能上得了席面的,就是能上得了席面的也没
一个会在村里常待。”

    “土山——土山哥——”山子作笑道:“我觉着,我觉着娇凤嫂子就不错。”
虽然山子心里也知道,那女人囫囵话都说不出几句来。他也知道,白土山就是再
怎么着都不让他那半痴半傻的媳妇挑这事情的,否则那就真要闹起笑话来了。

    白土山瞪了山子一眼,一副很生气的样子,道:“山子,你这是在说笑吧!”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的。”山子说道。他这次来是为着自己的媳妇能当
上这妇女主任的。那一月数百的津贴早让他垂涎三尺了。可白土山不吃他那一套,
这话也始终引不到自己媳妇这上面来。说来也是,就是古时揭竿而起的将军想那
龙袍加身,还不好意思说,要诸多人等去举荐,要的是名正言顺,需的是一个脸
面。更何况是这一介贫民——山子呢!

    “啥也别说了!”白土山怎会不知道山子的心思,怎会不知道他肚里的小九
九,可是装作不知,还将错就错,说道:“咱们自家的媳妇都不能当这妇女主任
的,要是让马乡长知道了,这可算是怎么回事?”

    “可……”白土山的一席话,断了山子的后路,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抽
完烟又点起一根来,继续吸着。不过却没有言辞了。

    白土山却装作无所事事,打开了电视机,里面正演着一出古装戏剧,有一出
没一出的,白土山合着拍子也跟着哼起来:“……你要不相信哪

    请往这身上看

    咱们的鞋和袜

    还有衣和衫

    这千针万线都是她们连哪

    许多女英雄

    也把功劳建

    为国杀敌

    是代代出英贤

    这女子们

    哪一点儿不如儿男

    ……“

    山子来了一趟却讨了个没趣,试了好几次,可刚张开嘴却又合住了。最后站
起来说道:“那土山哥——我回了,地里还有一大堆活呢!”

    白土山就站起来送他,道:“那你赶紧忙着,乡里面让咱们今年狠抓计划生
育,过几天又会有很多事的。”

    “成!——”说着,山子就走了出去。

    把山子送到大门外,瞪了一眼他那有些无奈的背影,白土山便哼着欢快的曲
子回屋了。

    白土山照例坐到那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儿,眯着听着电视里的节目,依旧
合着拍子,哼着小曲儿,做起了他的黄粱美梦。心想,那傻小子白强一会儿肯定
会来的。想着那日的情景,以为这可是他亲自把媳妇送到这里来的,想不要都不
行了。还想着,以后和这婆子相处的时间多了,自然也就能成就他的好事了……

    “……土山哥……”白强看白土山躺在椅子上小睡,一脸不可琢磨的诡笑,
不好意思大声惊醒他,于是就小声,可这么去叫,总也叫不醒。于是,就走了过
去,轻推了一下他,很快便醒了。

    “啊!——”睁眼见是白强,白土山不由得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从椅子
上坐了下来。

    “咋了,土山哥,做噩梦了?”白强是一脸的关切。

    白土山这时看白强还有些后怕,说道:“咋——做——做了个梦。”等神智
逐渐清楚了就给自己打圆场道:“呵呵——梦见自己做贼被抓了,呵呵,真是一
个奇怪的梦。”

    白强也跟着附和着笑,他知道自己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因此笑得也有些尴尬。

    白土山看了他一眼,胸有成竹地说道:“彩——咋——你媳妇什么时候来报
到。这事急得很,过几天马乡长就要来咱村了,他来查这事儿。”

    白强道:“我就是来说这个的。”说道这时却又变得支支吾吾了,道:“我
知道,土山哥一直以来对我们家都很好,可是,可是——”

    白土山看出来了,白强这是话里有话,看来这事情并不是像他想得那样顺利。
不由得皱起头来。道:“可是什么,一个月几百块钱,这么好的事,别的人家挑
着灯笼还找不着呢,你们家不愿意?”

    白土山一席话让白强变得更吞吐了,道:“土山哥,你听——你听我说,是
——是这么回事。我们家娃还小,彩虹跟着一个占手的孩子,还有养鸡场那一摊
事。所以……”

    白土山打断了白强的话,瞪着一双贼溜溜的圆眼睛说道:“这你是你媳妇教
你说的吧?”

    白强羞红了脸,却是不敢正眼看白土山了,低下了头,说道:“这也是我的
意思。”

    “白强啊,白强你说你什么本事。堂堂的一条汉子却老是让媳妇给管得团团
转!”白土山拍打着桌子,“我也不知道是发了那门子神经了,一心向着你们家,
可你们却一点儿都不领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白土山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数落,说得白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最后看白土山
说完了,他嗫嚅着说道:“土山哥,您也别气,我回去给再给我媳妇说说去,再
做做她的工作。”

    一肚子火发完,白土山是心神俱爽,躺在椅子上点起了一根烟来吸。白强知
道,他该回去劝他那不懂事的媳妇了。于是就说道:“那土山哥,我回了。”

    白土山不去理他,只顾把脸扭向一边,兀自吸着烟。

    白强也是讨了个没趣,转身走出了村委会大院。

    回头看那院子,空荡荡的,正午的阳光正热烈地照着,那院里各种物什的反
光直晃人的眼。正屋开着门,看起来,那屋里面空荡荡的,甚至阴森森的,从那
电视机里传到院落里的声音听起来竟也如鬼的梦呓。真不知这青天白日之下,这
宽敞明亮的大院,竟会给人带来这等诡异的气氛。只是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这屋里面坐着一个变了质的灵魂。

[ 本帖最后由 fzl666 于 2013-9-27 1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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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四章生育

    (1)

    白强出了村委会,在大街上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过了年以后,这白家庄的
大街也不同往日了。以前总是空荡荡的,偶尔会有几个闲人。而现在街的两边零
零散散地摆了几家摊位。到像是乡里的大街上萧条时的情景。不过,卖的可不是
针头线脑,油盐酱醋。而是纸人纸马,纸楼纸柜。这是给死人用的。但凡有灵车
从村里经过,多多少少会强卖给他们一些。如今这道买卖不是专属白要篙那伙混
混了,不过他们却依旧是最大的卖家。

    想不到村郊那火葬场到是给白家庄的广大村民们提供了一个发财致富的特色
渠道。已有十来户利用农闲做起了这营生。白强做为火葬厂的厂长,他们能赚到
一些闲钱多多少少有这人的功劳,这些摊主们对他自然是客气得很。

    大老远的就打招呼,“白厂长,这两天烧的人咋少了?”

    “谁知道。”白强随口应着,也不停留,继续走。

    “白厂长,您这是去哪儿了?”又有人问道。

    “去东边了。”白强的确是从东边回来的。

    ……

    很快就回到了家里,一路上都在盘算着,却没有想出来该如何给彩虹说是好。
走到院子里时,却发现他家是热闹得很。他爹白老汉、孙寡妇和彩虹都在院子里
围着那张他和彩虹吃饭时用的桌子坐着。桌子上放着四碗水,不光是水,里面还
有茶叶。那水面上还漂着几片茶瓣,想必不是什么好茶。

    这本是一家人,但这样坐着就显得有些客套了,远方的亲戚来了,才会是这
样招待。不过,白强因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和他爹分了家,应该也算是两家人的。
分了家以后虽然同在一个村,但是走动并不多。时间久了不见面,再见面时也会
变得生疏和客套起来。

    白强一时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他
们为何要来。见是自家男人来了,彩虹招招手,让白强过来坐。

    看那孙寡妇正一张笑脸地望着他,且还抬头和他打招呼:“来啦?”能笑着
脸和白强打招呼,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情。

    白强机械地应着,有些眯瞪地走了过来。坐下来后,看他爹白老汉却是紧绷
着一张脸,正襟危坐着,一副很严肃的神态。白强更是琢磨不透了,面向彩虹,
一脸的疑问。

    彩虹的表情明显有些夸张地高兴,说道:“强哥,你还不知道吧?咱妹子春
梅马上就要嫁人了!”

    “啥?”白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彩虹说这话时,白强看到那白
春梅正蹲在他们家墙后面的土堆上玩。看到了白强也在看她,正傻傻地冲着他笑。

    “下个月初八就要把她给送出门了。”孙寡妇说道。这时,白春梅走了过来,
恁大一个姑娘了,撒娇地要往孙寡妇怀里坐。按照平日,坐就是了,可这次孙寡
妇却不让,推了推她,说道:“乖,坐到草墩上去。”还假怒道:“马上要嫁人
了,还娇里娇气的,让人咋个放心哦!”白春梅也真听她娘的话,虽然有些生气
但还是乖乖地坐到另一个墩子上去了。

    “不是,这——”白强还没有明白过来。但彩虹却早已是心如明镜了,怕她
这直肠子的男人再说出一些造次的话来。赶紧打断了他,说道:“是咱老胡同里
的王大妈给说的媒。咱妹子下个月是初八就要嫁人了。”

    “按着咱村的规矩,一般都是冬季里才成亲的。这都是男方那边催得急。”
孙寡妇说道:“成婚那一天,你们都去。”

    “我们当然会去了。”彩虹说道:“这样大的喜事,就是娘不说,我们也要
去的。”彩虹拉着凳子坐到白春梅身旁,拉起她的手说:“春梅啊,马上就要嫁
人了,高兴不?”

    这白春梅似乎也不是全傻,听彩虹这么说,竟然羞笑着低下了头。

    那孙寡妇见状不勉有些自豪,说道:“瞧,我们家姑娘还羞呢!”彩虹在以
前从没见过孙寡妇这副模样,在一旁也是附和着笑。

    只是,白老汉与白强都是闷葫芦,而彩虹只是陪着高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好了。一家人就这么坐着,场面有着些许的尴尬。

    白老汉把烟蒂扔到了地上,捻灭了,咳嗽了几声,说道:“咋——给娃们都
说过了,咱回吧?”

    彩虹赶紧说道:“不急,不急。爹,娘,还有妹子,你们都吃了饭再走。”

    “就是。”孙寡妇也不客气,说道:“这是来到了儿子儿媳妇家,又不是别
家。屁股还没有把墩子给暖热呢,走那么早干嘛?”

    见孙寡妇不听他的话,白老汉却是有些生气了,不过没有发作起来,又掏出
一根烟来低头使劲的吸。

    彩虹装作不见,说道:“你们都有日子不来这儿了,吃了饭再走,让邻居见
了,我们做儿女的脸上也有光彩。”

    “瞧咱这儿媳妇多会说话。”孙寡妇看了一眼白老汉,很是夸张地说着,
“听你的,我们今儿就不走了。”

    白老汉把头转过一边,索性不再去理她。

    时间已近正午,确实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了,彩虹站了起来,推了一下在一旁
傻坐着的白强,说道:“你陪着咱爹娘说会儿话,我回屋做饭去!”

    说着就要往屋里走,那孙寡妇急忙站了起来,说道:“别急,这时间还早着
呢。咱婆媳俩再说会儿话。待会儿咱一块儿做饭去。”

    听孙寡妇这么说,彩虹是喜上眉梢,实不知自己是拜了那家佛,敬了那尊神,
那这婆婆如此厚待她,心中仿佛是吃了蜜一样的甜,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她
用手拨了拨眉梢上的刘海儿,就又坐了回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还有啥事?”

    “这个——咋——其实——也没啥——”看彩虹坐下来,孙寡妇到显得有些
不会说话了,似乎还有着难言之隐。

    彩虹不禁皱了眉头,疑问道:“娘,您想说啥事?”

    “这事——咋——不好开口哦——”虽是不好开口,但孙寡妇还是开起口来
了,说道:“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想多给她置办些嫁妆。过了门,可不能让婆家
给看扁了……”

    未等彩虹反应,白强却是猛地抬起了头,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是
知道孙寡妇意欲何为了。正要说话却又被彩虹给拦住了。听了孙寡妇的话,彩虹
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快,不过瞬间便消失了,又换做了那张平易近人的笑脸。说
道:“这,这也是应该的。”又说,“娘,您看,我们出多少合适?”

    “你这疯婆子。”白老汉霍地站了起来,“讲好了光是说成亲的,你咋又说
这没边没沿的东西。早知道不来了,让我跟着丢人。”

    孙寡妇也不示弱,叉着腰站了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们过
得这样滋润,我闺女要嫁人了,让这做哥的做嫂的出些嫁妆又咋了?”

    白老汉指着孙寡妇道:“你,你……”气得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扬手要去打
的样子,却没有去打。

    彩虹上前去劝,说道:“爹,春梅出嫁这是天大的喜事,娘说得对,我们这
做哥做嫂的也该出一份力。”

    白强本要说些什么的,听彩虹说得在理,站在一旁也没再说话。而白老汉不
敢正眼去看彩虹,不过,也没有接她的话。

    彩虹思索了片刻,咬了咬牙,回头对孙寡妇说道:“娘,您看俺出两千块钱
够不。要是……”

    “彩虹,你这是……”在一旁,白强急急地叫住了她。这是他们共有的财产,
白强知道若是把它给了孙寡妇,他们原先的拟好的计划做好的盘算又要泡汤了。
鸡场盖不成了,车买不成了,房子更是建不成了……

    “够了,够了。”孙寡妇转怒为喜,对白强给彩虹的警告时若不见,道:
“还是彩虹大方,是个好嫂子。”

    “那——”对孙寡妇的夸奖,彩虹一阵心酸,淡淡一笑,说道:“我这就回
屋拿去。”

    “不急。”孙寡妇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她站了起来,拦着彩虹说道:“吃了
饭再说,俺这儿媳妇炒的菜,我可是有日子没有吃了。”

    被孙寡妇拉着,彩虹面色有些尴尬,说道:“那——娘,我就先去炒菜了。”

    孙寡妇依旧拉着彩虹,有种过分的热情,说道:“走走,咱娘俩一块儿做去。”

    “娘,我也去。”白春梅跟了上来,撒娇道。

    “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孙寡妇左手拉着彩虹,右手拉着白春梅一起
向那低矮的厨房里走去。

    院里就剩下白老汉和白强他们爷俩,却都没有言语,闷头坐着。不知道从什
么时候起,白老汉已经不抽他的烟袋锅了,开始吸起了卷烟,不一会儿,那地面
上已经有了数个烟蒂。在白老汉的对面,白强低着头,却是一语不发,看到眼前
放着一碗茶水,端起来,汩汩地喝了一气。喝完了,又低着头,依旧不说话。但
在他心里,那思绪却如波浪般翻滚着。在内心深处,对白老汉,他是有些怨恨的。
他不该把那婆子招来,他不该偏袒那婆子,而今天,他更不该和那婆子一起来…
…父子之情早已被无情岁月和无情岁月里的各种琐事隔阂成一道任谁也无法越过
的鸿沟。

    太阳在天的正南方,炽烈地照耀着大地,院落那棵树的枝头有了新绿,是浓
烈的春的气息。这光线越过万万里,照到白家小院上直晃人的眼。公鸡、母鸡享
受着美好的天气,在院子里乱窜,咯咯地叫着,喔喔地跑着,比起这无语的父子
来,他们就是最鲜活的生命了。

    白老汉事先真的是不知情,但对这件事他却觉得自己是理亏的。毕竟他和孙
寡妇一起来的。只是他却不去辩解。好几次,抬起头,张张嘴,想给白强说些什
么的。只是,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可能是这样罢,辩解是年轻人的专利,
人老了,已经失却了可以解释的能力。那么,所有的苦所有的委屈就都望肚里咽
吧。年龄越大,身体越弱,所能承受的东西反而越多。

    可是,从那屋里不断传出朗朗笑声来。这屋内屋外虽是联通着,但看起来,
却倒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仅仅是因为人的缘故。

    孙寡妇在洗菜,彩虹在切菜,这婆媳俩配合得还真默契。不知道这婆子说出
了些什么话来,彩虹总是一阵接一阵的笑,尽管有时她说出的那些话,并不让人
觉得可笑。对彩虹而言,做饭炒菜是力气活,但和那孙寡妇说话比做这些都要累
得多。白春梅也在一旁帮忙,不过,总是帮倒忙。让她倒烂菜叶子,她却倒得满
地都是,让她去拿油,她拿来的却是醋。真不知这样的女人去了婆家后,会发生
怎样的事情。

    农家饭菜式简单,做起来没有那么多讲究,也不销用太长的时间。这一次本
来一个小时就可以做完的,但是有白春梅在一旁打下手,硬是用了近两个小时。

    不过,在那正午的太阳刚刚偏西的时候,四菜一汤还是热气腾腾地摆到了桌
子上。第一道,清炒鸡蛋。第二道,蘑菇炒鸡蛋。第三道,炒萝卜丝。第四道,
醋溜白菜。汤是蘑菇鸡蛋汤。彩虹把婆婆公公还有小姑的到来看得很隆重,本想
着还要去白肚子那里掂几个小菜的。但在孙寡妇的“阻挠”下终究没有去。可能
是她也有了良心发现,觉得不但吃人家的,还要拿人家的,总有些不妥吧!

    不过有男人在,酒却是断不了要喝的。只是白强没好脸,白老汉也没好气。
你瞪我一眼,我白你一下的,这父子俩在饭桌上统共没有说几句话。只是彩虹与
孙寡妇一直在谈笑着,看那氛围就像是新结识的母女。也多多少少冲淡了这桌面
上的尴尬。

    (2)

    吃过了晚饭,彩虹在屋里收拾着东西,白强在床上躺着。而妮妮拿着一个皮
球坐在床上玩。良久,这两个大人都没有说话。在做家务时,彩虹偷偷地看了几
眼白强,知道他还是在生气。索性也不理他,让他懒着,自己一人干活。

    这时候,他们家的大门却响了起来。一开始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是很真切。

    彩虹直起身问白强:“你听是不是有人敲咱家大门?”

    而白强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把脸扭向一旁,开始逗妮妮玩了,似乎没有听
到彩虹说话,把心里面所有对彩虹的埋怨都化做了对他的冷战,这都是夫妻间常
用的伎俩。

    彩虹以为自己听错了,把别家门的响声听成是自己家的,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于是弯下腰继续扫地。快要扫完了,那种隐隐约约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时彩
虹刚扫到屋门口,听得真真的,是有人在敲他们家的大门。也不知那人敲了多久,
现在时间尚早,还不到锁门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一般邻居窜门,直接进来就可
以了,不用这样的礼数的。彩虹放下了笤帚,走出了门,心里在想:不知道这人
是谁?

    走到门口时,喊了声:“谁呀?”

    “我——”那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

    彩虹听出来是谁了,试探着叫了一声:“爹?——”

    “咳——”门外那人并没有应,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说道:“强子在家
么?”

    “在——”彩虹闪在了一旁,有些小心地说道。

    门,吱嗡一声,轻轻地被推开了。那黑影也不理彩虹,一瘸一拐地往院里走。

    彩虹加快了几步,走在了前头,提那人开了屋门,往里面说道:“强哥,咱
爹来了。”

    白强拿眼去看时,白老汉已经来到了屋里,白强有些惊奇,以前他爹一月都
不会来一次,可今天到好,一天里一下子来了两次。白强赶紧穿鞋下了床,纳罕
道:“爹,您咋来了?”

    “咳咳——”白老汉又咳嗽了几声,这几声到不像是干咳,而是禁不住发出
来的。

    彩虹指着椅子数道:“爹,您坐吧。”

    白老汉却没有向椅子走去,而是走向了床,妮妮正在床上玩耍,那可是他的
孙女。看到了妮妮,白老汉的眼睛里才有了光彩来。

    白强把妮妮抱了起来,逗道:“妮妮,快叫,快叫爷爷。”

    妮妮舞动着那两只粉嘟嘟的小手,虽然煞是高兴,但除了“妈妈妈妈”就再
也喊不出别的声调来了,毕竟年龄还小。

    白老汉像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那里拿出一个小玩意来,那是一个拨浪鼓,
白老汉用手轻轻一拧,它便啪啪啪啪地响了起来。妮妮高兴得更是手舞足蹈了,
发出“哦哦哦”的声音,伸出手来给白老汉要。白老汉自然毫不吝啬地给了这个
自己心爱的孙女。看着妮妮高兴的样子,他自己脸上也有了喜色。

    看白老汉给妮妮买了东西,白强心里自然是有些高兴,不过分家门另家住了,
还是有些客气地说道:“爹,你看你,来都来了,还买啥东西?”

    白老汉并不理白强,坐到了彩虹刚次指给他的那个位置上。

    彩虹的表情有些古怪,也不看白老汉,把倒好的热水放道了他跟前的桌子上,
说道:“爹,您喝水。”从分家以来,白老汉是很少来这里的,一般有什么事都
是白强去白老汉那里,这一次晚上来,还是头一回。

    “唉。”白老汉应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很快就僵住了。

    两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的不自然,让人猜不出情理与缘由来。白强却是全然
没有看到这些的,白老汉给他孙女买的礼物,似乎给他这个做儿子的也平添了不
少乐子,坐在床旁抱着妮妮玩个不亦乐乎。

    彩虹在一旁站着,表情有些尴尬,她不知道白老汉晚上来有何事,却不好意
思去问,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白老汉缓缓地从怀里拿出一沓东西来,放道了他旁边的桌子上。彩虹看清楚
了,那是一沓有些发皱的钱,奇道:“爹,您这是?——”

    白老汉面无表情,缓缓地说道:“白天的事我是一点都不知情的,这是你们
的,还是还给你们吧。”

    看白老汉又把钱送了回来,白强不再带着孩子玩,也有些愣了。

    白老汉站了起来,连口水都没有喝,就要走。不过,他刚站起来,彩虹就走
了过来,拿起那沓票子,说道:“爹,春梅就要嫁人了,这也是我们做哥做嫂的
一点心意。您咋又退回来了?”

    白老汉却不接,说道:“收着吧,你们也不易。”说着,径直往外走了出去。

    彩虹执拗,但是她远不及白老汉的,只得收下了。看着白老汉走了出去,她
也跟着出去了。在院子里,白老汉知道后面跟着彩虹,却不理,只顾一瘸一拐地
往前走。甚至走得还有些急,仿佛彩虹是在后面追他一般,夜幕里,只给他一个
黑色的佝偻着的背影。

    “爹,天黑,路上您慢点儿走。”在门口,彩虹小声喊着。白老汉顿了顿,
听完了,却走得更快了。

    彩虹目送白老汉消失在街角,尔后关上门,向屋里走去。

    看到彩虹进来了,白强乐呵呵地拿着手里的那沓票子,给彩虹递去,说道:
“这下咱那鸡场又有指望了。还是爹知道咱的难处,不像那孙寡妇。虹,这两千
块钱你就不该给的,还好爹又送了回来。”

    彩虹却知道,事情定然不会如白强想得那样简单,接过了,拿在手里一看,
那票子和今天在中午给孙寡的全然不一样。持家的女人对这些往往很在意,那土
里刨食流尽汗水得来的票子每天晚上不知道都要看上几看,摸上几摸,那里皱了,
那里脏了,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看来这些并不是从孙寡妇那里拿来的。可是,
孙寡妇来到他们家没几天就掌握了他们家的财政大权。

    “这——”彩虹想给白强说出她的疑虑的,不过话道嘴边却还是止住了,想
想说了也没有。把那票子放道箱底了,也爬道床上脱衣去睡了。

    拉灭了灯,很快就听到从白强那里传来的,呼噜噜的打鼾声,可彩虹却是翻
来覆去睡不着,夜色里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白老汉拖着一只瘸脚,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风儿呼呼地吹着,让刚脱了棉
衣棉裤的人还觉得有些冷,北方的天气总是有这样的特质,春天总不像那春天,
白日里有着夏的气息,到了晚上却还有着冬的残留。

    这风儿呼呼地刮着,方向不定,一会儿向这边刮,一会儿又向那边刮,一会
儿又转着圈子刮,旋着转着把那街上的草屑刮到了半空中,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不过,它的顽皮,带给这街道的却全然是萧索,没有半点儿白日里那生机盎然的
模样。

    街的两边放了些纸幡纸楼,如今这白家庄的主街道,俨然已经是白事一条街
了。就是治安再乱,这东西都不会有人偷的。所以主人家就舍得把它们放在这里。
只是它们的存在给这俨然是有些萧索的街道增添了几分的苍凉与惊骇,它的旁边
若是没有稀疏的灯火,若是没有寥寥的行人,就真是与野地无疑了。

    白老汉一个人在这街上慢慢地走着,因为腿的关系,他也走不快。时间在老
人那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很残酷的东西,他们害怕衰老却无时无刻不在衰老,他们
想珍惜每分每秒,可是因为体质体能的关系,无时无刻不对每一分每一秒做着奢
侈的浪费。还好白老汉大度,并不与这时间计较太多。只是他那样的走法也确实
让人替他着急。

    不过,尽管是那样的慢,他还是走到了自己的家,轻轻地把门关上了,慢慢
地把门叉上了。缓缓地走进了屋。

    孙寡妇安置好白春梅睡了,正爬在自己的床上铺被子,见是白老汉进来了,
一边铺着,一边没好气地说道:“吃过饭都没有见你人影,羊也不知道喂,跑到
那里溜达去了?”

    白老汉说道:“没去哪儿。去建设家待了一会儿。”

    “胡说!”孙寡妇扭过脸当即说道:“我刚才去桂花家买东西了,都没有见
你。”

    被人戳穿谎言,无疑是很大的难堪,尽管那人是自己的媳妇,白老汉臊红了
脸,支吾着:“去——去街上转了一圈。”

    孙寡妇铺好了床被,坐在了床旁,对白老汉的那些话,她有些不大相信,说
道:“你该不是去你儿子哪儿了吧?”

    “咋——咋会?”白老汉猛地抬起头说道。

    “我猜也不会。”孙寡妇说道,看白老汉那副模样,又道:“这事也懒我,
去他家做什么,我该给你说一下的。”

    “做都做了,还说啥!”白老汉逐渐恢复了神态。

    孙寡妇瞥了白老汉一眼,笑了笑,说道:“我也没给他们要那么多,百而八
十的就够了。谁知道你那儿媳妇,缺心眼,还是个直肠子。开口就这个数——”
数着,孙寡妇伸出两个手指头来,又道:“还挺大方的。”

    “哎!——”白老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这样的话,也不觉得
臊得晃?”

    白老汉这么说,孙寡妇似乎也不生气,说道:“这是周郎打黄盖——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对你闺女好,这谁也管不着。”白老汉有些无奈地说道:“再怎么说,
咱都是一家人。”

    孙寡妇却是振振有词,说道:“我是不外他们才这样的,要不今儿午间也不
去他们家了。”

    这真是公说公没理,婆说婆有理了。在白老汉的印象里,这日子没有一天顺
心过,窝火、憋屈——这好像是他全部生活的内容了。所以要想看道他的笑脸,
那比登天都难。知道自己说不过这婆子,于是就不再言语了。白老汉坐在一旁,
闷头思索着,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铺好了被子,把通向里屋的门给关好了,白春梅在里面睡,她怕外面的动静
惊扰了她。孙寡妇兀自钻进了被窝。钻进去后,却换作了另一副嘴脸,柔声低说
道:“老头子,时间不早了,睡吧。”只要是女人都有她温柔的一面,就是最泼
辣最势利的女人也一样,那是女人的天赋,那是女人的专利。

    白老汉知道这样的暗示,白日里,白老汉觉得这女人处处不顺眼,甚至连话
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而到了晚上,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他也像是换了一个
人。有人惊奇,为什么暴躁的男人和暴躁的女人能生活在一块。那其实很简单,
白天他们是暴躁的两个,可到了晚上,当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钻进同一个被窝
里时却又是温柔的一对儿。白天,被生活里的酸甜苦辣烦着,可到了晚上那一张
破旧的双人床营造的却是另一番世界。比起那些经不起所谓的七年之痒,整天叫
嚷着缺乏感情与沟通,床上床下都说不了半句体己话的人们,他们无疑也算是幸
福的一对儿。

    白老汉解衣上了床,那女人如一条臃肿的水蛇缠到了他的身上。“哎!……”
白老汉依旧轻轻地叹着气。不过转过身来,也抱住了她,说道:“就是光为咱自
己着想,也该对他们好点。我是一把老骨头了。以后还得指望他们养着呢!”

    孙寡妇却没有说话,慢慢地在他身上游走着,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听
进去。女人,已经进入了一种迷离的状态。

    一只有些枯瘦的手伸了出来,把灯给关了。这屋子一下子就陷入了完全的黑
暗。

    那床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老不正经的。”那女人这么骂道。

    ……

    (3)

    驻村干部来到了白家庄,那是县计生办调来专门负责白家庄计划生育的。

    村委会的大门关着,村里的几个干部陪着这驻村干部在院子里开会。那驻村
干部坐首席,白建设在其左,山子在其右。其它人分列在两边。干部们都是一本
正经的,只是那桌子有些不甚正规,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桌布有些污渍且还铺得
不平整。桌子的两旁学着县里开会的样子,摆了茶杯,茶杯不够,就用茶碗来凑
数。这都是山子媳妇的功劳。

    每个驻村的干部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对这一群土老帽自然都不会看在眼里
的。那人似乎是在埋怨白土山招待不周了,好长时间了,都板着他那张褶子脸。
白土山却装作不见,一一向那人介绍自己的手下。不过,这也怨不得白土山,作
为县里乡里的模范村,县里的干部、乡里的干部对白家庄那是特别眷顾,两天一
小来,三天一大来,于是白土山就只得两天一小请,三天一的请了。久而久之,
白土山也摸出了门道。那就是大官隆重着,小官伺候着,柴官应付着。意思是这
样的,要是县里的大官来,如县长书记之类,那就能有多隆重就有多隆重。这样
的场面,一年里会有那么一两次。要是乡里的官,如乡长副乡长之流,只要供他
们吃好喝好乃至玩好就可以了。这样的场面,一月里有那么一两次。动用村里的
财力物力人力,把他们给伺候好,那也是力所能及的事情。除此之外,县里的乡
里的,还会有一些人来,说是检查督导工作,多的时候,一星期也会来那么一两
次。他们大多是一些小喽罗,通常当天来还不会当天走,把他们给招待好确实是
超出白土山的能力之外了。于是就只能应付着。

    白土山先介绍那驻村干部,说道:“这是从县里计生办来的李干事,上面的
文件精神,还有我们白家庄今后一段时间的计划生育工作都由李干事来——咋—
—来领导大家伙。大家伙鼓掌欢迎李干事的到来。

    白土山的那些手下很听话,都热烈地鼓起掌来。李干事笑了笑,似乎还满意
他们的热情度。尔后又绷起脸来。首都的人来省城做工作总是有些不可一世,省
城的人来市县做工作总是有些不可一世,市县的人来乡下做工作也总是有些不可
一世。李干事也秉承了这样的习性。

    接下来,该白土山介绍他们自己了。

    每介绍一个,被介绍的人就兴高采烈地站起来,那驻村干部睥睨一下就算是
回应了。

    轮到最后一个时,白土山看了一下旁边的山子,说道:“这是我们村新选的
妇女主任王冬香。”

    王冬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激动,仿佛是一个小学生,低着头,
拽着衣角站了起来。

    李干事直勾勾地看着她,把眼睛锁在那两个摇摇欲坠的豪乳上。这一日天气
晴好,王冬香穿的衣服比平日里单薄了许多。山子看在眼里,气得脸都紫了。

    白土山看那李干事神色不正,又看山子一脸瘟色,心想这李干事真是小村人
家,没有见过世面,竟然连山子媳妇都能看得上。在一旁赶忙解释道:“这是山
子的媳妇。”

    等回过神来,李干事一脸回味地点着头。说道:“不错,不错。”却不知道
他是在说什么“不错”。实际上,这也不能怪李干事目光窄短、品味低下。在县
里面,别人是领导,他是兵。别人坐车他骑车。送礼没人给他送,请客他也轮不
着。平日里看惯了别人花天酒地,而自己却只能干渴。

    李干事一本正经地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来。说道:“这是从市里面发来的
今年关于严控严管计划生育的红头文件。……”李干事滔滔不绝地读了起来。到
了最后,他说道:“我们一定要认真贯彻上面的精神,超生偷生的都往狠里罚,
没钱的拆房子搬粮食。家里的娃两胎以上的都要结扎。还是那句话党员干部要起
好带头作用。”

    这一下,下面的人可是炸开了锅,除了白土山不会生,山子只有一个儿子,
白要篙还没有结婚,其它的干部家都超过了两胎。

    白要篙还是个毛头小子,不知他对李干事的话有些不解或是成心想寻笑料,
就问道:“李干事,啥叫结扎?”

    没等李干事说,就有人说道:“结扎就是把你那玩意给割了,这下,咱们村
可都成太监了。”

    这一席话引得大伙都笑了起来,王冬香不觉得臊,在一旁也跟着笑。

    白要篙似乎真不懂这事,似乎真有些急了,说道:“我还没娶媳妇呢!”

    “没你啥事。”这严肃的会议眼见就成了笑场,白土山不得不出面制止。这
白土山还是颇有些威仪的,大伙儿的笑声戛然而止了,虽然有些人还想笑,却也
只能憋着。

    不过,李干事却不吃他那一套,卖弄道:“结扎也不想你们说的那么可怕,
就是把人那地方的一根筋给挑了,不耽误干那事的。”

    “那女的呢?”问这话的人全然是好奇心在驱使了。

    “也是把那根筋给挑了。”李干事随口说道。

    “娘们儿那那活儿是个窟窿,咋会有筋呢?”有人耍起了俏皮。

    “你问问山子他媳妇不就行了。”有人说道。

    还真有人问了,“王冬香,你那里有没有筋?”

    这下王冬香真是有些害臊了,站起来就打那人,那人也没闲着,没等王冬香
来站起就跑。晴天化日之下,大门关着,树影斑驳,两个人你跑我追,其它人不
停地笑着。这宽敞明亮的村委大院愣是成了这干人等的欢乐道场。

    “你们别闹了,我们这是在开会呢!”山子站起来喝道,“你这婆子给你个
好脸你就给我得瑟,再闹就给我滚回家去。”

    王冬香怕她男人,这下就灰溜溜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去追了。那被追的
人也绷着一张脸坐了回来。

    “以后不生不就行了,对人咋能和对待畜生一样,说煽就给煽了呢?”等都
平静下来了,白土山这么问道。

    “说不生就能不生了?你要是能保证不上你婆子的炕头你就有本事说这话。”
李干事反问道,不过,没等这些人回答,他就继续说道:“咱们国家穷就是因为
人多,你们农村穷就是因为人生人生得厉害。”说着,那李干事照本宣科地念了
起来:“按照县委县政府办的指示,以及计生办的具体要求,我这回来你们村主
要做三项工作。第一,把计划生育的宣传工作做到位。开计划生育班,写宣传标
语。第二,超过两胎的,男女两方必须有一人去县级或县级以上医院做结扎手续。
第三,对屡劝不改,严重有偷生超生行为的要罚款。情节恶劣的还要交给司法部
门去处理。”

    ……

    看李干事那不容置疑的模样,在坐的大多数人都面露难色。有些人下意识地
摸着自己的裆部,生怕这命根子会突地没了似的。

    (4)

    李干事的到来,把白家庄弄得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白二顺子家有三个闺
女,一心想要个儿子,可他家穷得叮当响,大人穿的衣服那是补丁摞补丁,那孩
子穿的衣服是窟窿套窟窿。大女儿都十来岁了还没有上过学,整天拎着她二妹妹,
抱着她三妹妹在大街上逛,着实让人心疼。可这春天刚过,他媳妇的肚子又大了
起来。真是越生越穷,越穷越生。

    李干事带着村里的干部、派出所里的人来到他家时,白二顺子不在家,他的
老婆却横在大门口前,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山子道:“顺子媳妇,才没几天功夫,你这肚子咋又大了?”

    顺子媳妇抬头白了山子一眼,说道:“管你啥事?又不是你搞大的。”

    众人一听,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你兵我民的场面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李干事说道:“你家男人呢?”

    顺子媳妇绷起了脸,道:“不知道!”

    “你家的娃超生,早就违反国家政策了。这一回你家不但要交罚款,而且还
得把你男人给结扎了。”李干事一本正经地说道。

    “啥?”顺子媳妇有些怕了,说道:“真要把我男人给煽了?”回回神,转
而又道:“煽了才好呢!省得我受罪了。”

    似乎没有碰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媳妇,白干事急道:“我没空给你瞎掰掰。今
儿来就是收你们家超生款的。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生了?”

    顺子媳妇警惕地站了起来,挡在门口,说道:“我们家没钱。”

    山子在一旁说道:“没有钱就拿粮食来顶。”又说:“没听说过那句老话么?
‘命里有儿终须有,命里无儿莫强求。’你们祖上没积德,就是再生也生不出个
带棒的来。顺子媳妇,我知道你家男人被吓跑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没
见这里有几个戴大盖帽的么?你们一窝一窝地这么生法是犯了国家法律,这次没
把你们逮起来就算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了。”

    这一席话还真震住了顺子媳妇,山子把她给拉到了一旁,众人鱼贯而入。

    进去后却顿时傻了眼,鸡屎鸭屎满地是,院旁还长着枯草,生生的一个大院
子愣是没有站脚的地,厨房里锅不是锅,碗不像碗。卧室里露出棉花的褥子与脏
衣服狼籍地堆放在一起,还未进门一股刺鼻的屎臭味扑面而来。

    总算在东屋发现了半缸的粮食。

    一个人拿出了袋子,看看李干事的脸色。李干事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些不忍
心,

    几个人围着那缸,用瓢嗖嗖地舀起粮食来。一会儿,李干事瞥了一眼,道:
“算了,给他们留几天口粮吧!”

    一干人等扛着粮食从白二顺家走了出来,临走时,山子对顺子媳妇嘀咕道:
“赶紧让二顺回家,他要是再不去结扎,那不光是捣腾你家粮食了,下一回这些
大盖帽再来时,那就是要掀你们家屋顶了。”说着,就走了出去。

    顺子媳妇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吓了个半死。待那些人都走了,关上了门,
哇哇地哭了起来,却也像是唱曲儿似的,只听她泣道:“我地娘啊!这可怎么过
呀!……”

    几个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从那院子里传来的哇哇哭声,刺耳的很。

    有此境况的不止白二顺子一家,有几户家的媳妇大肚子的或是超生了依旧想
要儿子的,听到了风声,就事先跑了出去。或躲或藏,为了祖上香火不断,为了
传宗接代,在异域他乡也要把儿子给生出来。那管它锅里没米,缸里无粮,那管
它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所以李干事带人巡查时吃了不少的闭门羹。不过也收获不少。这三五天下来,
除下罚款,竟然还拉了满满的三马车粮食。

    “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生男生女一个样,女儿也是养后人。”

    ……

    这几天忙坏了那个从小学人民教师位置上退下来的老先生,整天拿着桶提着
刷,身上沾满了白灰与油漆。漆字的标语画满了墙,还配以相应的漫画。这一幅
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女儿在事奉双亲。下面题的标语是“社会新时代,女儿也养老。”
另一幅大小七八个娃各举着一个破碗围着他们的一男一女两个大人要吃的。这两
个大人全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下面提的标语是“儿多不是福”。全是俗人俗事,
不识字的也能看明白意思。

    不仅如此,村委大院里那根电线杆的四个大喇叭上整日放着李干事捎来的关
于计划生育的磁带,一开始村里的老人还犯嘀咕,这白土山咋恁能耐把城里的女
娃都请来宣讲国家政策了。而且说起话来还是一出一出的不知道个倦。于是就去
村委会瞧景,却只看到那空荡荡的屋里只有一个黑匣子在转。

    这是个新时代的到来,一个政党为了它的国家以一个良好的态势发展而做出
的不泄努力。极力地去改变这个民族固守了千年的顽疾。让子孙满堂,让男尊女
卑进入故纸堆,在这片厚重的土地上,以一个崭新的姿态立于世界之林。

    李干事也不闲着,在村委会办起了计划生育培训班,来听的大多是村里的妇
女,这也是李干事的要求,一开始也请男的来,不过男的粗俗,吸烟、聊天、说
荤段子,一来就弄得乌烟瘴气,不过,女人来时,却也叽叽喳喳地能乱成一锅粥,
有的还抱着孩子。李干事拿着大幅的人体图画,不顾台下的乱闹,竟也讲得头头
是道。台下的女人听了,小媳妇捂着脸,老娘们哄笑。不过,还好有妇女主任王
冬香在一旁照应着,还好场面不是那么地热烈。

    城里来的人对村里人而言有特别的吸引力,这才没几日已经有几个小媳妇同
李干事打得火热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俏皮话来也不觉得脸红了。彩虹也
在听课,只是在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里。是王冬香请她来的,她不想搏了人
家的面子。那王冬香当了妇女主任,说这个论那个,让这个坐下,让那个住声,
却也是好不风光。彩虹知道,这差事本来该是由她来干的。只是他们推却了白土
山的好意,所有就没有做成。想到这些,不勉觉得有些尴尬和难堪,但转又一想,
或许人家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么以为着,又逐渐恢复了常态。在那个角落里,羞
红了脸,静静地听着,别人说说笑笑的,她却是听得仔细。

    一节课讲完,女人们吵闹着陆续走了出去。

    因为山子和白强的关系,王冬香也和彩虹走得分外近一些,一下课,几个女
人就问东问西,把李干事围得是水泄不通。彩虹可没这个闲功夫,虽有些疑问却
不好意思问,她准备赶紧回家奶孩子喂鸡呢!不过刚走出门就被王冬香给拉住了。
那王冬香一则想在彩虹面前卖弄卖弄自己的风光。二则多日不见也想同这个要好
的拉拉闲呱。

    “听着咋样?”王冬香问道。

    “就哪吧!”彩虹含糊着回答。

    王冬香却不觉着臊,继续说道:“以前黑间光知道和男人做那个了。想不到
还有这么多道道。”

    彩虹赶紧把脸左右看看,这院子里还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的。说道:“嫂子,
我得赶紧走了。妮妮在家睡着,我出来这趟功夫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说着,
就兀自走了出去。

    “记得明天还来上课哦!”王冬香掂起脚朝彩虹乐和地喊着。

    王冬香转过身正要往回走,却迎面碰到了白土山。白土山张望着,也不知道
他在望着什么。还对王冬香说道:“刚才,那个谁——强子媳妇来了?”

    “来了啊。咱们村是一批一批的,这两天轮到她来听课了。”王冬香觉得白
土山问得有些蹊跷,正要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来了好。来了好。”白土山这么说着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留王冬香一人在院子里寻思,也不知道她在寻思什么。

    那临时充做教室的屋子还很热闹。不过,里面的人有马上要散去的样子,他
们正要往外走。李干事趁机走在后面摸了最后一个女人的屁股,那人也不怒,只
是转身象征性地扬手打了李干事一下,又和左右两旁的人说笑着走出去了。

    时间已是下午后半晌,那太阳正在西方照得耀人的眼,不过,才一刻钟的功
夫就消沉了下来。等那些人走后,村委大院也安静了许多,李干事是个文化人,
抱了书坐在院子里看。太阳的光线暗下来后就不再看了,把书放在一旁,躺在椅
子上得意地哼着曲。

    白土山从屋里走出来,伸伸懒腰,刚才那一觉,他睡得似乎很过瘾。看到李
干事正躺坐在院子里,佯惊道:“呀!李干事,你咋在这儿坐着,别感冒了。”

    李干事揉了揉眼,说道:“今儿天好,在院里坐着暖和。”

    “你在我们村抓这计划生育工作还很顺利吧,我们这模范村的名号也不是白
拿的。”白土山有些自信地说道。

    “哼!——”李干事却不以为意,说道:“是骡子是马过两天就知道了。”

    “过两天能有啥事?”白土山有些不解地问。

    李干事伸出了手,悬在空中,做剪刀状,说道:“就该咔嚓咔嚓了,这可是
要动真格的。”

    “我无儿无女的,啥都不怕。”白土山凑近了,皱着眉头,说道:“人又不
是畜生,到时候真要把人给割了。”

    李干事直起了身,有些惊奇,说道:“白书记,亏你还是村里的一把手呢,
就这觉悟?我看明天我讲课时,你也该去听听了。记住了,这是国家政策,别的
地儿早就执行了好些日子了。”

    “不是,不是。”白土山赶忙解释道:“我有这觉悟,国家政策么,只有对
的,没有错的。”白土山掏出一根烟来递给李干事,李干事接过了,白土山又替
他点了火,说道:“这院子就咱俩没外人。我的意思是说,结扎这事听着就骇人,
能不能不结?”

    白干事那两个鼻孔里一股一股地向外冒着烟,烟雾缭绕之下是一张眯着眼的
脸。已经是黄昏了,那晚霞发出的光线照在他脸上,让人看得并不是很分明。

    “你这话是啥意思?”李干事扭头看白土山,而白土山却做了个懂事的哑巴。
李干事又以一个最舒服的姿态重新躺在了椅子上,说道:“我媳妇的姐姐就是在
县医院上班的,要想不结那可麻烦得很。”

    “哦——”白土山一副恍然的模样,这时候村委会地大门突地响了,是在村
里开食堂的白肚子进来了。

    “哟!——”白肚子说起了俏皮话,“这到天热还有几个月呢,土山书记就
让李干事在院里乘凉来了。”

    “你说的那是个屁!”白土山骂道:“我是和人家李干事聊得欢,不觉着时
间就到这个点了。”说着,就站了起来,对李干事说道:“累啦一天了,咱回屋
去吧?”

    李干事叹了一口气,捶打着肩膀站了起来。随着白土山进了屋。

    白肚子也跟着进去了,不过没有进门,探出头说道:“没搅两位的兴吧,我
就是要问一下。晚间要吃什么?我好去准备。”

[ 本帖最后由 fzl666 于 2013-9-27 1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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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五章结扎

    (1)

    吃饱喝足之后,李干事把腿翘在凳子上,正悠闲地剔着牙。白土山自然不敢
怠慢了,在一旁陪着。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个时候,白要篙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不顾有生人在场,正要说他今天的
收获。白土山却一把把他拉到了院子里,不分青红皂白先是一顿臭骂,不敢惊扰
了李干事只是很低声。道:“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白要篙似乎被骂皮了,也不甚介意,说道:“哥,这是上个月的钱。”

    白土山接过了,用手掂量了掂量,却也没有细数,对他说道:“你回吧!”

    回屋看到了李干事却又是一脸的堆笑。摊摊手,说道:“村里的一点儿小事
还要麻烦我。”

    李干事当然不信了,来村这么些日子也知道了些他的小九九。眯着眼,说道
:“你这村干部当的,可真是有一套啊!”

    白土山明白他暗中有指,不过,见他没有戳破,自己也就不好挑明了,于是
声东击西,转移了话题,说道:“刚吃了饭不好消化,要不我陪李干事出去溜溜?”

    那李干事早有出去之意,只是不便带着这白土山。说道:“一肚子酒肉,也
该消消食了,你们村的路我已经熟悉了,我自己去吧。”

    说着就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看他那愣装正经的背影,白土山一脸
的诡笑。

    这是三月的下旬,清澈的天空有若许星辰却没有月亮。从村委会大门那明亮
的白炽灯下,李干事走了出去。仿佛是心里有事,但却是走得两步一急,三步一
缓的。想快不敢快,而想慢又慢不下来。全然不像是在散步。迎面偶尔会走来一
两个人来,但因为夜色的关系,看不清楚人脸,再者,李干事是新人,认得他的
并没有几个。所以就没有打招呼。看他那时缓时急的模样,似乎有一个目的地需
要去奔赴,但现在正处在一个不早不晚的时候,所以他还是决定在路上磨蹭磨蹭。

    在路过吴桂花的小卖部时,他走了进去,说道:“掌柜的,来包香烟!”说
着,把钱递了过去。

    “哟!——这不是县里来的李干部么?”吴桂花方才和几个人闲聊,见有人
进来了,转过头来继续说道:“这白土山真够抠门的,连根烟都招待不起你?”

    “呵呵,自给自足,丰衣足食。”李干事接过了烟,这么笑呵呵地应付着。

    吴桂花似乎对李干事特别感兴趣,爬在柜台上,好和那李干事凑得更近些,
说道:“听村里的女人们说,你厉害的很哪!我啥时候也听听你的课去,你欢迎
不欢迎?”

    “人越多越好,欢迎欢迎。”李干事说道。

    “那我们呢?”其它几个都围了上来。

    “都欢迎,都欢迎。”李干事还不失礼貌地说道。

    “李干事,你说你们城里人咋长得恁喜庆人呢!”

    “我觉得身上不舒服,你能不能给看一下。”

    常来吴桂花小卖部来玩的本来就是一些多嘴的女人,他们围着李干事叽叽喳
喳地说个不停。

    那李干事如众星捧月一般,那里能顾得过来。把买好的烟掖到了裤兜里,见
有人往他身上靠,赶紧说道:“我不会看病,不会看病。”说着就往外退,从那
门里出来时真是有些狼狈。一溜小跑,向外走去。

    后面不断传来女人的嬉笑声,李干事揩掉额头上的汗珠,心想,好悬。这个
三十来岁在县城一直默默无闻不被人重视的小李同志,来到这白家庄后想不到一
下子变成了香馍馍。

    如此想着,那胆子就越发大了一些。他也知道方才那些女人只是图个骚情,
再往深了,也就没有什么了。而他作为一个男人,真正要要的,却不是这些。

    这些天里,他看上了一个小媳妇,长得是浅眉圆眼,樱桃小口,论长相,在
村里那也是数得上的女人。她是原村长白得柱的堂弟白得梁的媳妇,叫作张幻彩。
只是这女人长得虽好看,但是平生满面愁容,见不得半点笑靥。一开始听课时坐
在最前方,两只大眼睛注视着李干事,一刻也舍不得离开,早把那李干事的魂魄
给勾去了。李干事是满心欢喜以为他有意于自己,讲课时从她身边蹭了几下却也
不怒,就越发确定无疑了。后来又向数人打听,知道了她的姓氏婆家。男人在外
地打工,新盖的房子,与婆婆公公分开了住。就是今日,下课后,李干事在后面
偷偷捏了几下屁股,便是这张幻彩的。竟也不生气,心里想着,看来是对自己有
意无疑了。

    早打听到了张幻彩家的住处,白日里曾去过他家几次,明里检查计划生育工
作,暗里却是要摸清地形位置。那张幻彩还算盛情,招呼得也十分的周到。

    说话功夫便来到了她家的胡同。李干事左顾右看,仿佛是一个贼。不过,这
确实是一个贼,不是想偷物,而是想偷人。已是晚上九点来钟,乡下人早睡,那
空洞洞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人的影子了。

    李干事似乎还在犹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长吁短叹着,但是很快就拿定了
主意。一头扎进了这深深的胡同。

    敲门时不敢大声,但又不能不敲,喊却是断然不敢去喊的。夜里起了风,呼
呼地刮着,李干事穿得有些单薄,裹紧了外套,好让自己暖和些。这时,他发觉,
那门虽然锁着,但门缝很大,于是就有了新主意,不等那张幻彩自己来开门了。
从地上拣起了一根细如小拇指的枝丫,伸进了门缝,一点一点地拨着。每拨一下,
那木栓缓缓的移动几分,每拨一下那木栓缓缓地移动几分。用了一刻钟的功夫只
听得啪啦一声,那木栓掉到了地上。李干事抿去额头上的汗珠,以前做工作时可
从没有这么细心过。

    四顾无人,就打开门,悄悄地钻了进去。

    进去后又拣起那掉在地上的木栓,给重新插上去了。

    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院子里,看那屋门还亮着灯,想必这张幻彩并没有睡。才
要往里进却听到从里面发出的声音:“谁?”

    “我!——”李干事这么小声地应着,不知道她能不能够听得到。

    “你是谁?”这么说着,张幻彩开了门,见是李干事,惊道:“你咋这个时
候来了?”

    “做家访,呵呵,做家访。”李干事这么说着,硬是往屋里挤。生怕那张幻
彩不让他进似的。

    张幻彩是个狐媚一样的女人,对他的来意早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不过她想,
这些天他也该来了,方才一人孤零零地在屋里也是正琢磨着她在前几日所做的那
番心机与功夫也不该这么不灵验的。

    李干事在挨床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说话,下意识地颤着腿,左右上
下打量着这间屋子。那排组合柜显得有些旧,不过到像是很久没有擦拭才导致这
样的,因为上面满是灰尘遮去了它本该有的容颜。细细地看这柜子应该才不过三
四年的岁龄。桌子上摆满了针头线脑,在灯光的照耀下竟还能看到那墙角还结了
蜘蛛网。地面也不干净,瓜皮果屑一地。再往床上看,被子胡乱地堆放在一起像
一排起伏不定的小丘。床尾放着内衣裤,如线球般胡乱地揉在一起,也不知是洗
过的还是用过的。血红的颜色,让李干事看得是一阵头皮发麻。

    在另一旁,张幻彩正在给李干事倒水,滚烫的茶水倒在茶缸里升起一团团如
烟的水气来。在里面放了白糖,两勺不够,又往里面添了两勺,这样重的甜味已
经足够让人发腻了。

    “给,喝水。”张幻彩走到李干事跟前,突地说道。

    李干事猛地一愣,不再打量这屋里摆设了,赶紧把眼收了回来。却打量起了
这屋的女主人。在那白炽灯的照耀下张幻彩看起来满面春光,再由她刚洗了脸,
饰以脂粉,看起来粉嘟嘟的,似羞非羞,似喜非喜,刘海儿上还挂着水珠,就更
是妖媚可人了。只是有一点,与这屋里的摆设物什很不搭配。

    “李干事,喝水。”说话时,那杯子已经擎到了李干事的跟前。李干事接过
了,但两眼仍旧是在她身上不放。

    可那张幻彩递过水后却转身向外走去。

    “唉!——”李干事见势,站起来就要问。

    张幻彩回眸一笑,却是风骚尽显了,说道:“我上趟茅厕也得和你这老师回
报么?”

    “呵呵,不用,不用。”李干事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心想,这张幻彩
已经知道了他的八九分来意,并不生厌,看来今日这美事有八九分就要成了。你
道这世上有几人是磊磊落落,干干净净的。这李干事凭着胸中那点墨水,口中道
之舌,在县里早做过了翻墙偷人的的勾当。暂且不提,任那女人出去,自己在屋
里想着一会儿就有的好事。想着想着有些坐不住了,竟站了起来。

    而那张幻彩并非真去茅厕,悄悄地走到过道,推了推大门,竟然锁住了,黑
暗中不怀好意地骂了句:“遭天杀的!”说着把门栓拉来了,又转身往回走,却
也没有回屋。朝挨她家的那屋的后墙跺了两脚。而这前院住的就是她公公和她婆
婆一家。

    张幻彩在朝后墙跺脚时,婆婆正在灯下纳鞋底做活,公公正卧在床上抽旱烟。
都不说话,任那时光静悄悄地流淌。这突地几下跺脚声犹如平地一声闷雷,惊得
公公坐了起来,婆婆也不在做活了。

    但一会儿后,公公依旧躺回到床上继续抽他的旱烟,婆婆用针拨了拨额头上
花白的头发又继续纳起鞋底来。刚才那几下跺墙声仿佛是个梦魇,而梦过之后什
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细细里看,这两位老人却与先前有着不一样的状况。公公抽烟时长吁
短叹似乎有无尽的心事,婆婆眉头紧锁仿佛含难言的忧愁。

    还是婆婆最先坐不住了,扔下手里的活计,说道:“还是去看看吧。”

    “我不去,有啥好看的。丢人哦。”公公这么说道。

    “那你不去,我去了。”婆婆站了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衣服,有些含糊地
说道:“诳了咱不止一次了,谁知道这回是不是真的。”走到屋门口时,又回头
说道:“你抽烟时小心些,别把咱屋给点了。”

    “知道啦。”公公有些不耐烦了。

    婆婆是小脚,迈着八字的小碎步就往外走,看起来身体不差,走起路来如一
阵风似的。胡同里黑黢黢一片,除了她,再没了其它人。婆婆也晓得家丑不可外
扬的道理,轻轻地开了大门,却也发出了吱嗡的轻微声响。棚里的鸡发出了咕咕
的叫声,圈里的羊在咩咩的低吟。这是畜生们的梦呓。

    婆婆眼不花,但屋里灭着灯,看不出什么来,耳朵却有些背,于是就爬在窗
户下探头去听。正听得里面一个叫亲亲不断,一个叫爱爱不迭。一个恣情肆意,
把别家的炕铺当成了自家的妻床,一个卖春售骚,把外面的野货当作了自己的君
郎。怎会管妻在家替他照看了爹,侍奉了娘,刷了锅碗洗了衣装,哄了大娃,奶
了小女,一人床独守空房。怎会管夫在外风里行,雨里往,干的是最脏最累的行
当,吃的是最馊最淡的食量,拿的是最低做少的工钱,住的是最破最陋的屋房。
为那片刻的欢愉,毁了人伦,为那片刻的欢愉,坏了心肠。没了情,任你再亲亲
爱爱,都与那畜生无两样。

    尽管知道事出有因,但婆婆还是“呸”了一声,又迈着她的小碎步黑夜里向
外走去。

    婆婆回到了自家屋里,脸色有些难看。

    公公见状问道:“咋了?”

    婆婆道:“那蹄子骚得很呢!我都替咱娃叫不平。”

    公公把烟筒朝桌子上磕了磕,说道:“咱把咱娃支到外面去打工,不就是方
便让她在家干这勾当么?这也不怨她。谁让咱娃没本事,下身出了见不的人的毛
病。”又问,却又不好意思去问:“这一次……”

    婆婆道:“就看过几个月那蹄子的肚子有没有动静吧!”

    一战刚了,李干事躺在床上小歇。黑夜里那火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抽完了
烟起身准备要穿衣下床。

    “干啥去?”你张幻彩却是抱住他不放。

    李干事道:“天不早了,我终不能在这儿过夜吧,让人撞见了不好。”说着
又要起身,张幻彩却死死地抱住不放。踢开了被褥,又把他按倒在床上,兀自舞
动了起来。

    “你,你还没有够啊!”李干事一副招架不住的阵势,但也只能兵来将挡了。

    “你等等,你等等。”李干事急叫道。“让我把套戴上。”

    “刚才都没戴。戴那做啥?费事!”张幻彩爬在李干事身上,气喘吁吁地说
道。

    “不戴是要出事的。”李干事挣扎着说道。

    “我都不怕,你怕个啥——啊!——”张幻彩一声淫叫,两人大动起来,也
容不得李干事说些什么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李干事才从张幻彩家门口左顾右看,见胡同里大街上都没
有人,尔后才猫了出来。昨天晚上那一场又一场的酣战,让他觉得肚子空荡荡的
走路软绵绵的,这初夏早晨的温煦更是让他有冬日清晨凛冽之感,甚至在走路时
还浑身哆嗦着。但心里面却是得意得很,几乎毫不费力地上了别家媳妇的温床,
以为占尽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道这乡下女人费尽心思卖弄风骚是为着肚子里能
有个种,为着一个所谓的“后”。

    只是这一切李干事还蒙在鼓里。他本来是来白家庄贯彻执行计划生育控制人
口的,谁曾想有成效的工作还没有做多少却有可能给白家庄添下一子半女的人丁
来。

    上午的时候在村委会,李干事正爬在桌子上写些什么东西。白土山围上来看,
问道:“有多少人?”

    李干事说道:“按照政策的规定,有百八十个吧!”

    说着白土山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片来,说道:“把这几个也加上吧。”

    李干事把那纸片摊在桌子上一看,说道:“这可不行,你这在村里管事的,
不说为村民着想,劝我减几个名额来,还生生地硬加上去几个,这不是要绝人家
的后么?”

    “不是那意思的。”白土山回头把门给关了,递给李干事一根烟,又笑嘻嘻
地坐在一旁,说道:“我们村不是县里的模范村么?那各方面也得比别的村严格
一些,积极一些。再说了,对村里的情况李干事没有我了解得多吧,他们都是有
娃的,咋能说我绝他们的后呢!”

    李干事放下笔,有些纳罕地看着白土山,真不知这一脸狡黠,穿着土了吧唧
的村支书是如何想的。

    白土山却不以为意,“加上吧!”他这么说道。

    李干事提起笔,照着那纸条,唰唰地写下了。

    中午的时候,附近出工的在地里干活的大都回到家坐在院子里或是与邻居们
一道蹲在胡同里吃饭。这个时候应该是村里面人最多的时候。

    把那个名单写好之后,便要准备广播一下,好让村民们都知道。好些字白土
山都不识得,这件事自然就要由李干事来办了。不过,白土山也在一旁陪同着。

    进了广播室,打开了开关,李干事用手在那话筒上拍了几下,又吹了两声。
随即,院子里那几个大喇叭传出刺耳的音响来。

    李干事拿起那几张纸,清了几下嗓子,操着三分普通话七分当地话,煞有介
事地对着那话筒喊道:“村民们注意了,村民们注意了,响应计划生育号召,执
行结扎节育政策。今天,白家庄符合结扎条件的名单出炉了。我给大家伙广播一
下……”

    凭着那立在村委会的几个大喇叭,李干事的声音嘹亮得很,但口音还是不地
道,不仔细去听就有听不清楚的困难,而毕竟这是和命根子相关的事,于是坐着
的站了起来,吃饭的都住了口。

    李干事用那破锣似的嗓音,继续嚷着,道:“所有的名单就是上面的这些,
下午我们会把它写在村委会外墙的宣传栏上,没有听清楚的可以去那里看看。这
里再给乡亲们强调一下,听到有自己的名后就得去县卫生院做手术,男的不去女
的去,女的不去男的去。反正是夫妻俩得有一个结扎。这是方针,这是国策,违
反的就是犯法,一个月内有不去的,国家也会让强制执行。……”

    “呵呵,老三,我听得真真的,有你的名哦。”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端着碗,
对另蹲在地上同样是在吃饭的人说道。

    还没等那人应,其它人都围了过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把那个唤作
老三的围到中间,老三涨红了脸,却也一声不吭,别人还要说些什么,他却突然
站了起来,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李干事很会选时间,这正是在午饭的时候,白强和彩虹正坐在饭桌旁吃饭。
哄着他们的女儿妮妮,高高兴兴地有说有笑,可在那李干事念名字时却都傻了眼。
那里面赫然有白强这样的字眼。尽管白家庄人丁旺,有千把号人,但是叫“白强”
的却着实只有他一个。

    彩虹怔怔地看着白强,在听李干事吆喝时白强和着菜,正嚼着馒头,塞满了
嘴,却也不嚼了,也怔怔地看着彩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也以为是自己听错
了,但看两个人的表情却无疑证实了他们最不愿听到的东西。

    两个人突然的变化,让不暗事的妮妮看在了眼里,妮妮吓得哭了起来。好一
会儿,彩虹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馒头和筷子,赶紧把她抱了起来,“哦哦哦”
哄着,撩起了衣服就给她喂奶,一边还有些不解地对白强说道:“咱就这一个闺
女,咋还会有咱?”

    白强吞吐着,说道:“会……会不会是他们给搞错了?”

    “强哥,吃过了饭,你还是去村委会看一下吧,兴许就是他们给搞错了。”
彩虹这么说道。妮妮吐出了奶头,不再吃了,彩虹把衣服放下,又重新把妮妮抱
进了摇篮里。

    彩虹做的菜很可口,百吃不腻,虽然方才还是在狼吞虎咽,但在这时却是吃
不出什么味道来了。把手里的小半拉馒头啃完了就站起来说道:“我看看去!”

    说着就站起来,披上外套就向外走去。彩虹抱着妮妮,把他送到了门口。看
着自家男人离去的背影,彩虹心里有着些许的忐忑与不安。妮妮奴着小嘴儿呢喃
地哼着,彩虹低头看看她,抱紧了,向院子里走去。

    在白强来到村委会时,村委会外墙的计划生育宣传栏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李干事正在写名字,已经写了大半。白强看到了,那里面就有他。可是他知道,
国家政策规定,要两胎以上才要结扎的。他现在只有一个女娃,找熟人,花些钱,
就是办个二胎证也很容易。

    这么想着,就向大院里走去。大院里有不少人,熙熙攘攘的,已经有几个找
在围着李干事问东问西了。白土山倒是清净,在一旁没事似地抽着烟。因为有人
问他时,他都说,问李干事去。

    白强来到白土山跟前,问道:“土山哥,那名单里咋会有我的名字?”

    白土山没有回答,却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别人来吵嚷是不懂国家政策,
你怎么也跟着来捣乱?”

    “不是——土山哥——”看白土山那副模样,白强到觉得自己是理屈似的,
问道:“政策上不是说两胎以上才结扎么?可我现在只有一个闺女。”

    “看你那点儿觉悟。”白土山斥责道:“我给你说过了多少次了,干部要起
带头作用。名单上也有山子、白大川的,怎么不见他们来问?”

    白强作难道:“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可不能?——”

    这时,恰巧白要篙来找白土山,于是,白土山借机撇下白强去忙他的事情去
了。

    (2)

    深夜,风儿呼呼地刮着,大街上冷清得一个人都没有。街的两旁照例摆着纸
幡,簌簌地响着。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太阳一下山,孩子们就早早地睡了。没有
大人带领,他们大多不敢来街上逛。那些纸作的供死人享用的纸品总有着骇人的
力量。况且大人们也常拿这个来吓唬贪玩的小子,除下喝酒的,除下赌博的,大
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那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穹庐笼罩着这片寂
静的村落。

    不知何时从大街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们却也互不说话,穿过了大街,
径直来到了村委会。

    “都来啦?”那是白土山的声音,他在门口处接应。

    “嗯!”“嗯——”……有几个人低沉地应着。待他们都鱼贯进入时,白土
山又把那大铁门给反锁上了。

    偌大的一个屋里只在桌子上立着一根蜡烛,那摇曳着的烛火发出了微弱的光
芒。把每一个人照得都像是一个个恶煞神。每个人都抽着烟,一大堆男人在屋里
常常出现这种云山雾海的景象。

    山子先问道:“土山,白日里问你计划生育的事儿你一声也不吭,这深更半
夜了把我们给招来是为啥?”

    “是啊!”“是啊……”其它人也有些嫌怨地附和着。他们是干部,而且大
多是榜上有名的。

    “当个破干部就要把自己的香火给断了,要是这,我就不当了。”白大川这
么说道。

    “你要是不当,那还真得把你裤裆里的那根筋给挑了,你要是当,或许还没
事。”白土山这么说道。

    大家一听,白土山这话里有门道,纷纷围了上来,问道:“怎么说?”

    白土山道:“咱村是模范村,啥事都不能落后。这结扎也是,别的村两胎以
上才结,咱村群众不算,只要是干部,有一胎的就得结。啥叫带头作用,这就是
带头作用。”

    “可——”白大川还想问些什么,山子拿胳膊肘子捣了捣他,让他不要说话。

    白土山看着众人,只当没听见,继续说道:“幸好咱村来了李干事这位活菩
萨,我才敢说这样的话。”

    白土山这么一说,大家伙又把目光投向了李干事,从一开始,李干事就没有
吱声,只是在一旁坐着。被大家敬神一样地看着,完全失却了白日里的那副尊容,
似乎还有一些不好意思。

    白土山说道:“算不算结扎全凭医院里开的那证明。而李干事的亲哥就是咱
县医院的医生……”这么一说,这几个人看李干事的眼神更是与往日不同了。白
大川最不识趣,竟然掏出烟来要和李干事拉近乎搭讪。

    满屋子的人都瞧不仔细,尽看到白土山那灰溜溜的眼珠子了,他继续说道:
“这不是一根烟两根烟能解决问题的。那医院又不是李干事家开的,况且还拐着
他哥这一道道呢!”又朝李干事说道:“是这意思吧。”

    “对,对!”在一旁,李干事点头称是。

    “那得多少钱?”山子性子直,开门见山地问道,没等人答话,又说:“我
就一个娃,按理说,国家也不该动我这命根子的。”

    见白土山答不上来了,李干事就走了过来,有人给让了把椅子,他坐在众人
中间,煞有介事地说道:“在坐的也都不是外人,处了这些日子了,大家伙儿都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按说不该这样的……”说着,把脸
撇向白土山。他也知些廉耻,懂得警察该是抓小偷,而不该带头偷东西的。

    白土山会意,替他说道:“是我求李干事这么干的。这计划生育,该罚的罚,
该抓的抓,该学习的学习,别的工作都好做,单是这结扎不好弄。平常就是得了
感冒打一针还不情愿呢?更何况好生生的身子要往那要命的地方动刀子。咱们干
部要不带好这个头,别人的工作就更难做了。所以我就生了这个法子,咱们也不
是真结扎就是办个证明。等咱的本本都亮出来了,不怕那有三胎四胎的不动刀子。
只是有一点,这件事不能和别人说,就是自家的婆子也不能告诉。”

    白土山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通,唬得这些人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来,都是一副恍然的模样。看这些人都着了道,白土山继续说道:“也不能让人
家李干事白担待这事……”

    “关键是我哥……”李干事禁不住抢白道。才说了半句却又不好意思往下说
了。

    白土山说道:“山子、得诚这些有一胎的交一千。大川、有幸这些两胎、三
胎的得出两千。保不齐还要多拿!”

    那白大川说话是个不用脑子的人,说道:“凭啥要我拿这么多?”

    白土山紧接着说道:“你不问问你有几个娃?”一句话把他给问得哑口无声
了。

    众人都会了意,彼此再说了些闲话就一一离开了。山子最后一个走,临开门
时,突地想起一件事来,就回头问道:“我记着好像有白强的名字,这事儿他知
道么?”

    白土山正要送山子,顿了一下,说道:“咋——午间我早给他说过了。你就
不用给他说了。”

    说着,山子就走了出去。

    白土山闩了大门,进了屋,李干事劈头就说道:“你这瞎话都编到自己人身
上了,我那里有一个做大夫的哥哥哦。”

    “你没有,我有。”白土山如是说道,“要是给他们说是靠我的关系,他们
是一定不会出这钱的。”

    “你家在县医院里真有亲戚。”李干事纳罕道。

    “有个屁!”白土山唾口道:“我从懂事起就不知道爹妈是谁,是要饭要到
这白家庄的。”

    “那你?……”

    白土山娓娓说道:“这事也算是奇了。前些年在县城里卖菜,认得一个大夫。
常来买我的菜,每每买时,要我给他多一些,我也给了,这么着就认识了。我岳
丈活着时得病,有几次央他给看,这样一来,又熟了一层。前些日子去县里办事,
恰碰见了他,说起这计划生育,咋——他竟然说他是主抓这个的。”

    “你是能找这麻烦事。你也是能办这麻烦事。”李干事说道,也不由得赞道
:“说起谎来脸都不红,眼都不眨,你这样的人精放在这穷村旮旯真是屈才了。”

    白土山“呵呵”笑着,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李干事道。说着,就佯装做起难来,“今儿晚上我在你
们村这几个干部身上可是失了份的。”

    白土山会意,站起来拍着李干事的肩膀说道:“放心吧,这事是不会亏了你
的。”又岔开了话题,有些心照不宣地说道:“今儿晚上不出去了?”

    “出去做啥?”李干事装出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来。

    ……

    (3)

    院里,只看见院墙、羊圈、鸭圈模糊的轮廓。但屋里,暗得真是伸手不见五
指了。

    生怕惊扰了谁,两个人在捏着嗓子说话,其中一个还是哭哭啼啼的。

    ……

    “都怪我,头一胎生的是个闺女。这一动手术,真真的连个后都没有了。这
以后的日子咱可指望谁过哦!”被窝里彩虹紧紧地抱着白强。

    白强说道:“不知道这一回土山哥是咋想的,就是再要争功也不能把我们这
些人的后给搭进去啊!”

    “我看——”彩虹说道:“我看他就是没按好心。你看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
连个娃都没有。这是让我们也跟着绝后呢!……”

    “可不能这么说他。”白强用手捂住了彩虹的嘴,“土山哥对咱家不错的。”

    “对咱们家好也罢,坏也罢,任谁都没有求着他,拉着他。”彩虹如是说道,
“计划生育的课我也听了,没有男娃,就一个女娃,咱够不着结扎,他要积极积
极他的,这一回咱不当先进。”说着,把白强抱得更紧了,生怕他会飞了似的。

    被窝里,白强摩挲着彩虹那光滑的脊背,说道:“虹,咱受了人家那么多的
好,这事不好办啊?”

    “有啥不好办的?”彩虹说道:“所有不好办的事让我办去,所有难说的话
让我说去。”

    “虹……”白强有些激动了,低头就去亲彩虹。

    “强哥,我一定要给你生个男娃。”说着,把手伸进了被窝里,牢牢地握住
了他的根。在这节骨眼上,少不得又把那夫妻间的亲密事儿给做上一回。

    白强会意,为彩虹褪去了衣服。也不多说话,把她压在了身下,叉开两腿,
举起那物便直抵花心。只听彩虹一声颤叫,呼吸声也越发显得急促起来了。

    白强也不说话,只那一个动作,来回动着,彩虹也不言语,只随着感觉闷声
吭着。享受着这一刻,等待着那一刻。开始时一天几次,现在三五天才一回,少
了些激情,少了些疯狂,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多的样式,在平静中去体悟那
一种快慰。

    “抱紧我,用力。”她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在全身的血液要暴涨的时候,
她禁不住说道。

    他很听话,在身体内的那股激流要喷涌而出的时候,他同她一起飞到了那极
乐的顶峰。

    在黑夜里,一次畅快淋漓的欢愉,两个人都有些累了,尽管它还背负着传宗
接代的名誉,但此刻两个人紧紧拥抱着,享受着攀登过高峰后的舒畅,以至于被
子落到了床下都不知道。

    彩虹嗫嚅着,仿佛是个梦呓,她道:“强哥,我一定要给你生个男娃。……”

    天空有如许的繁星,一眨一眨的,那是他们的笑么,笑这村子里不知道有多
少人做着同样的梦呓。

    第二天一早,白强一家正围着桌子吃饭。这个时候,白老汉来了。

    他刚一进门,看见他们在吃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掏出了烟就坐到门槛上
了。彩虹见状,就赶紧站了起来,说道:“爹,快往屋里坐吧。”

    “就在这儿吧。”白老汉如是说道:“你们吃你们的,不要管我。”

    彩虹还是走了过去,把一条凳子放到了白老汉跟前,说道:“爹,坐凳子上
吧。”说完,又回了饭桌旁。白老汉并没有去坐。坐在门槛上,只管点烟去吸。

    白强扭过身,嚼着馒头,边说道:“爹,有事?”

    白老汉吐出一口烟,皱着眉头说道:“你吃吧,先吃了饭再说。”

    白强也很听话,转过身就继续吃饭去了。彩虹知道这虽然是在自己儿子家,
但平常没有什么事情,白老汉是不会来这里的。况且,即便是没有什么事,老子
在一旁蹲着,做小的却在一旁大吃大喝,于理,这也不合适。

    “……咋——咋了?”白强就着菜,大口地嚼着馒头,彩虹给白强使眼色,
好一会儿他才领会过来,猛吃了几口,把那半个馒头消灭了,用手抹了抹嘴,缀
条凳子来到白老汉跟前,说道:“爹,有啥事您说吧。”

    “也没啥。”剩下最后小半截,白老汉猛劲吸了几口,吸得太重了,禁不住
呛得咳嗽起来,又说道:“过几天就是你妹大喜的日子,尽管不是亲的,但毕竟
是一家人,你要是得空就送送她去,别让人看了笑话。”

    白强正要说话,不想彩虹给抢了先,她正抬头收拾碗筷,抬头说道:“去去,
那天我们一准去。”

    白老汉瞟了彩虹一眼,便低下头来,说道:“以前毛主席在的时候,都说人
多好生产,没人欺负,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世道了。愣是不让人生。”

    白强有些不明白,愣头问道:“爹,你说这个干啥?横竖这也不是咱自己家
的事。”

    彩虹猜出个大概,但却是不好插话了,把碗筷放进锅里,再倒进温水就去洗。

    白老汉不温不火地说道:“我今儿去你建设叔家的小卖部,你婶子给我说—
—咋——你也得做手术。”

    到这时,白强才明白他爹来他家是做什么的了。灶台旁,彩虹有一出没出地
刷着碗,她的心思全在这父子间谈话里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白强有些吞吐地说道,“这事儿我正想着吃了饭
以后给土山哥去说说呢!”

    白老汉依旧不露声色,抬头看了一眼正背向他们在一旁刷碗的彩虹,又立即
把目光缩了回去,说道:“还有些事,咋——咱到院里说去吧。”

    说着,自己就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白强有些纳罕,不知道这古怪的父亲在屋
里有啥事不能给他说的。不经意的看到彩虹转过身正对他向外摆头。白强会意就
站了起来,跟着他爹出去了。对白老汉的意图,白强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但彩虹
却是知道的,这后代与结扎的事即使是她不觉的臊,他也会觉得臊的。

    知道他们父子间要说些什么,彩虹就没有心思继续做家务了。却也不敢出屋,
于是就在窗户低下侧耳去听。

    ……

    “你大了,分家了,有媳妇有娃成家立业了,想干啥干啥,想做啥做啥。也
管不着我啥,也挨不着我啥。但是这一件你得听我的,咱白家就你这一个根,不
管咋说,你不能让咱白家绝了后。别人都说那白土山是个人精,我今儿才算是看
到了,他无儿无女的光想着邀功了,他这一次是挖好了坑等着你们往里面跳呢!”

    这一次,白强显得有些义正词严了,说道:“爹,您放心吧。别的事还成,
就这一件,我是不会答应他的。我一会儿就要去他哪儿呢!”

    白老汉看白强和自己想的一样,略略宽了心,不过还是有些放不下,说道:
“强子,咱们都是土里刨食的本份人,别想着发财暴富的事儿,风刮不着雨淋不
着一家老小饿不着那就行了。”一旦打开了话匣子,白老汉就多起话来。已经有
好些日子他没有和儿子这样说话了。他本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毕竟年岁大了,
心里但凡有事逮着机会就想一并抖搂出来。

    “我知道。”白强说道:“爹,你多操心了。”

    白老汉担心这木讷的儿子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继续说道:“这俗话说的好,
人的命,天注定。那白土山是个人精,是个高枝,村里人都说他有能耐,但我看
他太显摆了,咱能不靠他都别靠他了。正经过日子最好。”

    “爹,你说的这是啥话,土山哥对咱那么好。不说别的,就说你和建设的养
鸡场,还有我自己的,现在赚了钱,那不都是借了人家的光才这样的。”对白老
汉的话,白强有些不耐烦了,如是说道。

    对白强的话,白老汉有些愧,方才的那些话毕竟是他依着自己的自觉说出来
的,一方面他们一家依靠着白土山过上了稍好的生活这是现实,另一方面白老汉
所担心的只是个“想当然”,还没有发生。但是他依旧支吾着说道:“我觉得他
不实诚,啥事都靠着他,心里也不安生……”看白强一副嫌犯的模样,白老汉就
站了起来,说道:“没事的时候就回家看看,毕竟挨得不远。说着,就往来走。

    白强知道他爹要走了,也不留,跟着白老汉站了起来,送他到门口。

    在门口,白老汉转过身说道:“任他白土山说破了天,为了咱白家,这手术
咱都是不能做的。”

    “你别多说了,我都知道啦!”白强口气硬硬地说道。

    “唉!……”白老汉还想说什么,轻轻地叹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迈
开了步子,一瘸一拐地向胡同外走去。

    白强却不在意,往家里回时,看到彩虹正在院里等着,他没开口,彩虹却是
先说话了,她道:“爹说的话你该好好听的。”

    白强道:“罗利啰嗦的,谁知道他说了些啥!”

    白强虽不在意,但方才白老汉说的那些话,却是句句说到了彩虹的心坎里。
在这时,彩虹却不想和白强做过多的理论,她道:“罢了,罢了。这事宜早不宜
晚,洗把脸,换换衣裳,你还是赶快给白土山说去吧!”白强应了诺。梳洗完后,
就走了出去。

    (4)

    白强出胡同后连那火葬厂都不急着去了,直向村委会奔去。到了村委会,院
里屋里都有不少人,他们有来听李干事讲课的,有来找李干事理论的。白强寻了
个遍,也问了个遍,却独独不见白土山。

    眉关紧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得已,要往回走时,却迎头碰见了山子。

    山子劈头就说道:“你不去你那鬼地方烧人,跑这里做什么来了?”

    “还不是因为那计划生育的事儿?”白强如是说道,“那墙头上也刻画着你
的名字哦,我看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山子突地给了白强一拳,说道:“你小子真不仗义,跟我还来这一套,我不
就是比你晚知道李干事他哥的事么!”山子还以为白土山早就把那晚的事告诉了
白强,而白强却是在有意隐瞒着这些。

    被山子一打,连着一问,白强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说道:“什
么李干事他哥?”

    看白强那样子,不像是装的,山子明明还记得那一天晚上独独少了白强,他
还专门问白土山白强是否也知道这事,白土山明明说道早就告诉给白强了。山子
左右看了一下,四周人声嘈杂,就拉白强去了院角一处僻静的地方,问道:“白
土山没给你说李干事他哥的事?”

    白强脑子本来就不是很灵光,到这时真是被问得一头雾水了,单是摇头,却
不说话。

    山子皱眉道:“这白土山干的算是什么事?”

    “怎么了?”白强问道。

    山子不答,只是说:“我也正有别的事,横竖咱们一块儿找他去。”

    说着,就拉着白强向外走去,逶迤来到了白土山家。却不想白土山穿着一身
好衣服,正在院里打老婆,一脚把那白娇凤踢到地上,骂道:“没脸的东西,家
里家外的活不知道干,整天只会缠着我。”

    白娇凤爬在地上,泣道:“整天介不见你人,屋里屋外就我一个,咱这还算
是家么。呜呜呜呜呜……我也没说啥,就问你要去哪儿,你就打我。爹啊——”
说着就兀自哭了起来。

    白土山狠狠地说道:“你就哭吧,你要是把你家那些人招来了,看我晚上不
吊起来打你。”

    这一句话却是噤得白娇风不敢吭一声了。就像是演戏似的霎时给止住了,站
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就要去做活,嘴里喉里还泣喘个不停,像是受了多大的委
屈似的。

    老村长在时,这白土山本是泥巴一样的软人,啥时变得这样生猛了,却是不
可考究的,不过正应了那样一句老话“尔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白土山正有要紧的事去办,不想深究,理了理衣装,跨上新买的摩托车后正
要发动。却听到有人往他家里走来,却是山子与白强两个,那张脸又变戏法似的
舒展开来,笑道:“这一大早的,你们俩咋来了?”

    山子脸色有些不好,白强支吾着:“土——土山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不,县里有个会,我去县里开会去。”白土山如此说道。

    “哦——那——”白强不知该如何说是好了。

    “有事?”白土山探寻着问他俩,看山子还是一脸的瘟色,他知道这山子与
白强是素来交好的。脑子一转,心想不好。赶紧从摩托车上下来,拉着他俩,亲
热地说道:“来来来,屋里坐会儿去,我这开会的事不急,咱兄弟三个有日子不
在一块坐了。转而又向白娇风斥道:”狗娘养的,还不快去倒茶?“

    来到屋里还没有坐定,白土山就说道:“白强啊,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呢,不
想你一大早的可就来了!山子他们早就知道了,那结扎只是一个幌子,我——不,
是那李干事生了一个法子,咱们这些村干部都不用真结的。”

    山子感觉不在是那么回事,也就不在紧绷着一张脸。他心里也在想,白土山
谁都给说了,没道理单单不告诉白强的。可不想这白土山就是单单没有告诉白强,
只是见他们两个一齐来,怕被戳穿了西洋镜,然后才如此说的。

    “幌子?——”这一早上,白强的脑子就好像没有清醒过。

    接下来当着山子的面,白土山就把那天晚上的事给白强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这下,白强才算是听得明白了。说道:“土山哥,那天我找你去,你也不给我说,
让我担心了好几天。”

    白土山作笑道:“这不已经给你说了么!就是想让你瞎着急两天的。”

    “呵呵……”白强憨笑着。

    白土山又打发着白强说道:“快去厂里吧,现在时候不早了。一会儿要是来
了人你这当家的不在的话算是咋回事?”

    “那我去了。”白强站起来说道:“那钱我明儿个一早就给你送来。”说着
就站了起来要走。

    白土山、山子也一起站起来送他,白土山还说道:“不急,你要是拿不出来
的话我就先替你掂着。

    送走了白强,白土山与山子回了屋,白土山试探着问道:“山子,还有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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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六章捉奸

    (1)

    山子以为白土山真忘了给白强说了,就没有多留心,况且他心里还装着其它
事,回到屋里,经白土山这么一问,想起来要办的事,山子就有些气了,他说道
:“前两天我去乡里开会,马乡长把我给批了一顿。”

    白土山不信,道:“这不可能,咱是模范村,这些日子在县里给他脸上争了
多少光,他咋会批评你。”

    “你听我慢慢说哦。”山子说道:“现在咱村大街上全是买纸幡的人,见这
个能挣钱,甚至别村的人也来这儿卖,都赶得上集贸市场了。要真是集贸市场还
好些,咱卖的全是给死人用的东西。这几天更厉害,一有灵车来,不管三七二十
一他们就逼着人家买。现在大街上是个什么样子,别人不说咱也能知道。已经有
人把这事告到了县里。咋——估计是县里批了马乡长一顿,这马乡长才转嫁到我
头上来的。”???

    趁山子说话的当,白土山递给他了一根烟,尔后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起来,
见山子说完了,自己思付道:“的确是该管管了。”可他也知道,这不仅是说说
这么简单。这里面明里白要篙是领头人,可真正的幕后主持者还是他白土山。若
是管得严了,他自己的利益就会遭受损失,若是管得不严,照样会挨批挨骂,那
还不如不管。

    实际上白土山还因为刚才白强的事而耿耿于怀,当下还要去县里办事,一时
间也想不出好的解决问题的法子来,就说道:“这事我先记在心上了,我得马上
去县里一趟,等我回来了咱再好好商量吧。”

    见白土山这么说,山子只得作罢,他站起来说道:“反正这不是一天两天就
能解决的事,那我就等你回来吧。”

    白土山也跟着站了起来,把山子送出门口自己就转身回来了。刚进院里,那
脸色又阴沉了下来。想趁着计划生育的事让白强白挨一刀,以报他们不识抬举之
恨,却不想被山子帮衬着。本想着火葬厂这条财路能够长久,却不想现在又出了
麻烦。再有就是白土山让白娇凤倒茶,现在人都走光了还不见他动静。这三处之
气并在一处,白土山不免有些怒火攻心了,却没一处可发泄的地方。白土山进了
厨房,白娇风正在坐壶烧水,看到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唯唯诺诺地站
在一旁。刚才白土山让她倒水,是因为没有热水了,她才要烧水的,所以不免就
费了些时间。

    未等白土山说话,白娇风颤声道:“水,水一会儿就烧开了。”

    不想白土山竟要鸡蛋里挑骨头,也不在知是怎么回事,现在的他看到了这糟
糠之妻就像是吃了苍蝇似的恶心。以至于,在外面他是笑脸相迎,而到了家里却
对这媳妇恶行相向。俨然成了他的出气筒,外面的气家里的气都往她身上撒。这
样的情景已经是持续了一些日子了。

    他两步并作一步走了过去,抓起那水壶就使劲摔在了地上。只听啪的一声,
溅起的热水打到白娇凤身上,吓得她闪在一旁,却不敢叫喊。白土山却骂道:
“狗娘养的东西,竟给老子找气。”

    看白娇风站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白土山也没有理由再对他动粗了,
就指着她的鼻子吼道:“老子去县里办事了,我来了你要是不把这屋子整干净看
我不来收拾你。”

    说着,就跨出了门,骑上摩托车“嗡”地一声向外开去。

    留白娇凤一人在屋里,那摩托发动机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声音了,她才
呜呜地哭了起来。在这幽怨的哭泣声中,这女人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却是没有
几个人能想象得到的。她不和白得柱的媳妇王可英一样,王可英是买来的,一来
到白家庄就受苦。这白娇凤可是土生土长的白家庄人,从小也是受着他爹娘的溺
爱……

    (2)

    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改变,又有多少人被改变。

    就说山子的媳妇王冬香,只从当了这妇女主任之后,也活脱脱地似换了一个
人。这几天里村里村外都是她显摆的地方,这村委大院都承不下她,这天去这家
讲政策,那天去那家说国法,且不说见笑不见笑,却是着实风风火火了一把。

    想当初,山子本意是多赚几个钱,才让自家媳妇做这妇女主任的。不想她刚
一上任就逞起能耐了。在他跟前,别人也都在夸他媳妇的好,对此,山子也乐意
接受了。

    只是有一点,山子并没有拿他媳妇太当回事的,依旧是我行我素。从山子跟
着白土山得势以来,他的种种劣迹也便渐渐现露出来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相继与村里数个女人有染。为了个好名声,白土山是在外面整事,从不给村里
人留下话柄。而山子则顾不得许多,他是村里村外统吃。这里面有有求于他的,
有慑于他的淫威的,也有心甘情愿的。至于他沾了多少女人,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只是他的这个嗜好却已然是街头巷尾了。

    那王冬香当上妇女主任以后接触的人就多了一些,这里面有各色人等,关于
山子的一些风声自然多多少少传到她耳朵里了。这要隔着以前,即使是知道了却
也只能掖着忍着,可是现在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气。

    地里有活,村里有事,这一日山子和王冬香都忙到了很晚才回到家。吃过饭
之后,没等桌子收拾干净,山子擦擦嘴,拿着一根麦秸杆子剔着牙,披起了外衣
就要往外走。

    王冬香就问道:“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咋——”山子说道:“有日子不去白强哪儿了,去他家转转消消食。”以
前山子找接口时就说村里有事,现在王冬香也在村里做事,他就不好意思这么说
了。

    “爹,我也去。”儿子白东亮说道,“我找小军玩去。”

    “你是跟屁虫哦,在家好好的给我待着。”山子对儿子吼道。

    “都这个点了,看会儿电视睡吧,也不差这一天。”王冬香虽然觉出了异样,
但依旧这么说道。

    在家憋了好几天,山子早想会会那些相好的了,一心想着美事又那里听得进
去劝,于是说道:“你困了就歇吧,我走了。不用给我留门,我去村里睡。”说
着,不理王冬香还要说些什么就走了出去。

    看山子走得如此匆忙,根本就没有散步消食的意思,却到像是在急行军。又
想起这几天那些人所说的关于她男人的种种事情,心里着实不安。不过,当即就
有了主意,既然有人怀疑说他男人不忠,既然她自己也生疑,那何不跟着去看看。
若是假的——自家男人真的是去白强家玩去了,而没有偷人,那便能堵住众人的
嘴,再有人说她男人坏话,自己也能辩白得理直气壮了。若是真的——自己男人
真的是去偷人了,那也能从此以后让他改邪归正不再如此了。不管是怎样的结果,
总比不明不白、浑浑噩噩的好。这么想着,就对儿子说道:“吃过了饭就自己上
床睡去,娘出门有点事。”

    “娘,你去哪儿,我也去。”白东亮说道。

    王冬香穿上了外衣,围上了头巾,对儿子说道:“在家里给我好好呆着,哪
儿也不许去。”

    说着,回身从床上拿起一个手电筒,也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屋。还从外面给她
家的门落了锁。

    锁上门后就一路小跑,跑到了胡同口,心想,很有可能追不到山子了。左右
看时,见不远处从吴桂花家开的小卖部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定眼一看,正
是山子。

    当晚正是满月,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整条大街就如同蒙纱的白昼。在亮光
下,远远地就能看得很清楚,就是背光的地方,即使是从近处看也瞧得不真切。
那山子在月光下急急地走着,并不知身后有人在跟。

    走了大概十分钟,山子顿了顿,左右看了一下,这街上并没有人,顿了顿,
然后就一头扎进一个胡同里。

    那并不是白强家所在的胡同。看山子进了胡同以后,王冬香疾走几步跟上。
恰好看到那山子翻墙进到一户中。正是前任村干部白得柱家,山子找的女人自然
就是王可英了。

    想当初王冬香被白得柱糟蹋,而今自家的男人又去会白得柱的婆子,真是冤
冤相报,但真正受到伤害的却是女人。

    当时王冬香可没有想这么多,一旦不想看到的景象成为现实,愤懑与屈辱立
即就让她迷失了本质。怒火中烧,王冬香狠不能立即去揭露山子的丑行。可她又
怕山子,在村里,她的男人也是打媳妇出了名的。若她真是一个人,不但不能让
山子回心转意,自己反到是被狠打一顿却是有可能的。但是,若是有人能和她一
块儿,自己不但能免去一场打了,还能让山子痛改前非。

    拿定主意后就飞快地向村委会跑去,想把把白土山、李干事等一起拉来揭丑。

    恰在这一晚,马乡长也在白家庄,据他得到的小道消息,这几天县里面的计
划生育寻访组会突击检查古庙乡,而白家庄肯定是要首当其冲的。这件事和头上
乌纱有亲密关系,电话里说不清楚,于是就亲自跑来了。

    这几个人正在商量着这件事,那王冬香就哭哭啼啼地跑了近来,未见其人,
先听其声,只听得从院里传来哭泣的声音:“……支书啊,你可得给我作主,好
好地管管我男人哦……”

    待那人进屋后,白土山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山子的媳妇,现在的
妇女主任。

    因为有马乡长在场,白土山当即斥责道:“有什么事好好说,哭哭啼啼的算
啥?”

    王冬香见有生人,不用怎么劝便止住了哭声,况且,她方才的举止多多少少
有做作的成份。当时被气愤给迷了心窍,也顾不得丑了,说道:“我男人被狐狸
精给勾住了,你们——你们可得为我作主哦……”

    即使是绿豆芝麻大的事,因为有马乡长在,白土山也是要做出一些样子给他
看的。看王冬香那副神态以为是夫妻间平常的吵架,一开始对王冬香所说的话并
没有过多留意,就说道:“两口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为这你也值得大半夜的跑到
这里来哦,亏你还是妇女主任呢!”

    那马乡长一听,觉得王冬香是话里有话,就说道:“你慢慢说,我们这几个
都还能管得住他。”

    “有——有女人勾搭我男人,你们快去看看哦。”王冬香说起了反话。

    听他这么一说,白土山便猜出个八九分来,不想闹大了,说道:“马乡长,
这是山子的家事,我看咱们就不要管了吧?”

    “那可不行!家事就是国事。群众得事情不分大小咱都得处理解决。”那马
乡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实际上,心底里,他只想瞧一出好戏。

    白土山又在想,前几日那山子替白强说话,摆明了想让他下不了台。幸好照
着他的意思做了,若是不照着他的意思去做,以山子那火爆脾气,指不定会出什
么事情呢!今晚恰好有马乡长在,既然这样,那就索性往大里闹去吧。就道:
“山子媳妇,你也别哭了,我们一道和你看看去。”

    说着,王冬香领头,马乡长为首,屋里一干人等都走了出去。走到村委大院,
又碰到白要篙等人,于是两处做一处,足足有十多号人。看到这么些人,王冬香
有些慌了,支吾道:“跟着去几个人就行了,用不着这么多吧?”

    白土山却说道:“没事,人多了你男人就不敢打你了,以后就能和你正经过
日子了。”

    王冬香还是有些疑虑,但说话功夫就来到了白得柱家门口。

    马乡长说道:“你确定是这家么?”

    王冬香道:“是这家,我是摸黑跟着他来的……”想着里面正发生的事,说
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还了得?身为一个模范村的村干部不以身作则,生活作风竟然乱成这个
样子,给我把门打开。”马乡长大义凛然地说道。

    皎洁的月光下,白土山给白要篙使个眼色,白要篙会意,走向前抬腿向那门
使劲踹去,那门哐当一声便被跺开了。一群人窸窸窣窣地跟了进去。

    “谁?”从那黑黢黢的屋里传出来山子的声音。

    白要篙有些幸灾乐祸似地说道:“山子哥,对不住您了,今儿马乡长和土山
哥也在这儿呢!”

    “啊!——”一阵惊呼声,接着就是穿衣服的声音。

    “这还了得。”马乡长吼道,狠不能全村人都听见,又说道:“把门给我踹
开。”

    “别啊,别啊。”屋里,那山子哀求道,顿了顿,且又说道:“篙子,咱远
日屋冤,近日无丑的,你怎么往死里整我呀?”

    当着众人的面,白要篙说起了风凉话,道:“山子哥哦,你可冤枉死我了,
这下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这可是你媳妇,咱村的妇女主任把我们给叫来的。”

    “啥?”山子有些不信。

    白土山忍不住笑,却是很平静地说道:“要篙说得没错,是你婆子领我们来
的。”

    这时,只听得吱嗡一声,山子系着裤腰带出来了。趁着月光看到他媳妇在一
旁站着,一声也不敢出。这么多人在场看他的丑,山子一时急红了眼,奔过来就
要揍他媳妇,还骂道:“你这蹄子,有啥话不能在家说,竟让老子出丑。”

    众人那里能让他打,纷纷向前把他给拉住了。由于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四
临街坊,白得柱的两个兄弟就在前院后院住,本也知道山子与王可英的事的,但
碍于情面,又慑于山子的势力,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今日,却是这
么多人在场,揭了他们家的丑,在也搪塞不过了,就壮起胆子来直向山子问罪。
山子理屈,别的人就是有心却也是无力能够帮得上忙的。一会儿有人把王可英也
给拉出来了,于是,这小院里就显得更加热闹了。这一件事,只闹到大半夜众人
才一一散去。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况且这白家庄一年里也没有几件大新
闻。第二天才吃过早饭就已经是妇孺皆知了。白得柱的两个兄弟还要告,但终究
没有告下来。只是这山子愧得不敢出门了,鉴于他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且是马乡
长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他那村主任的职位就被虏了下来,经白土山提名,换由
白要篙来当。

    又过了一段时间,李干事撤出白家庄后,村里的计划生育抓得不似先前那样
紧了,尽管那红头文件里有“常抓不懈”之说,但实际情况是上面紧一阵,下面
就紧一阵,上面松一阵,下面就松一阵。李干事走了之后,妇女主任也成了闲差,
以至于慢慢地村民们也把王冬香的职务给忘了。

    甚至有一天,王冬香红肿着脸来村委会里领钱时,白土山就直言不讳地给她
说道:“村委会决定把你的职务给撤了,以后就不要来领钱了。养鸡种田,让山
子少喝些酒,少赌些钱,两口子好好地过日子吧。”

    这也引起了一连串得反应,他媳妇王冬香的妇女主任给无缘无故的掐了。就
是山子的大哥白大川以前跟着山子在村里混事,现在村里的干部也渐渐地疏远了
他。白土山说得没错,只从山子不当村主任后,原先的那些劣迹,喝酒赌博打老
婆变本加厉起来。那王冬香真是后悔不迭,想不到一次捉奸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
果。夜里或是没人时,不知道偷偷地流过多少泪……

    以前山子做村主任的时候,白土山为人做事对这蛮汉子多多少少有些顾及,
但从山子被撤职之后这白家庄真真成了白土山的天下。原先的笑脸变了,不管对
谁那样子都是得意洋洋、不可一世,不管对谁都是颐指气使的。

    前一段时间,因为白家庄的大街上强买强卖纸幡的事情,白土山他们被县里
乡里狠狠地给批了一顿。这一回白土山和他的心腹白要篙一道开始名正言顺、大
张旗鼓地进行整顿改革。所谓改革,就是打着县乡政府的旗号强制性取缔白家庄
大街两旁的摊位,禁止强买强卖。但是纸幡纸钱等纸品又是过白事所必须的东西,
白土山明里把白事纸品的经营权化归村里所有,实际上则是他个人独享了这一桩
生意。

    在火葬场附近搭起一个简易得屋棚来,这是去火葬厂的毕竟之地,隔着以前,
有经验的灵车还可以走远道绕村而过,以便躲过这些村里的瘟神。现而今这简易
屋棚前的路是去火葬厂的必经之地,他们是想躲都躲不过了。这里依旧由白要篙
来经管,这段日子以来,三里五庄的,白要篙拉帮结派已经围了不少人,如今他
们在村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招惹。这样一来白土山所得到的好处非但没有少,反
而比以前多了许多。

    远远地看去,有辆灵车从路那边缓缓驶来,白要篙和他的手下们早早地就拿
了东西在路中间等着了。摆出一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来。那哭
哭啼啼的丧亲之人若是不给他们留下或多或少的买路之财,他们是断然不肯放人
走的。而在此刻,白土山或是与吴凤风之流在温柔乡里忘死缠绵,或是在那村委
会的正屋里摇扇听曲儿。

    而白家庄绝大多数的人依旧是下地干活,干活下地,他们有时最想做的事情
就是睡个囫囵觉,可是每天早上鸡一打鸣他们总是就习惯性地起来了。要是起得
晚了,那野草就会同庄家争更多的肥力,那害虫也会吃掉更多的叶子。他们有时
最大的精神寄托就是儿子能在学校里给老子争争气,可那不争气的儿子总是在学
校里捣乱,总是在班里倒数第几,害得他在邻居面前好没面子。他们从来都不会
思考活着的意义,他们也从来都不会思考人生的目的,他们没那个时间,没那个
精力,也没那个能力。

    日子就是日出日落,日子就是做饭锄禾,日子就是吵吵闹闹,日子就是嫌老
人吃得多,嫌孩子吃的少、晚上一黑灯就搂着老婆美美地睡觉……

[ 本帖最后由 fzl666 于 2013-9-27 10: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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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七章事发

    (1)

    只是白家庄这样的太平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若不是常来走亲戚的人提
醒,村民们或许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这种现象。那就是在笼罩着白家庄的
燥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死老鼠的味道。烈日当头,烤炉一样的世界,再有这种仿
佛苍蝇肉似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可想而知那是怎样一种景象了。这段时间,就在
中午有人当街吃饭的时候竟会忍不住呕吐了出来。以至于天再热,人们都会把窗
户门子关得严严的,实实的,生怕外面的空气能有半点异样的味道进来。

    不过很快就找到了源头,火葬厂那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向这边飘过来,不
仅威胁到白家庄,还波及到了其它村子。人们开始怨声载道。当初建火葬厂的种
种弊病开始显露出来,一是选址不当,距离村子太近,白家庄等几个村子全是在
下风向的位置。二是严重不合建筑标准。当县里组织人员来调查时则发现了更多
的问题。白家庄火葬厂存在着严重营私舞弊、违法乱纪现象。当初建厂时偷工减
料,开始正常营运后竟然还存在着不烧人的现象,也就是说把死人拉回来时,竟
然没有烧掉,又原样送了出去。揪出这样的事来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之外,虽
然白土山在当初建厂时捞了不少钱,但对这个也的确是不知情的。问题就出现在
为人木讷老实的锅炉工王师傅身上。

    只从出了老羊倌那档子事之后,白强闹辞职没有被白土山应允,办事的积极
性就降低了许多,对火葬厂更是疏于管理。而这火葬厂本身就没有多少人。有一
次,王师傅自家的一个老人归了天,他生前的遗愿也是死后不要被烧掉,留个全
尸。结果把人给送回来之后,并没有烧,又原样把人放进了管材里。王师傅竟然
瞒天过海把这事给混了过去。虽然这件事只是在很小的范围内传开,但也算是不
胫而走了。特别是在王师傅住的那几个村子,据查实,最近几个月里送到火葬厂
的人已经十多个没有被烧掉了。

    由土葬改火葬的热闹已经褪去,但是这一件事在整个古庙乡乃至全县东欧掀
起了不少的波澜。王师傅很快被抓,作为负责人白强也牵连在内。在这几天里,
马乡长、白土山也是坐立不安,因为关于火葬的选址以及建设他们都是参与其中
的,就是事后的种种问题也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听说明天一早就有人来盘问了,这日晚上,白强在家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踱来踱去,彩虹抱着孩子在一边坐着,虽然替他着急,可这样的事情没经过,没
见过,却是干着急,没个好的主意。

    看到墙上挂着的表,白强紧皱眉头,说道:“都这个点了,土山哥咋还没有
来?”

    彩虹说道:“午间你不是和他说好了么,不用担心,会来的。”

    说话功夫便听到从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抬头一看正是白土山和白要
篙两个人。白强大喜,喊道:“你们可来了!”

    等这两人都坐定了,彩虹也不闭臊,说道:“也曾想到那老实巴交的王师傅
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可和强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白土山不经意地看了彩虹一眼,说道:“白强是这个厂的负责人,现在说什
么都没有用了。”

    “那该咋办呀!这事我是真一点儿都不知道的。且不说那王师傅,当初咱建
厂时不都是承包给了包工头么?咋这事也算的我身上了。”白强说道。

    听罢,白土山直截了当地说道:“谁说算到你身上了,不是那个包工头现在
已经跑了么?”最后,白土山还斥道:“白强,不是我说你,你咋恁经不住事呢?
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就走了。”

    “别别。”彩虹急道:“让你们来就是给强子出出主意。土山哥,现在到了
这个地步,你可得帮他一把啊!”

    白土山掏出一根烟来,白要篙赶紧躬身给他用火点着,白土山吐出一口烟雾
来,煞有介事地说道:“强子现在受得这些委屈,咱们是哑巴吃饺子——心里都
清楚得很,可现在这事任怎着和外人说都是不会有人信的。”

    “那该咋办呀?”白强又沉不住气了。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这事认了。那还有个从轻发落。”白土山不
经意地瞄了彩虹一眼,这么说道。

    “咋个从轻发落?”彩虹不解,她的心思全在自家男人身上了,那管白土山
现在想些什么。

    白土山道:“顶多是罚些钱就行了。县里乡里咱都有人,打打关节,这事也
不会多严重的。”

    白要篙说道:“土山哥说得对,强子哥,你不用担心的。”

    彩虹道:“土山哥,明一早你就来我们家吧,我和强哥嘴都笨,他们来人时
你也帮衬着说话。”

    “这是自然的,明儿一早我就来。”白土山说道:“县里来人也得让村里知
道的。”

    “可……”白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遮掩着,拿定了主意刚要抬头说
话,这时候又有一伙人进来了,正是白老汉和白建设。

    “二叔来了,这边坐。”白土山站了起来,先招呼着。这屋子很小,有几个
人在就显得有些挤了。

    妮妮在彩虹怀里已经睡着,彩虹把她轻轻地抱进了里间的床上。凳子不够用
了,拿了几个去外间。这外间里五个男人就她一个女人,再往哪儿呆是不便宜的,
于是就拿了活计在里面坐着,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听他们说话。

    ……

    “二叔,凭我和强子关系这么好。你是不用多操心的。横竖有我们就是了。”
白土山如是说道。

    “唉。是这个理。”不知道从何时起,白老汉和白土山说话疏远了很多,不
似先前那样亲密了。转而又对白强说道:“只要咱行得正就不怕影子斜,任它天
大的事也逃不过一个理字。”

    白强说道:“爹,您说的这是啥话。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摊上这档子
事的。”

    白建设也说道:“二哥,事已经出来了,咱就别说那样的话了。强子咱是从
小看到大,他是怎样的人咱心里最清楚了。到了这个地步,咱是没个主意,好赖
都得让支书给谋划谋划。”

    白土山见他们这么说,拍着胸脯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没多大个事
的。”

    ……

    几个人就这么聊着,一直到夜深才散。白强送走了他们,关门回到屋里时,
彩虹也还没有睡。

    等都上了床便问白强,道:“我看你和他们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都这个节
骨眼了,有什么话还不敢和他们说?”

    白强使劲拍了下晕涨的脑门,皱眉道:“这里面的事复杂着呢,不是你想象
的那样简单。”

    彩虹抱住了白强,悄声说道:“有多复杂的事你能不和我说,咱两个人早就
是一个人了,咱两颗心早就是一颗心了。”

    “我不是那意思的。”白强说道:“咋——王师傅的事儿确实赖我,谁让我
是一厂之主呢!从你不想让我当这厂长了,我也没有好好的管厂里的事了。可是,
当初建这火葬厂的时候,我的确是不知道有这么多问题的。那时,我该干活干活,
该记账记账。大事儿全由那包工头来做。而咱土山哥也揽了一些的。”

    “可刚才,他咋一句话也没提这事?”彩虹从白强身上起来,这么说道。

    “我也不知道。”白强道:“人家来就是帮咱的,他没说,我也就没好意思
开口。”

    彩虹心里犯嘀咕了,她一边想着,一边说道:“要是他怕遭惹上这事吧,是
不会来帮咱的。可是,他要是不怕遭惹这事,那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白强赶紧说道:“我也是琢磨不透的。不知道他为啥那样。”

    在被窝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人说了半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说
“人心隔肚皮”,这话不假,况且是这白里一套,暗里一套的白土山。他的心机,
这对待人诚恳的夫妻又怎会想象得到。

    就在方才,白土山、白要篙并着白老汉、白建设一道走出了胡同,两两向不
同的方向走去。白老汉、白建设回了各自的家,而白土山、白要篙却一道行色匆
匆地向村委会走去。

    在那里,马乡长正等着他们。

    两个人前脚刚踏进门,马乡长就迎了上去,劈头问道:“怎么回事。”

    白土山笑道:“还不是我们怎么说,他就怎么做,那憨小子没个主意。”

    白要篙却说道:“他媳妇到是个精明人,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白土山不以为意,道:“任她再精明,也是个女人,男人的事儿,他们是参
乎不进去的。”

    “这也不是多大个事。”马乡长说道:“不过,还是提防着好。幸好早早地
我就让那包工头藏了起来,要不然的话,指不定就会闹大的。”

    对当前的事儿,十之八九,白土山已经是成竹在胸了,不过,对于以后的事,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说道:“这火葬厂查出来违章,该不会还要重建吧?”

    “重建个屁!”马乡长说道:“狗屁火葬厂,县里面让咱建这个也是做个市
里人看的。到了现在该升的升,该调的调,该发的发,没人在意这个了。”

    马乡长可能还不清楚,这火葬厂还是白土山的一条财路。白要篙见他这么说,
就道:“那再死了人该咋办?”

    马乡长道:“该埋的埋,该葬的葬。难不成你们白家庄的人还想白白地闻这
死人味?”

    白土山说道:“说什么土葬改火葬,节省国家土地资源,这不是国家的政策
么?”

    “屁!——”马乡长说道:“这也是一阵风,刮刮就算了。”站了起来,拍
着白土山的肩膀,说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紧了,下面卖力;上面松
了,下面就不办了。我把这些都给你说了,你可别用这些和我使心眼哦。”

    听马乡长说话时,白土山一时愣了神,听他说完,又愣了一阵,接着就赶紧
说道:“怎么会,怎么会?”

    马乡长呵呵地笑着,实不知这皮笑肉不笑的容颜里藏了多少奸,又藏了多少
恶。他道:“你办事就是比别的几个村支书强,早知道是这样,今儿我就不来了。
好啦,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歇着吧,我回了。”

    挽留不下,白土山和白要篙就恭送马乡长走了出去。直送到大街上,直到那
车嗡嗡地消失在了夜幕中他们才回屋。

    两个人回到屋里,又把明日之事好好地算计了一番然后才各自回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当绝大多数人还在梦乡中
的时候,就有几个穿制服的敲开了白强家的大门,二话没说便把白强给拘进了车
里。可怜彩虹那里经过这事,先是去找了她公公白老汉,然后又一同去找了白土
山。

    待他们进了城打听到白强的消息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
跑也是白跑,说也是白说,送钱也是白送,彩虹求东家,拜西家,受了不少罪,
花了不少钱,白老汉跟着瞎着急,白土山依旧是那副热心肠,跑进跑出,鞍前马
后,可是立了杆却见不到影,倒是让彩虹觉得欠了他不少的人情。

    到了法院公布结果那一天,白强数罪并重,被判除有期徒刑x 年(我想知道,
像白强这样的能判多少年,知道的朋友还请留言答复。)。

    这样一来便是板上钉了钉。彩虹本就不是一个闹事的女人,先前苦劝白强不
听,况且在这件事上,她也以为白强是有错的,再者,白强判得也不重,据狱官
所说,表现好的话,过个几年也就放回来了。

    只是起初这几天,彩虹在家形单影只,悲苦难指,对着襁褓中的妮妮,少不
得难以泪洗面、哀愁不断。

    不管痛苦,抑或是快乐,东升西落,这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在过着。在那蔚蓝
的无云的天空,布谷鸟不听地叫着“布谷打醋,渴了再煮。布谷打醋,渴了再煮
……”(谐音)——让人疑心,莫非这人事的种种,这群鸟儿能看得清、道得明?
不管人们怎样的忙,它都是那样的悠闲。不管人们怎样的苦,它都是那样的快乐。
天下诸事都是由人去做的,可是这天下诸事却又是人所看不懂,悟不透的。

    天底下,那一片又一片的麦浪此起彼伏,仿佛是一片黄色的海洋。汉子们露
出了黝黑的脊梁,挥舞起雪亮的镰刀,刀落处,只听得沙沙作响;人过处,那一
排排的麦秆,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女人们把自己裹得严严的,戴着草帽,穿着
长袖,束着裤脚,系着鞋带。在男人后面,把那一排排倒地的麦子,捆成了个,
堆成了堆。往往困了几个就已经是累得满头大汗了,可抬头往去,男人那巍峨的
背影还在不断地前进。于是咬紧了牙,抹掉了汗,又继续捆着,绑着。更有那几
台收割机,嘟嘟作响,冒出的烟来直冲向云霄。

    间或有几柱或是一排的树木,绿得扎眼,绿得发亮。那是乘凉的好地方,渴
了,坐在这里喝口水,累了,靠在这里吸烟,困了,躺在这里打个盹儿,饿了,
就蹲在这下面,吃几口馒头,嚼几口菜。且不管在这绿荫下做些什么,若是有一
阵微风吹来,比这大夏天喝那几口刚出井的水还要痛快得多。

    茫茫苍天,沃沃黄土。一季一个渐进,一年一个轮回。同样的一棵树又绿的,
同样的一片庄稼又熟了,可同样的那些人却在改变着,改变着……

    在这样的日子里,白家庄几乎没有一个人闲着,在这样得日子里,即使是平
常的懒人也是要忙上几天的。

    繁重的劳作是最易让人忘记痛苦的。除了干活,还是干活,人成了劳作的机
器。只想着打粮入库,断然是不会考虑那些伤神伤脑的事的。彩虹便是这样,在
最忙的这几天,妮妮送给了外婆去照料,她一天到晚全是在地里,有时回了家连
洗都不顾得洗,累得倒床边睡,而她本是一个极爱干净的女人。

    才不过小半月的时间,她的脸晒黑了,尽管戴着草帽,但依旧晒得起黑皮。
她的头发也乱了,刚从地里回来时甚至还夹杂着几根麦芒。她看起来与其它的农
家妇女没什么两样,而她本就是一个农家女人。别的女人朴实些,她比她们更朴
实,别的女人勤劳些,她比她们更勤劳……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的区别了。

    就在彩虹去看守所见白强时,看媳妇这般模样,他也是于心不忍,几尺高的
汉子眼泪竟也簌簌地落了下来,接过彩虹捎来的东西,说道:“虹,可苦你了。”

    他看她,在外风吹日晒,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她看他,日渐消瘦,不知道在
里面受的是怎样的罪。

    不管背地里流过多少泪,到这时彩虹却强装出一副笑脸,说道:“我没啥,
家里家外咱爹都帮衬着呢!只是你,一个人在那里面待着,不要多想,好好表现,
争取早点出来。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们娘俩还指望着你过日子呢!”

    ……

    想在平常,这对恩爱夫妻是何等的温存,只是现如今碍于那穿制服的在场,
况村里人也没见过多大世面,两人在一处也只能是拘拘束束、嘘寒问暖一番,不
过是把庄稼的收成说说,把养鸡养羊的事情说一说。还不觉有多大一会儿便有人
要分开他们了。

    白强泣道:“虹,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好好改造的。”

    看他这副模样,彩虹的头如拨浪鼓似的点个不迭,却也禁不住泪流满面。给
白强留下了东西,挎着空篮子走了出去。

    大街上人声鼎沸,她从人群中走来,目不斜视,且是一脸的坚韧。走出了县
城,走到了乡间的大道上,夕阳西下,那火烧云霸占了大半个天空,映得天地都
变了色,不断有马拉着满满的一车麦子从远处驶来,从彩虹身边走过,又消失在
路的尽头,落下一路的飘荡的灰尘,让彩虹吃进去不少。也有机动车,嘣嘣嘣地
飞也似地过去,不但吃进去了不少灰尘,也吸进去了不少油气。这时赶巧有一辆
空马车从彩虹身边经过,原来是同村的,看彩虹一人在路上走,便邀她去。彩虹
盛情难却,就坐了上去。

    太阳不知何时落到了山后头,可那天幕的云彩却没有丝毫的收敛,仿佛凤冠
霞帔的贵妇人,越发地显得光彩夺目了。这广袤的大地受着她的庇佑,也耀武扬
威起来,这树,这路都与平日有很大的不同,就仿佛镀了层神奇的彩墨一般。

    就连人也有些煌煌了,那赶车的汉子扬起长鞭在空中一甩,只听得“啪”地
一声脆响,再吆喝一声“驾!——”。那马一声长嘶,加速向前奔去。彩虹在后
面的车厢里坐着,一颤一颤的颠簸得厉害,两手紧握住车绑,却也是一声不吭,
任那人快马加鞭向前驶去……

[ 本帖最后由 fzl666 于 2013-9-27 10: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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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八章暑假

    (1)

    秋收过后,这天气还是一天热似一天。不过,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了,
只从火葬厂停运了以后那种死老鼠似的味道就慢慢的消散了。特别是在那并不算
多么宽广的大街上,每日里少了一天来往几辆的灵车,少了那些个哭哭啼啼的外
村人,更少了那供死人用的纸幡纸楼的确是让这村子清净了不少也干净了不少。

    只是在白天里,毒辣辣的烈日当头,大街上如撒了无数个碎玻璃片,明晃晃
的直闪人的眼。地面如同有火在烤,放上去个鸡蛋就能煮熟。通常是很难见得着
人影的,勤快人通常在地里干活,懒人通常在家里小树,在大街上,即便是有人,
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比不得冬天,很难见有闲逛的。

    只是当那太阳正要落下去,漫天全是火烧云的时候,大街的人却突地多了起
来,就仿佛一下子从地地下钻出来似的。又摇着扇子闲逛的,有抱着孩子串门的,
还有早出晚归的马车,栓在马脖子上的铃铛丁玲铃地响,就如同那刚下蛋的母鸡,
生怕人忘了他们的功劳似的。晚归的三马车也不示弱,主人驾驭着它,嘟嘟嘟地
可劲响着,惊扰着大半个村子。

    等太阳下了山,那火烧云也渐渐消退的时候,这大街上才真算是热闹起来。
有拿蒲团的,有搬凳子的,有索性把自家席子揭了当街铺的。天空有如许繁多的
星星,在这点点繁星下面,邻居们海阔天空地聊着,孩子们满大街地跑着,说话
声,吆喝声,乃至叫骂声,一片又一片,一阵又一阵。若不怕晨曦的露水,真有
人愿意在这里呆一夜的。

    可彩虹却是一个不喜热闹的人,不过有时她也想去大街上凉快凉快,但是一
想到自己丈夫新近蹲了大狱,自己也整天没个笑脸,还是省了吧,免得让人看着
晦气。如今在家里也不是那样落寞了,除却妮妮,还是一个女孩儿陪着她,就是
吴桂花与白建设的女儿——刚刚放暑假回家的白小玲。

    时光荏苒,白小玲读完高二,再过一年便要考大学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
越好看,这话是一点都不假的。多日不见,如今这女孩儿越发出落得水灵与可人
了。常年在县城上学,已熏染了城里人的习气,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都透露着一
种洋气,与白家庄的其它姑娘看起来又是那样的不同。也不同那些在外面打工才
回来的女娃,她们也学着城里人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是,一眼便能看她
们的农村坯子。白小玲则不然,即使是素面朝天,即使是只穿着她娘的衣服,在
任何人眼里都不是个庄稼人了。就是性格也与原先的有些不同,变得更加开朗了,
也变得更加活泼了。她是不知道自己身上如何发生这些变化的,但是绝大数的人
却都已看出来了。

    诸多变化里面只是有一点还没有变,那就是她与彩虹的亲近。就在她放假回
家那一天,才把行李包裹放下,连口水都不顾得喝便跑出来找她的彩虹嫂子了。
待她知道她的强哥因生事住进监狱后,又一阵风似的把行李包裹提了过来,连声
招呼都没有和吴桂花打。吴桂花觉着奇怪,随着她出了门撵着去问,可白小玲只
是不理。吴桂花少不了把她给一顿臭骂。在父母眼里,孩子是眨眼间就变大了的,
可能吴桂花还没有意识到,这两三年来白小玲与她是疏远了不少的。都说女儿是
娘的贴身小棉袄,但她们母女好像是个例外。

    在屋里,白小玲把包裹解了开来,那里面是衣服与铺盖,白小玲把铺盖放在
床上就要去整理。见白小玲要和自己在一起住,打心底里,彩虹是非常的高兴。
不过心里却还有着一丝的不安。白小玲毕竟是人家的女儿,好不容易放假回家,
却不要在自己家住,生怕她的家人会怪罪,而那吴桂花又是一个易生事的人。

    在白小玲身后,彩虹嗫嚅着说道:“小玲,咋——你给你娘说了没有?”

    白小玲正爬在床上叠被子,这时却有些纳罕了,就扭头说道:“给我娘说啥?
我长大了,想住那里就住那里。”

    彩虹说道:“还是给你娘说一声吧,然后再搬来住那也不晚。”

    白小玲有些多想了,坐在床上,心里一下子谅了半截,呆呆地说道:“咋了?
嫂子,你不愿意让我住着?”

    对白小玲的错解,彩虹嗫嚅着,说道:“小玲,你别多想,嫂子不是那意思
的。你好不容易住一段时间,我怕你爹你娘说……”

    过不其然,就在这时,从院里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彩虹在家么?”

    这一声没惊了大人,却把正在床上睡觉的妮妮给惊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是吴桂花已经进了屋了。

    吴桂花进来一看,见白小玲果然在这里,也顾不得妮妮的哭,就劈头骂道:
“我就知道你这蹄子在这里呢?还没把屁股坐热呢,跑来做啥,你跟你嫂子过好
了?”

    白小玲从床上抱起妮妮,说道:“你就不能小点儿声说话,你看,把妮妮都
给吓哭了。”白小玲双手托着妮妮,来回晃着,又说:“乖,妮妮乖,不哭不哭。”

    打从彩虹来到白家庄后,她就知道,这母女俩的关系就没有好过一天,而这
一次又是在她自己家里发生,她却插不得话,脸上有些作难,看妮妮一直哭,向
白小玲伸出了手,也只能说道:“小玲,把妮妮给我让我抱。”

    白小玲把妮妮递给了彩虹,彩虹接过后就顺势撩开了衣服,让她吃奶。妮妮
占住嘴了,果然就不哭了。

    吴桂花却还在气头上,伸出两只手拍打着,转而对彩虹诉苦,道:“都说养
大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话真真的。我这盆水还没泼出去呢,她就不认得娘了。
一把屎,一把尿的,我白把她养活这么大了。让她上学,供她读书……”

    听道这话,白小玲眼里却擒了泪,她道:“是你供我上学么。要不是我爹和
我嫂一家,我现在还不知道做什么么?”

    彩虹在场,见白小玲越来越和自己犟,吴桂花不由气极,说道:“我真是瞎
了眼了,养了你这个不认娘的妮子。让你念书真是念搭了。”

    看他们母女俩这般模样,彩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看他们都不说话了,就道:“婶儿,你先回吧。我劝劝小玲,等
会儿就让她回去。”

    “谁稀罕她回家?”吴桂花摔手就要走,最后还留了一句话,“死在外面才
好呢!”

    吴桂花一阵风似地走了,这屋里屋外又突地安静了下来。妮妮也不吃奶了,
怔怔地看着彩虹。刚才还是高高兴兴地,这时白小玲却在不停地啜泣着,彩虹就
说道:“你娘就那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和她一样。”

    白小玲却走了过来,只管呜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原来在这女孩儿的心灵
深处,依旧有着难言的委屈。

    彩虹一手抱着妮妮,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白小玲的肩膀。即使是再亲近的人,
对于彼此的苦也不是知道得很真切的。

    2)

    这几天,除了拔草、打药,地里面一般没有什么活。所以就用不上开车,驾
车了。通常上地干活时,远一些的就骑个自行车,而近一些的索性就走着去。

    当夕阳落下山的时候,从村西头的老神树旁不断有人经过,那是从田地里回
来必经的路。迎着那灿烂的霞光,即使是不笑,那一张张略显疲惫的脸上也似乎
布满了笑容。每个人的身后或背着,或驮着满满的一箩筐的青草,那是供家里的
牛羊吃的。

    ……

    “下晌了吗?”

    “这不,才回来。”

    “地里的庄稼咋样?”

    “要是来场雨水哦,那就更好了。”

    ……

    人们彼此打着招呼,连这声音里都有着笑意,那是不经意的,朴素的。看样
子,比起割麦来,这活的确是轻松了很多。

    农村的下晌就如城里的下班一样,到了这个点就都陆陆续续地从地里回来了。

    白建设骑着自行车驮着满满地一箩筐猪草,也在这下晌的队伍里。当时夜色
已晚,即使不远处也只能看到人模糊的影像。本来看不出是他的,只是见他骑车
一直进了吴桂花的小卖部,想来这是白建设无疑了。

    白建设把箩筐卸下后,支住了自行车,转又把箩筐搬进了门墙后的草棚,捧
出一把草来,扔到了猪圈里。

    这时猛然想起他闺女白小玲今天要回家,可院里院外都不见他的影子,白建
设便有些纳罕了。看白小军在正屋里看电视,就问他:“见你姐了么?”

    白小军看动画片正看得起劲,那里肯顾他爹的话,头也不回便说道:“没见!”

    无奈之际,白建设就去了小卖部,吴桂花正在柜台后闲磕瓜子,白建设便说
道:“今儿闺女不是说要回来,咋连个人影都不见?”

    吴桂花却没好气地说道:“死啦,管她做啥!”

    白建设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头,自己在地里忙了一天,却还要遭这女人的晦气,
心里就有些不忿,嗔怒道:“你说的这是那门子话,你瞅瞅这世上有这样咒自己
女儿的么!”

    “你问问你那宝贝闺女还当我是个娘么?”吴桂花说道:“来了屁股还没把
凳子暖热呢,就大包小包地往别人家跑了。”

    白建设不再理她,但对女儿去处已经猜出了八九分。又重新回到院里,打开
水龙头接了一桶水,在那个简易的屋棚里便擦洗起身子来。只听得水哗哗作响,
惊得在树上落窝的公鸡母鸡咯咯地叫,在枝头间不停地乱飞。通过酣畅淋漓的洗
涮,这憨实的汉子洗去了一身的泥汗,也洗去了一天的劳累。

    做好了晚饭,白建设草草地吃了几口,便起身向外走去。吴桂花问他要去那
里,他也不是很答理。他对这女人早已经没有了情分,就是平常的话能少说一句
也不会多说。

    白建设走出了家门便往胡同深处走去,他是要去白老汉家的。虽情知自己的
闺女在,但白建设一人去彩虹家那也是不大合适的,他本想让吴桂花替他去,但
一想她对闺女的态度以及平日的作为就不想和她说了,况且已经有数月不见了,
白建设也很是思念自己的女儿。看已经过了晚饭的时候了,白小玲却还没有回家,
就想同着白老汉一起找他去。

    进了白老汉家的过道,看到他们一家子正在院子里吃饭。平常都是白老汉与
孙寡妇两个人在吃饭的,今日却是多了一个,正是那刚刚嫁出去的白春梅。这不
是节日,又早过了头九,实不知这傻闺女为啥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是白建设心里
的疑问,但看白老汉一家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就没有问出来。

    “建设来了,吃过饭了没?没吃过的话就再吃点儿吧。”白老汉招呼着,话
语里藏着一丝不想让人知道的忧愁。

    “吃过了。二哥,你吃吧,我也不是外人,别管我。”白建设如是说道。掇
了条凳子就在一旁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兀自点燃去吸。

    白建设来得也巧,正要在白老汉一家快要吃完饭的时候来了。那碗筷在桌上
摆着,他们便说起闲话来。

    白老汉本是忍着不说的,但那孙寡妇却是禁不住说了出来,泣道:“这世上
那有这样的婆家,早相不住早说,为啥要这样作践人?”

    那白春梅不听则已,一听唬得呜呜哭了起来,两人都吃完饭了独她一人还在
啃馒头,塞满了一嘴的馒头渣子,哭起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孙寡妇抱住了
女儿劝。

    而白老汉在一旁叹息个不住。

    白建设听得是一头雾水却也不便多问,想起了自己要办的事,就说道:“二
哥,你和我去一趟强子家吧,小玲回来了,可能是让她娘给吵了,连家都没沾。”

    “唉!……”白老汉叹息着站了起来。兄弟俩虽说是岁数上差了不少,但毕
竟是几十年的情谊了,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一说话便知道要干什么。

    白建设随白老汉向外走了出去。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出来乘凉了,男的女的
老的小的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十分热闹。

    在路上,白建设试探着问道:“家里又说啥事了,春梅那闺女是不是在婆家
受气了?”

    “唉!”白老汉说道:“要是受气了才好呢,人家不要了,把她给撵回来了。”

    白建设有些不解了,道:“有媒人,有嫁妆,对了八字,看了属相。咱家闺
女也是明媒正娶过去的,咋能说撵就撵。”

    白老汉道:“人家后生三十多岁,娶不上媳妇,本来是不嫌她傻的。可——
哎——”说到这里,白老汉说不下去了。

    看白老汉遮遮掩掩的,白建设更是不解了,道:“咋了?”

    “唉!”白老汉叹息道:“还是别说了吧!这种事轮到谁身上,那都得打掉
了牙往自个儿肚里咽。”

    见白老汉这么说,知道这里面肯定会有难言的苦衷,白建设就不好再问了,

    两个人并排走着,说话功夫便来到了彩虹家所在的胡同。

    在这个时候,家里的人若不是在胡同里、大街上乘凉,那么就一定是在院子
里。天气燥热,不管男女老少,穿的都是短裤、单衣。做为长辈去打搅,那是不
合时宜的。无奈白建设思女心切,与白小玲已经有数月不见面了,所以即使觉得
不方便也还是邀白老汉一同来了。

    两个人在大门前站定了,白建设给白老汉递眼色,把脸瞥向那屋门,却不说
话,意思是让他去叫门。白老汉虽知道,却也装作不知,不肯去叫。虽然并无私
心,天地可鉴。但是一则儿子白强不在家。二则街上的熙攘声还不绝于耳,若是
被那个长舌妇看见了,少不得会向人乱嚼舌头的。况且,白老汉与这儿媳向来就
是不尴不尬的。

    无奈之际,白建设就走向前去。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叩门叫道:“妮妮她
娘,小玲在你家么?……”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脚步声,并着人的说话声,“谁呀!”

    白建设立马就听出了是白小玲的声音,心里窃喜,却并不言表,说道:“是
我。”

    “爹?”白小玲疑惑着,开了门,说道:“你咋这时候来了?”看白老汉也
在一旁,她轻轻叫了声:“二伯。”

    本来叫得就不响,白老汉轻轻点点头,算是应了。

    白建设数落道:“好不容易放假回来,咋连家都不沾一沾就跑到这里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娘,她横竖看我都不顺眼,呆着也没有多大意思。”白小玲
如是说道。

    这时,彩虹也从院子走了出来。看到是白老汉与白建设,就说道:“爹和建
设叔去院里说话吧。”

    白建设减了语气,道:“不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我这是叫你妹子回家去呢。”

    白小玲却道:“爹,我不回。我铺盖都在嫂子家铺好了,我哥又不在,嫂子
已经答应我在这儿住了。”

    见把自己给拉扯进去了,彩虹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既然小玲愿意在这儿
住,那就让她住下吧,我这儿也宽敞。”一会儿不扇扇子,妮妮就哭闹个不听,
这不,还没有等彩虹说完话就扯着身子要往院子进。再者,这房檐下也是蚊子的
聚集地,一会儿功夫就能让人身上起数个疙瘩。

    白老汉见状就从边上走了过来,说道:“让我抱抱她吧。”

    彩虹没说什么便把妮妮递给了白老汉。白老汉抱起了妮妮向一边走去。还不
停地摇着唱着:“妮妮乖,妮妮不哭。你看那天上的星星,爷爷给你摘下来好不
好!……”

    妮妮不哭了,牙牙学语道:“爷爷,爷爷……爷爷……我要星星……”

    ……

    白建设不好再说什么了,吴桂花疼儿子,他疼女儿,他本来就对女儿都是百
依百顺,怜爱有加的。知道劝不来,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就说道:“那你明儿
一早记得回家来吃饭。你嫂拉扯一个娃不容易,别让她闹心,多帮她干些活。”

    白小玲知道她爹不强让她回家住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几将跳了起来,说道
:“那还用你说!爹,这里热蚊子又多,你和二伯都回家去吧。”说着,就去推
白建设。

    白建设道:“你这闺女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哪儿这样撵你爹的!”听那语调
有些发怒的样子,但也是假怒,对这样的闺女爱都爱不过来呢,那会动气。又对
白老汉说道:“二哥,别让他们撵了,咱们回吧。”

    谁家孙儿谁家怜,白老汉正逗得妮妮笑声连连,听白建设这么说就走了过来,
有些不舍地把妮妮递给了彩虹。扭脸向白建设,微喘口气,似乎是刚才抱妮妮累
的,轻声说道:“那咱走吧。”

    彩虹知道留不住,也不好留,却也说道:“你们喝碗水,来家里坐会儿吧?”

    “不了。”白建设道。

    “你们快回去歇吧,天太燥,蚊子多,别把娃给热着了,叮着了。”白老汉
道。

    “知道了。”彩虹说道:“那爹和二叔路上慢走。”

    “哎!知道了……”

    目送两个人出了胡同,彩虹抱着妮妮与白小玲一道并肩回到了家。这个时候
不会再有人来串门,就让白小玲把大门给反锁上了。

    刚吃过晚饭时,他们就用笤帚把院子给扫干净了。然后在地上铺了凉席,又
从屋里拿来了枕头、毛毯之类。三个人在上面或躺着或坐着戏耍,正玩得起劲,
不想被白建设与白老汉这两个给打搅了。等他们走后,三个人不但兴致不减而是
愈发高兴起来。

    天空繁星点点,万籁齐声鸣叫。夏日的夜不是宁静的港湾,却是欢乐的海洋。
仰望星空,点点闪闪,闪闪点点,如诗如歌,如梦如幻。它们交集在一处,从炽
热的无限的远处传来微弱的光芒。让本该漆黑的大地变得朦胧而富有神韵起来。

    那种模糊却足以在近处看清楚彼此的脸。彩虹抱着妮妮与白小玲相对而坐,
每个人都伸出了光光的脚丫子。

    白小玲道:“嫂子,这一次该我来了。”说着就微弯腰,抬起手数起他们的
脚丫子来,道:“……盘脚弥勒,阿弥陀佛,跑马射箭,小脚曲挛。”(小时候
在夏夜里常玩的一个游戏,名字忘记了且叫“数脚”吧!规则大概是这样的:不
限人,每次玩时分一个庄,庄主说话每说一个字数一只脚,最后那一个字落在那
只脚上,那只脚就先去掉。以此类推,最后会剩一只脚,那便是输家,需象征性
地惩罚几下。只是那说词我记得不大全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的,可以给六子
说一下。)???

    最后一个字落到了白小玲右脚上,白小玲就把那只脚缩了回去,继续数着,
“……盘脚弥勒,阿弥陀佛,跑马射箭,小脚曲挛……”

    到了最后,竟然是妮妮输了。彩虹抱着妮妮,而白小玲抬起妮妮的小脚,不
停地挠了起来。那妮妮还是刚学说话的小孩子,那里经受得住。咯咯咯地笑个不
住。

    “好了,好了。”白小玲笑着说道,“你再闹她就该哭了。”

    白小玲这才停了下来。但兴致依旧未减,说道:“嫂子,小时候还常玩的一
个游戏你还记得不记得了?”

    彩虹道:“是啥?”

    白小玲在彩虹对面,盘腿而坐,先拍了一下手,还不待说话彩虹便知道做什
么了,彩虹道:“来,我和妮妮一块儿和你玩这个。”

    彩虹托起妮妮的手和白小玲一起对拍起来,他们一起说道:“你拍一,我拍
一,马上开花二十一,你拍二,我拍二……”

    那动听悦耳的声音从这白家小院里直冲向缀满了繁星的苍穹。而在浩淼的夜
空下是一片熙熙攘攘的夜色人间。他们交集在一起的嬉闹声则传得更深更远了。
这一处,那一处,才组成了这个混沌的世界。

    已经是半夜了,彩虹应着心才醒了过来。夜空依旧是繁星点点,却是静了很
多,院外的喧闹声也早就绝迹了。飘荡在空气间的是如海浪般的丝丝微风,给人
带来了丝丝凉意。

    彩虹坐起来,拂去盖在身上的毛毯,妮妮就在她身边躺着,但白小玲却是在
横着睡,连毛毯都没有盖。

    彩虹想起了他们方才的嬉戏,一种甜蜜的感觉不由得涌上心头。站起来,拉
开了屋里的灯,然后回来轻轻地把熟睡着的妮妮给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后又来叫
白小玲,推着她,道:“小玲,小玲,该醒了,醒醒……”

    好一会儿,白小玲才醒了过来,却是十分的不乐意,道:“嫂子,人家睡得
正舒服,你做啥把我叫醒。”说着,转身又要睡。

    彩虹无奈笑着,又去推她,道:“要睡咱们回屋睡去,这里凉。”

    白小玲却闭着眼睛说道:“你们去屋里睡吧,我就在这儿睡。”

    不过,说归说,彩虹还是强把她拉了起来,搀扶着让她进了屋。把白小玲安
顿好后又走了出来,把凉席上的毛毯、枕头拿进了屋,又把凉席给卷了起来。然
后才进屋关了门。

    约莫半分钟后,那屋里的灯便灭了。

    没了人声,小院里静悄悄的,不单是这里,不知在什么时候整个村庄都睡着
了。

    (3)

    一早,彩虹就起来了,白强蹲了大狱,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地里院里全
得让她一个人张罗,也容不得她晚起的。

    那时,白小玲和妮妮还在睡着,彩虹不忍心去打搅他们。悄悄地穿上了衣服,
慢慢地穿上鞋便走出了屋外。

    到了厨房里,洗了把脸,把长发挽好,戴上草帽。从屋里拿出一把锄头,推
起自行车便向外走去了。

    走出了胡同,她便跨上自行车在大街上骑着。经过这两年的规划,这大街也
宽广了许多。除却还是土路,也称得上是康庄大道了。

    早晨的空气清新而又含着些微的泥土的芳香,早晨的阳光洗练而不失温煦,
在她的照耀下一切物什都披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或许,每天里这村庄也会
像人一样洗下脸的,否则,怎会显得如此之干净。哦,该是这样了,那早晨一层
一层的雾气萦绕着它。如此说来,不是在洗脸,到是给全身进行沐浴了。

    这大街上不止彩虹一个,但也却也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大都也是往地里
去干活的。有认识的便和人家打声招呼,也不下车,继续骑着。在朝霞的映衬下,
这再平凡不过的街道也有些壮观与美丽,两旁是红砖灰瓦的房舍,前面是一望无
际的通衢。在彩虹骑车经过那棵老神树时,那老神树通体竟然有些神奇的光泽。
想必那颇有灵气的晨雾会眷顾它多一些的,在白家庄村民的眼里,什么都可以平
凡单就这树却是不平凡的。

    经过时,彩虹忍不住回眸一望,也看了那树一眼。扭过头继续向前骑车,骑
出了村,驶向无边的原野。

    地里面的空气比村里更加的清新,不过,彩虹却是没有时间受这大自然的陶
冶。在夏天的时候,农民们通常在早上或是下午去地里干活,中午太热,若是没
有太重要的活一般都不会下地的。

    特别是在早上,在地里干活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映入眼帘的是无边的田野,
吸入鼻中的是清新的空气,再有阵阵微风,真是通身爽透。

    这一块地刚浇过了一水,这几席玉米苗已经高过小腿肚了,那几隆花生苗在
这两天也明显长了。这一次下地,彩虹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拔去它们之间的杂草,
好让它们更加茁壮地成长。

    连续两天的早晨与下午,彩虹都是在这块地里干活的。如果加劲干的话,今
天早晨就可以把这块地里的活给干完了。然后就去另一块地里。实际上,这地里
的活是永远也干不完的,俗语也在说“吃得完的粮食干不完的活。”且说拔草,
这一块干净了去拔下一块儿,等下一块拔完了这一块儿就又有草了。如此反复,
农民的劳动仿佛是老驴拉磨周而复始着。

    彩虹连腰都舍不得直一下,一边弯着腰走,一边拔。一会儿满满地一把草已
经在手里放着了。就在扭身放草时却发现地里还有一个人,彩虹揩着脸颊的汗珠,
以为是看花了眼,可是直起身再定睛一看,在她家的地里可真是站着一个人。

    彩虹一脸的愠色,那不是别人,正是村里的无赖二狗,大孬二狗三缺德,这
是白家庄远近闻名的三煞,大孬前些年就进了监狱,三缺德指的就是白三,众所
周知,也在牢里享福去了,二狗便是如今这个在彩虹家地里站着的无赖了。偷鸡
摸狗,坑蒙拐骗,全让他给占全了,不过,由于本事有限,还够不上吃喝嫖赌的
格。

    在白家庄,说起他的光辉事迹来,有一件关于二狗的事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
晓,还是在他上初中的时候,伙同一帮流氓阿飞去偷他自己家的粮食,结果被他
爹给逮了个正着,其它人都抱头鼠窜了,二狗他爹追着二狗满大街的跑。二狗跑
不过,不也甘愿受罚,结果和他爹干起仗来,最后发展到一边祖宗八辈的骂,一
边把他爹给打了个鼻青脸肿……

    二狗前几年也是在外打工的,不过,今年过了年后却是一直在家呆着,三十
刚刚出头,最重要的事就是娶妻生子,他这一年就是要留在家里解决这个问题的。
可这十里八村知道他秉性的谁又敢嫁他。虽娶不上媳妇,二狗却是一肚子的男盗
女娼。以前白强和彩虹一道在地里干活他还没怎么注意,可看到彩虹单独一个人
在地里干活时见道这么一个粉嘟嘟的女人时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们两家的地在一块儿挨着。恰巧这几日他们都是在这块地干活的。彩虹在
地里做活时他也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干活。却是一会儿怪叫两声,一会儿往彩虹身
旁扔几块土坷垃。甚至还唱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调调。

    就是在前天下午,彩虹在这块地里干活,她想赶个晚把这块地里的草给拔光
了好去另一块地里干活。太阳下山以后在临近地块儿干活的人大都回家了,彩虹
还在一个劲的干活。这时候见四周无人,在一旁不肯下晌的二狗朝向彩虹就扯着
嗓子喊了起来:

    “大妹子,

    你别羞,

    咱俩趁黑搂一搂,

    先摸你的手,

    后摸你的肘,

    顺着你的胳膊往上走,

    跨你的山,

    过你的原,

    一手伸进你的黑泥潭……“

    除却昆虫的低吟,这傍晚的田野是十分寂静的。这二狗突然的嘶叫却是如同
鬼哭狼嚎一般。先把在地头独自玩耍的妮妮给惊哭,吓得彩虹抱起妮妮便向村里
的奔去。

    昨天一天没有下地,就是为了躲着这二狗的。不想今日正在田里干活,却又
碰见了二狗,所有的好心情就全被破坏了。

    那二狗就在彩虹家地里站着,冲着彩虹憨傻地笑,彩虹不理他,就当作没有
看见,继续弯下腰干活。

    约莫三五分钟的工夫,觉得后面没有什么动静了,有些纳罕,抹着眉头的细
汗,转腰突地看见二狗正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冷不防的却是把彩虹给吓了一大
跳。

    这一次,女儿妮妮不在地里,彩虹不怕她被吓着了,皱紧了眉头说道:“你
要做什么?”

    二狗嬉皮赖脸地说道:“我——我帮你拔草!”

    彩虹看了一眼旁边的地块,那就是二狗家的,那地里的野草比庄稼还要多。
彩虹扶去挡在眉头前的刘海儿,冷笑一声,说道:“还是先顾着你家的地吧!”

    彩虹的冷笑却被二狗领会成了对他有意,不禁笑逐言开,走向前去,和彩虹
并排在一起,几乎要挨住了,说道:“没事,干完了你家的活再去干我家的活。”

    看二狗如此,彩虹恼怒,在一旁站着,说道:“你还是去你地里吧,你在这
儿,算是咋回事?”

    可这二狗却如那狗皮膏药一样贴在彩虹身上了,他死活不肯走,还道:“没
事,没事,我愿意。”虽说四下里无人,但也是晴天白日,在这时,二狗竟然恬
不知耻地往彩虹身上蹭。

    彩虹即怕又急,退了几步,道:“你要做什么?”

    在这时,二狗早就失了魂魄,迷了心窍,失了心窍,辉煌的朝阳下,除了有
一个漂亮女人在慌张躲避他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嘴里还喃喃地说道:“我,我
什么都不做!”说着,张开双臂,就要往彩虹身上扑。

    彩虹趔趄着,眼看着二狗就要撞上他,她自己差点儿就倒在了地上。而在这
时二狗却是一个跟头从他身旁到了下来。彩虹虽没被碰着,却是别吓得蹲在了地
上。

    “妈个巴子的。满地里都是人,你这是要做啥?”彩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
却是白土山在骂。仰望去,朝光处,那个身影竟然伟岸如山。刚才就是他冷不防
跺了二狗一脚。

    这一块地是南北走向的,彩虹家的在中间,白土山家的和二狗家的分在两边。
这是在去年动地时刚刚分的。

    彩虹奋地里站了起来,碰到这样的事,她也觉得面目无光,红着脸低着头,
一句话都没有说便骑上车走了。

    二狗捂着腰,一脸畏惧地看着白土山。而白土山骑车远去,看着连声谢谢都
不说的彩虹,心里面有着些须的失落与无奈。回头看到二狗那副嘴脸却是嫌恶得
很了。二狗却是一脸才谄笑,坐在地上说道:“今天这事儿?——”

    骂道:“狗娘养的,还不快起来!”

    白土山也不理二狗,在这旷野之上,背风点起一根烟,兀自吸了起来。

    (4)

    彩虹脸颊绯红,飞快地在田间小道上骑着自行车。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在这
仲夏天气很早就变得燥热起来。还有一小片地没有干完,但她不得不回了。今天
早上去地里时,心情是何等的畅快,可回来时却又是另一番境界了。生活里常有
这样那样不如意的事,常不让人尽兴地欢乐。比如今天,好不容易忘却了白强蹲
监的痛苦,却在地里被一个无赖骚扰。而生活又怎么会让人事事如意呢!

    彩虹回到了家,却看到白小玲已经把饭给做好了。隐去脸上的瘟色,先是装
作高兴,后来,但见妮妮笑得那样香甜,而白小玲做的饭又是十分的可口好吃。
那心情又逐渐完全变好起来,吃着饭,一会儿去逗妮妮,一会儿又和白小玲说说
笑笑,仿佛在地里的那一幕本就不曾发生一样。

    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白小玲问道:“嫂子,吃过了饭,还去地里么?”

    彩虹道:“中午天太热了,现在地里的活还不忙,咱到了下午再去。”从碗
里舀出一勺汤来喂妮妮,说道:“来,妮妮,吃一口。”

    白小玲说道:“嫂子,午后下地时给我说一声,我和你一起去。”

    “呵呵——”彩虹笑道:“你是大学生,咋能让你在地里干粗活?你要是想
陪着嫂子,和妮妮一块儿玩就行了。”

    “什么大学生、小学生的,嫂子,你要老是这么说咱们就生分了。”白小玲
有些生气的样子,又道:“我把嫂子当成我最体己的人了,可嫂子老是说这样的
话。”

    彩虹知道白小玲的秉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常常感情用事。就劝道:
“给你开玩笑呢!嫂子巴不得有个帮手呢。就是——”彩虹也说起她的担心来,
“就是怕你娘说,好不容易把一个闺女养这么大,还没嫁人呢,就不进娘家门了。”

    白小玲吃完最后一口饭,顺口说道:“我娘管不着我。”放下了碗,又说:
“嫂子,那咱说定了,今天夏天我都在你家住。”

    “好好!——”彩虹一边吃饭,一边笑着说道。不一会儿,她也吃完了饭。

    白小玲见机忙站了起来,说道:“嫂子,你干了一个早晨的活了,我刷碗去
吧。”不等彩虹说就把碗搬向了锅台。

    彩虹抱着妮妮,冲白小玲笑着摇头。这时,从院里传出来了脚步声,彩虹走
出去一看。纳罕道:“土山哥,你咋来了?”

    “我来看一下。”白土山如是说道,却不知道他要看什么。

    彩虹左看看右看看也实不知他要做什么。

    白土山见彩虹一脸的疑惑,忙说道:“我是——咋——二狗没怎么样你吧?”

    恰在这时白小玲从屋里走了出来,还没出屋门,便问道:“嫂子,谁呀?”

    白土山见是白小玲就说道:“是小玲哦,放假啦。”

    “哦。”白小玲应着,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仅仅是认识而已。没说什么话
便回了屋继续刷碗。

    想着白土山要说的事,彩虹的脸又霎时红了起来。

    白土山大义凛然道:“我把那小子好好教训了一下,他太不是……”

    “土山哥你别说了。”彩虹突地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我早就忘了。”
彩虹觉得,毕竟人家没有咋着,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我——”白土山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道:“要是有人再这样,你可以
和我说的。”

    因为白强的事情,彩虹对白土山不似先前那样好了。若是说先前对他有成见,
那么现在绝对就是冷漠了。说道:“要是没别的事,您回吧。”

    白土山看彩虹不买他的帐,就又提起他对白强的愧疚来,说道:“强子的事,
我是——”

    彩虹抬脸等他说,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是道:“这事我确实是——好
吧,那我走了。”

    白土山走出大门,回头看,彩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去送他,看四下里
无人,就“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悻悻地走去了。

    彩虹回了屋,白小玲就问他:“嫂子,咋了?”

    “没啥!”末了,彩虹又说道:“他就是说说你强哥的事。”

    白小玲信了,就没有再问。

    刷完了锅,白小玲看到彩虹坐在门口,也不说话,也不逗妮妮玩,完全一副
楚楚可怜的模样。

    白小玲擦干了手,蹲在彩虹的身旁,说道:“嫂子,咋了?”

    彩虹依旧说道:“没啥!”而心中的这些烦恼又怎好和这个黄花闺女讲。

    白小玲握住了彩虹的手,说道:“嫂子,要是谁欺负你了,那就给我说。我
谁都不怕的。”

    彩虹笑笑,心里却在想,这涉世未深的白小玲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其实,
她又懂得什么。

    这时白小玲想起了饭时来的那个人,嫂子就是因为他来过之后才如此不高兴
的,就说道:“那个白土山来这里做什么,我强子哥是不是因为他才进去的。”

    彩虹道:“怪就怪咱时运差,我也不知怎么着,他就糊里糊涂的进去了,且
还找不出个理来。关于这事,土山是帮了咱不少忙的,咱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白小玲站了起来,长吁一口气,说道:“那就不要多想了。刚才看你的样子
让人担心。”又说:“嫂子,过几天咱一块儿看看我哥去吧?”

    彩虹道:“亏你还想着他。”

    说着白小玲来到了院子里,此时,太阳依旧偏东,那愈来愈强烈的光线穿过
密密麻麻的叶子,在地面绘出斑驳的树影。不过还不是那样的炎热。

    白小玲道:“嫂子,来院里玩吧。”有逗着妮妮说道:“妮妮,看姑姑给你
跳舞了。”

    彩虹心想,这白小玲洗却一身的土味,换就满身的洋气,竟然连跳舞都学会
了。于是就抱着妮妮饶有兴趣地看。

    那亭亭玉立的白小玲挽好了发束,系好了衣扣,蹦蹦跳跳起来,口里面还喊
着拍子,“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一会儿伸出了胳膊向左边跳,一会儿伸出了胳膊向右边跳,一会儿拍手,一
会儿摇头,一会儿直上直下的跳……再有那树影的映衬,阳光的照耀,看得彩虹
是目不转睛,眼花缭乱。这那里是白小玲,分明是电视机的那些美人儿跑了出来,
画里的那些美人儿跳了下来,来到了他们的小院里。

    妮妮也不得闲了,虽然彩虹叉着她的腰,她却也在学着白小玲不住地跳着,
看着白小玲不住地咯咯地笑着。看着白小玲在院中翩翩舞蹈,彩虹是由衷的赞叹,
看到抱着的妮妮如是这般,也有着些许的宽慰了。心里在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像白小玲那样了,但是妮妮该是可以的。

    好像很多人都是这样,从有了孩子以后便没有什么大理想大愿望了。即便是
有,也都全部转移到了这些小家伙们的身上。

    跳完了,白小玲累得却是香汗淋淋,彩虹就站起来递一条毛巾让她擦。

    白小玲边擦汗边说道:“嫂子,我跳得怎么样?”

    “不赖,不赖。”彩虹如是说着,“比那电视机里跳得还好呢!”

    白小玲又逗妮妮,道:“妮妮,姑姑跳得怎么样?”

    妮妮还不怎么会说话,拍着小手,呵呵地笑着。

    这时,趁白小玲高兴,彩虹就说道:“小玲,现在也是闲着没事,一会儿你
回家一趟吧,免得你娘再说你。”

    “想说那就让她说吧,不管怎样,她的嘴都不会闲着。”白小玲不经心的说
着。

    彩虹脸上却是面露难色,其实她是乐意白小玲在这里陪着她的,只是担心那
有张刀子嘴的吴桂花怪罪。

    白小玲似乎看出了彩虹的为难,依旧装作不经心似地说:“我一会儿就回家
看看去。”

    彩虹的脸仿佛是晴雨表,见白小玲这么说,又有了喜色,道:“嫂子是一千
个乐意你在这里住,只是怕你娘说。”

    白小玲了解彩虹的谨慎与细心,只是轻轻地说道:“我知道。”转而又笑道,
“我去一趟就回来,就是你撵我,我也不走的。”说着,便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

    看白小玲离去的倩影,彩虹会心地笑着。

    这一会儿功夫,天气就变得燥热起来,不知何时,那满院斑驳的树影已褪了
大半,前院被炽烈的阳光照着,白花花地直闪人的眼。那知了不停地叫着,满世
界全是那种吱吱的刺耳声音。

    彩虹就抱着妮妮回到了正屋,把她放在了摇篮里,任她自己去玩。彩虹在靠
门的地方坐着,从线框里拿起一个鞋底来,认针,纳线,便不紧不慢地做起鞋来。
这千层底看起来有些笨拙,但那是一层隔着一层,用细线一针一针地穿起来的。
穿着踏实舒服。

    做鞋的材料通常是不穿的旧衣服,城里人有不穿的衣服通常会扔掉或是送人,
乡下人却不舍得这样糟蹋。那衣服即使小得不能再穿,破得不能再披,它也会有
它的用处。挑一个清朗朗的天,把旧衣服一块一块地剪了。刷上玉米糊,一层一
层地铺在门板上,再太阳下暴晒。冬天里需要三五日,夏天里只需一两日便可晒
好了。从门板上揭下来,照着鞋样子剪好便可做鞋底了。从集上买三五尺的条绒
布,或是用结实的旧布也可以,这是做鞋面的材料。这千层底是夏天穿的,也有
冬天穿的,夏天穿的较薄,冬天穿的稍厚。

    这双鞋是彩虹给白强做的,尽管知道白强一时穿不了,算上这双已经给他做
了四双了。在她的一个柜子里,有白强的,有妮妮的,也有她自己的,堆放的全
是这种鞋。

    摇篮前摆着或是廉价的或是自制的玩具,妮妮乐呵呵地玩着,而彩虹在门口
穿针引线,聚精会神地做着她的鞋。一任外面蝉鸣如嘶,百鸟啁啾。

    只是还没穿几针,便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如凉风袭来,彩虹莞尔,知道是
谁来了。

    抬头一看,果然就是白小玲。彩虹笑道:“才一会儿功夫,咋就来了。”

    “你也知道的,我和我娘不对劲儿,呆一会儿就难受。和我爹打了声招呼,
我就来了。”白小玲说道,看彩虹在做活,蹲下来,又道:“嫂子,你这在是给
谁做鞋呢!”

    彩虹道:“给你哥。”

    “那给我也做一双吧?”白小玲顺口说道。

    “呵呵……”彩虹笑道:“穿这样的布鞋,就不怕城里人说你土气。”

    “怎么嫂子要是说这城里人乡下人的话。”白小玲又有些不乐意了,道:
“咱想穿啥就穿啥,想吃啥就吃啥,看起看不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好好!”彩虹怕又招惹出白小玲一大堆的理论来,说道:“你想穿,嫂子
给你做就是了,不费啥事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白建设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进了院里,自行车的后座上还
带着一大袋东西。

    彩虹不知道何故,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赶紧上去迎接,纳罕道:“叔,你这
是。”

    白建设把自行车支好了,又把那一袋东西卸了下来,这才说道:“强子他媳
妇别见外,这是给你送的一袋面。”

    彩虹正要说什么,白小玲就走向前去说道:“既然我爹给了,你就收下,我
在你们家住也不能白吃白喝呀。”

    彩虹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正要让白建设收回去。白小玲道:“面缸就在东屋里,爹,我和嫂子都没劲,
你把面倒进去吧。”

    白建设笑笑,不由分说地就扛起了那百十斤的面袋,走进了东屋,掀开面缸,
打开面袋,如雪一样白的面哗哗地进了面缸,瞬间功夫,那半缸面变成满满的一
缸了,末了,还升腾起一阵阵的面雾来,弥漫着整个小屋。

    白建设拍打着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彩虹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可她又不是那
种会说客套话的人。看白建设已经把面倒进了缸里,她在院里站着,却不知道该
说什么是好。

    白建设推着自行车要走时,说道:“闺女,在这儿好好帮衬着你嫂子,不要
添乱。”

    “我知道。”说着,白小玲就弯身从后座去推自行车,做出一副要赶白建设
走的架势。

    “哎!——你这闺女。”白建设无奈地笑着,就走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要往屋里进,白小玲情知道她嫂子会数落自己,未待彩虹说
话自己就先说道:“嫂子,我在家啥都没说的,这都是我爹的意思。”

    “你呀……”彩虹缸跨进屋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就情不自禁的禁
了声。进屋一看,见妮妮已经在摇篮里睡着了。大多数孩子都嗜睡,特别是在夏
天,妮妮自然也不例外。

    彩虹让白小玲也放慢了脚步,压底了声音,尔后抱起妮妮,轻轻地放在床上。
妮妮小嘴噘着,小手拳着,睡得很是香甜。

    两个人又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房门口,彩虹拿起了针线继续做活,而白小玲则
拿起了书来看。

    夏天里的孩子即使是自然醒也会哭闹个不停,若是别的动静把他们给吵醒了,
那就是更是聒噪得人没完没了了。于是两个人就不敢大声说话,就是动起来时也
是轻拿轻放。

    在这红砖绿瓦的屋檐下,都依着一个门扇,一个做活,一个看书,互不打搅,
也别有一番雅趣。但那蝉鸣却是一直响个不停的,它们几乎是全天候的歌唱家。
太阳高高地挂在蓝天上,放出炽热无比的光芒来。天空和地面亮得晃眼,没人敢
去看那里,那是视野的禁地。门前种着一棵石榴树,强烈的光线通过浓密的树叶
在地上留下一片片层次分明斑驳树影,那是大自然做出的印象画。

    夏天是一个最容易让人产生倦意的季节,因为两个人互不说话,彩虹在静静
地做活的时候,那睡意仿佛是潮水,一阵阵的袭来,挥之不去。而另一旁,白小
玲却是目不转睛,在津津有味地看书。

    情不自禁的,彩虹的头猛地向下一栽,很快又清醒过来,如是三番。这一次,
猛地一下,磕在了门框上,还好不是很严重。彩虹无奈地笑笑,看白小玲还在聚
精会神地看书。站起来,轻轻地拍了白小玲一下,白小玲捧起书,有些茫然地看
着彩虹。彩虹指了指了过道,白小玲知道,她是让她们一起去过道的。

    于是两个人轻轻关上房门,搬着凳子,向过道走去。这时再说话就不怕把妮
妮给吵醒了。

    彩虹好奇问道:“小玲,看啥书呢,那样出神?”

    白小玲道:“看的是小说,可有意思了。”说着伸出手向彩虹递去,道,
“嫂子,要不你也看看,可有意思了。”

    彩虹不接,且说道:“斗大的字我还不识一箩筐呢!咋能看得懂。”

    白小玲却说道:“写的是关于咱农村的事儿,任是谁都能看得懂的。”

    彩虹还是不接,道:“嫂子就不看了,还有一大堆活要做呢!给你强哥做完
这一双鞋,下一双就轮到你了。”

    “真的?”见嫂子并不想看,白小玲就把手缩了回来,听嫂子这么说,又很
是高兴,就说道:“那——嫂子,你干活,我给你念吧!”

    彩虹用针拨了拨眉前的头发,冲彩虹笑笑,又开始缝起鞋底来,这表明她是
同意了。

    白小玲兴冲冲地说道:“那——嫂子,我从开头给你念吧?”

    “从哪儿都行。”彩虹一边做活,一边说道。

    “那我就从这一块儿给你读吧,这一块儿最有意思了。”白小玲翻过几页书,
尔后双手捧起,开始像读课文一样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吃过早饭不久,在大马河川道通往县城的简易公路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熙
熙攘攘去赶集的庄稼人,由于这两天农村政策的变化,个体经济有了很大发展,
赶集上会,买卖生意,已经重新成了庄稼人生活的重要内容。

    ……

    当高加林挽着一篮子蒸馍加入这个洪流的时候,他立刻后悔起来。他感到自
己突然变成一个真正的乡巴佬了。他觉得公路上前前后后的人都朝他看……“

    白小玲的声音悦耳且动听,把书人物说话的语气也是模仿得惟妙惟肖。听白
小玲读这些时,彩虹逐渐听得入了迷,方才在屋檐下那一阵阵驱之不去的睡意早
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边做活,一边听着,有时还要打扰白小玲一下,有听
不明白的地方让她重新来读。这是她第一次暂时忘却了生活中的苦楚,进入了由
黑字白纸所营造的一个喜怒哀乐的世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要不是妮妮一阵阵的哭声传来,恐怕彩虹还要听白小玲读
下去。

    于是彩虹让白小玲照看着妮妮,自己则去做午饭。

    一会儿,那有些低矮的厨房的屋顶上就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而白小玲则在过
道下抱着妮妮,来回走动着哄着她玩。

    日子如水一样静静地流淌着,对平常人而言,虽然偶尔会起些涟漪来,但很
少有大风大浪,很少有惊世骇俗的东西。

    吃过了饭,刷过了碗。本该要午休的,但彩虹把妮妮哄睡后又拉白小玲往屋
外走。

    来到过道里坐下后,她拿起了针线重新做活,一脸笑意地对白小玲说道:
“小玲,读吧。”

    “嫂子,是睡觉啦?”白小玲有意说道。

    “不困,到了晚上再睡。你读吧,我听着有意思着哪!”彩虹如是说道。

    白小玲捧起了书,继续念道:

    “太阳刚刚落山,西边的天上飞起一大片红色的霞朵。除过山尖上染着一抹
淡淡的橘黄色的光芒,川两边大山浓重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川道,空气也显得凉森
森了。大马河两岸所有的高杆作物现在都吐蕊吐缨。玉米,高粱,谷子,长得齐
楚楚的,都已经冒过了人头,各种豆类作物都在开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淡芬
芳的香味。远处的山坡上,羊群正在下沟,绿草丛中滚动着点点白色。富丽的夏
日大地,在傍晚显得格外宁静而庄严。高加林和刘巧珍在甬道中走着,路两边的
庄稼把他们和外面的世界隔开,造成了一种神秘的境界……”

    彩虹听得入了神,有时连活都忘做了。那已经去世的作家要是能够知道,一
个乡下的女人曾陶醉并沉浸在由他所描绘的文字世界里,相信在九泉之下也会觉
得惬意的。

    人有歇有起,但东升西落,那太阳却不知倦地周而复始着。当屋檐的阴影拉
出一人多高时,暑气也随之慢慢地减退了。

    彩虹不得不说道:“小玲,累不累,先念到这儿吧,该下地干活了。”

    白小玲合上书,撒娇道:“嫂子,这故事好不好?”

    “好是好,可让我具体说,也说不出来那里好。”彩虹站起来说道,“也不
知道是什么人写的,那书里的事就像发生在咱身边一样。那写书的人咋知道那么
多农村的事呢!”

    “那有啥奇怪的。”白小玲说道,“这作者就曾是个农民当然知道农村的事
了。”

    “听着真有意思呢!也不知道那高加林和巧珍以后怎样了。”彩虹说道。

    “我往后继续给你念,你不就知道了。”白小玲道。

    “好吃的东西不能一下子吃个饱,这好听的东西也不能一下子听个完。”彩
虹道,“你又不是说书的,让你整天介说话,你的喉咙也受不了。再说了,我还
得去地里干活呢。你就和妮妮在家呆着吧。”说着,彩虹就走道院里,推出来自
行车。

    这时白小玲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问道:“嫂子,我还没哟放假的时候你
是咋干活的,那时候谁照看着妮妮?”

    想起前段时间干活的情景,彩虹叹出一口气,道:“还能咋办?早上她在睡
觉,不用人看。但了下午,要是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话我也不放心,就把她也
带到地里去。我干活,他就在地里玩。”

    白小玲道:“我不想在家里呆着,让我和妮妮一块儿去地里玩吧。”

    彩虹抬头看看天,虽然已是下午,但那太阳依旧是火辣火辣的,彩虹道:
“这么热的天,你个学生娃咋能受着苦,用不了两天就把给你晒黑了。”

    “呵呵,咱姓白就不怕被晒黑。”白小玲开玩笑道,“我去屋里把妮妮给叫
醒。”

    说着,不能彩虹答应就走到了屋里去。彩虹也跟着进去了。

    白小玲一进屋,往床上一看就惊喜道:“呀!妮妮正醒着呢。”

    白小玲说得没错,妮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而这次却没有哭,不但没有
哭,躺在床上,兀自玩耍着,看见白小玲与彩虹还冲着他们笑。

    彩虹把妮妮抱起来,说道:“妮妮乖,咱们去地了干活了。”说着还亲了她
一口。

    “去——去——”妮妮尽管还不怎么回说话,但已经能听懂人的意思了。

    于是,落上锁后,彩虹用自行车载着妮妮,白小玲载着锄头、小铲,一前一
后骑出了胡同。

    太阳略略偏西,但已把房屋的影子拉出很长了。不像在正午的时候,连一块
儿阴凉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大街旁的屋檐下,不少人坐在那里乘凉。

    彩虹已经是白家庄的老媳妇了,有很多人都是她认得的。骑着车从他们身旁
经过时也不断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等他们走过去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就有婆子说道:“也没听说白强媳
妇还有个妹子呀,把她媳妇都给比下去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她那是白强媳妇的妹妹,那是建设他闺女。”另一位婆
子说道。

    “你说的是那是啥话。”那婆子说道,“我三天两头的去桂花的小卖部里去
买东西,咋都没见过这样水灵的一个女娃。我记得他闺女没这样好看的。”

    “呵呵,这‘女大十八变,是越变越好看’,给你说你还不信!”另一位婆
子说道,“人家闺女都去城里上学了好几年了,你当然就没见过了。”

    “女娃上学有啥用,到头来还是人家的媳妇。”那婆子又说道,“这么俊的
一个闺女,有人给她说婆家没?”

    ……

    蔚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在天空下面则是一望无垠的田野。这一片种
的是玉米,那一片种的是花生,远远望去,就如同一层层的绿色厚毛毯铺在地面
上。

    夏季虽然炎热,但是来到地里,时不时的会刮起一阵阵的凉风,带给人阵阵
舒爽与惬意。再烦闷的心情都会在这里变得舒爽起来,再狭隘的心胸也会在这里
变得阔达起来。

    彩虹把自行车支在地头便开始了下午的劳作。整日的暴晒已经让这女人脸上
发黑发红。生活所迫,从结婚以后她再也没有刻意地打扮过自己。尽管她那怕仅
仅是洗一把脸都要比城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美丽许多。可是,她没那个时间,
也没有那个经历,结婚后,生活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好多村里的女人都
是这样,结婚前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结婚后就不知道美丽是何物了。

    白小玲则和妮妮在地头树荫下玩。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会儿拍手,一会儿嬉笑,
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尽情地释放这天真烂漫的性情。

    这茫茫田野里也不是只彩虹一家。几乎每一块地都有人在那里做活,而在那
田间的小路上还不断有人赶着马车经过。车过处,荡起阵阵尘土向一边飘去。

    彩虹一垄地还没有干完,白老汉也来到了这块地。彩虹先前干活的那一块地
是向村里承包的,而这一块则是她家的责任田。两家人本就是一家人他们的田在
一块儿这也就不奇怪了。

    彩虹正在地中间,与白老汉还有段距离,不方便打招呼,于是就装作没见,
继续干活。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对白老汉的感觉淡了许多。再有与白强的恩爱,
那种感觉递减的速度就更加快了。后来白老汉娶了孙寡妇,她对他的那种愧疚再
心灵上得到了很大的救赎。而与他之间的那些东西早已埋在了记忆深处,任何时
候都不会轻易娶触碰它的。即使是偶尔想起,也强迫自己不在去想,转而思考别
的事情。白老汉似乎也是这样,尽量避免着与她进行任何形式上的接触。能少说
话就少说话,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实际上在外人看来也很正常,公公与儿媳之
间本就是没有多少话可说的,若是有,那才会招人话柄。好多普通的人家都是这
样公公与儿媳之间一年里都说不上几句话。他们现在的关系很微妙,原先的一切
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关于记忆深处的那些东西他们都不敢触碰的。

    虽然白老汉与彩虹刻意保持的着距离,但对妮妮却是百般的怜爱。人老了,
对小孩子有着难以言喻的疼爱。

    干完了一垄地的活,看妮妮与白小玲在树下玩得正高兴,揩掉额头上的汗珠,
乐呵呵地笑着。弯腰从杂草堆里抽出一根狗尾巴草来,那长满老茧刻满褶皱的糙
手竟也如此灵巧,左拧右挽只几下的功夫就做好了一个“蟋蟀”。又抽出一根来,
做出了一个漂亮的“蝗虫”。做好后便向妮妮走去。

    妮妮坐在地上,看见白老汉走来,远远地就“爷爷”“爷爷”的叫着。白老
汉憨憨地笑着,蹲下身把那只“蟋蟀”给妮妮送去。一开始妮妮还不敢接,在白
小玲的鼓励下才接过了。白老汉把另一个给了白小玲,白小玲笑笑,也接过了。

    妮妮以前和彩虹在地里时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这时,她高举着手里的玩
物冲彩虹喊:“妈妈!妈妈!……”

    彩虹正在地里干活,依稀觉得有人在喊,把刚拔完的草放在一边,捶着有些
酸疼的腰直起身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也冲妮妮这边喊:“好好玩吧!”尔后弯
下身,继续干活。

    白老汉也回到地里,这来回走几趟,比狠狠地吸几根烟还要轻松许多。蹲下
也要干活时,猛然间孙寡妇惊慌地从路上向他这边跑来。

    来到白老汉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快回家吧,家里出事了。”

[ 本帖最后由 fzl666 于 2013-9-27 10:2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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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九章争婚

    (1)

    “出了什么事?”白老汉问道。

    “都是造孽哦!”那孙寡妇边说边哭,“不要时都不要,可到要是两家人又
是来争又是来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白老汉一时也听不明白孙寡妇说的是什么话。皱着
眉头说道:“你哭做啥,好好把话说清楚。”

    “我地天呀!”孙寡妇却不听,又是哭又是说,“你快回去看看吧,我闺女
要被人给抢了。”

    白老汉索性也不去听了,他也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事,反正是家里出了事,
而且和那傻闺女有关。于是就骑上自行车也不管孙寡妇就向家里奔去。

    彩虹在地里干活时,也看到了这一幕。若是看不到也便罢了,看到了就有些
挂心。见白老汉与孙寡妇说话时就从地里走了出来。还没有听明白只言片语就见
白老汉跨车走去。

    白老汉已经骑出十多米远了,孙寡妇才喊道:“老头子,你等等我呀……”

    “娘,我也骑着车,一会儿我带你回家吧。”在一旁,彩虹说道。

    白老汉听到孙寡妇叫喊,有意让她上车的,可扭头看到彩虹说话,又不理了,
加速向前驶去。

    孙寡妇看了彩虹一眼有些将信将疑。而彩虹去一边推车时,对正抱着妮妮的
白小玲说道:“你带着妮妮先回家吧,我看看老家出了啥事!”

    “唉!”见白老汉急匆匆的走去了,白小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管应着
彩虹。

    彩虹把自行车推到孙寡妇跟前,说道:“娘,上车吧。”

    孙寡妇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上了车。路上,经过彩虹的询问,孙寡妇才道
出了事情的缘由来。

    ……白春梅先前嫁给了同村的一位白姓人家。这是长辈们定下的婚事,可那
后生从外面回来时一看自己娶的是个傻媳妇,连房都没圆就去城里打工了。而那
白春梅只知吃喝,不会干活也不会家务,那户白姓人家对她非常不好,非打即骂,
白春梅禁不住就跑了回来。而那白姓人家也没来叫人。此事就算是不了了之了。

    但孙寡妇一心想为白春梅找个婆家的,前段时间曾给白春梅看过病,花了白
老汉不少钱,但白春梅这病却又如何能看得好,花过钱后才死了心,知道她一辈
子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就想尽早给他找个依靠,像白春梅这种情况,年龄一大就
更难找了。过了一段时间,还果真有给她说媒的。那家是吴家庄的,和吴桂花的
娘家是同村,向吴桂花打听时知道这家家境还算殷实,养了五六头猪,承包了十
几亩地。只是有一点,这后生的脑袋也不大灵光。不过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谁让
自己的闺女也不精通呢!于是咬咬牙,也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也没有大操大办,那边叫人来接,这边就把闺女给送去了。不想这件事让同
村的那位白姓人家给知道了。这边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却又许了别的人家,在面子
上是过不去的,他们如何能愿意。恰在白春梅过九天回娘家时,白姓人家来要人,
而吴姓人家来接媳妇。如此一来,一幕闹剧便在这白家小院里上演了。

    白老汉回到家时,家里的小院已经是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坐着的,有
站着的,除了吴姓人家与白姓人家两户,还有一些爱看热闹的邻居街坊。吴桂花
在屋里看着白春梅,在事情没弄明白的前提下以防止她被那家掳了去。好些爱看
热闹的人都在纳罕,想不到这以前放哪儿都没人要的傻姑娘,现在到成了香馍馍。
反正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在乐呵呵地看着会被那家要去了。

    众人见白老汉进院都把他给围了起来,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白老汉是
有口难辩,况且,他本身都不怎么会说话。这样的事情让他只是觉得丢人现眼了,
只是干着急,又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白姓人家觉得是在自己村里,又赚白老汉好欺负,抓住白老汉的脖子就让白
老汉要么赔人要么赔钱,无奈白老汉口口应诺,道:“我赔,我赔。”

    白姓人家却耍起了无赖,道:“你快赔吧,两万块钱,给了钱我们就立马走
人。”

    可白老汉一时之间那里能拿出这么些钱来,说要吧白春梅送过去时,吴姓人
家的人却又不愿意了。

    不一会儿,彩虹带着孙寡妇也来到了院里,有了孙寡妇这院里就显得更热闹
了。见白老汉在,且有彩虹在一旁帮衬,便不觉得势单力薄了,不分青红皂白,
见人便吵,逮人便骂。男人还好些,不与这疯婆子计较,但有些和她差不多的村
妇们任谁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时间你推我攘,骂娘声,吵架声,吆五喝六声,
鸡声,羊声,马声,响声大作,这白家小院滚作了一锅粥。更赚天气炎热,彩虹
也在其中,劝这个不是,拉那个也不对,急得满头大汗,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这并没有过多长时间。白建设把白土山领来,白土山后面还带着白要
篙等一干人。进院后,只听得白土山一声断喝,没人再敢吭一声了。吴姓人家并
不认识他,小声问旁人:“这是谁呀!”

    别人便给他说道:“这村支书。”

    还以为是什么大官,一听是村支书便不觉得怎么怕了,支吾着说道:“你是
支书也不能管这事儿,咱三里五庄的也没这规矩,儿媳妇过完九天九不去婆家了,
我亏的大呢!”

    这时,吴姓人家的那个傻后生不知从那里蹿了出来,站在人群中间,拍打着
屁股,傻呼呼地说道:“我要媳妇,我要媳妇……”

    看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白土山心想,孙寡妇那妮子就不精透,这个小子
不太灵光,这门亲事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看到彩虹在人群瞅着他默不作声,
白土山忍住了笑更要显显威风了。在这白家庄呆了几十年了,不管怎样这家长里
短的事儿都很难能难住他。心里面早就有了主意。就说道:“碍不着事的人都出
去,要想看热闹就去咱村委会看去,那里地方大。”

    白要篙等人也帮衬着说道:“出去,出去,碍不着事的都出去。”一两分钟
的功夫,连推带拉就把那些闲人给支走了。

    等到这小院里就剩十来个人时,还是显得有些挤。白土山看王大妈还赖着不
走,就道:“大妈,您老先回去吧,这里要有什么情况我就像您老汇报去,您这
张嘴呀,比咱广播用的那四个大喇叭都厉害。”

    王大妈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这是担心这闺女,那里是看什么
热闹来了。”说完,也悻悻地走了。

    白土山冲王大妈的背影笑笑,转过头来又说道:“让我婶子和妹子回去吧
(白姓人家的),留我叔在这儿就行了。”

    两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碍于白土山的威仪,也走了。那姓白的家长说道:
“他们吴家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你不用急。”白土山转而又说道,“吴家的,人多不好办事儿,留一两个
当事的在这院里待着就行了,其它的就都先去胡同里歇着吧。”

    他们不知道白土山的厉害,有些不大愿意走,但硬是被白要篙等人给拉走了。
可那有个有些痴傻的吴姓家长的儿子死活不愿意走,就让他留在这里了。

    白土山看了一眼白建设,白建设很知趣,知道这事参与的人越少就越好办,
就对吴桂花说道:“咱也回吧,有支书在这儿做主,亏不了闺女的。”

    于是,吴桂花也和白土山一道走了,刚才喧闹的院落一下子冷清的很,彩虹
看白建设也走了,自己不好在这儿呆着,也跟着要走。

    不料白土山却说道:“你是家里人,就留下吧!”于是彩虹就没走。

    白土山让白要篙把大门给关了。这院里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也宽敞了许多。
日已西垂,院里落下了房屋那长长的黑影。方才因为人多,那被惊得去上树的鸡
也飞落下来,在院里旁若无人地来回蹿着。

    看白土山这雷厉风行的阵势,众人大都看傻了眼,即使是没有看傻眼的也在
默默等着白土山下一部的吩咐。

    白土山道:“在做的都是当事的人,大家在一块儿好好商量商量吧?”

    吴姓人家一看在坐除了他自己和那个傻儿子都是白家庄的人,就有些不乐意
了,说道:“这不行,我也得把我村的支书叫来。”

    白土山道:“用不着,我要是断得不公了你再把你的村的支书叫来也不晚。”
说着,白土山就把眼瞅向彩虹,有这么多人在场,彩虹不知道白土山看他是何意,
正纳罕,待白土山刚想要说话时,却突然想起来要做什么了,只见她从屋里搬出
来椅子、草墩让众人坐。

    白土山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心想,这女人就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不但漂亮、聪明,还明事理,不用给她说,只一个眼神便知道要做什么了。

    彩虹又摆上桌,给每个人的跟前倒了一碗开水。一帮男人这才坐下来商量正
事。

    彩虹在边上站着,孙寡妇抱着白春梅在屋檐下坐着。吴家的小子笑呵呵的想
挨着白春梅坐下来,白春梅却怄气似的不理他。

    ……

    一帮男人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白老汉给每人递过去一根烟,有的接过来就
吸,有的把烟放在桌子上以示抗议。

    白土山道:“红心叔,你说你是啥意思吧?”

    那白姓人家叫白红心,按村里的辈分,白土山叫他叔。白红心仗着在自己地
面上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说道:“能有啥意思?要么赔钱,要么赔人?”

    “这位吴家的大叔,你呢?”白土山又问。

    吴姓人家一看就是一个老实人,摊摊手说道:“好不容易给儿子张罗了一个
媳妇,不能回一趟娘家就都没了。”

    对这两家的意思,白土山已经明白的八九分,说道:“把春梅妹子叫来,问
一问她愿意跟谁,她愿意跟谁就是谁家的儿媳妇。要是谁都不愿意,那她还是咱
白家庄的大闺女。”转而又对白老汉说:“二叔,你看这么着行不?”

    白老汉先没吱声,站了起来,对孙寡妇说道:“人家支书问咱闺女的意思呢。”

    这时,众人回头看时,白春梅已经和那吴家的傻小子玩在了一处,在一旁,
孙寡妇抹泪道:“我闺女是谁家的媳妇,这不是明摆着吗?”又骂道:“白红心,
亏你叫白红心,我看你就是一个没有心的白眼狼。你们要是把我闺女当作儿媳妇,
她能跑回来?”

    一席话,说得白红心低下了头,同在一个村里,他那娶不上媳妇的儿子看不
上白春梅,而白春梅在他家受气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不过转而又想,理是输给了
人,但是气不能输给人的,这是在自己村里不能做那“赔了儿媳妇又折兵”的事
情,就说道:“不要人也行,那得赔钱。”

    “那就赔钱!”白土山拍拍大腿说道,“不过,这该赔多少不是我说了算,
你们两家得好好算算这笔帐。嫁妆多少钱,彩礼多少钱,办酒席花了多少钱这都
要弄清楚。”

    白老汉说道:“闺女的嫁妆还在他家放着,知道闺女的这门亲事不容易,按
她娘的意思,一分彩礼钱也没给他们要的。”

    关于这些事情,白土山也知道个大概,只是单等白老汉来说。等白老汉说完
了,白土山说道:“那事情就好办了。红心叔,我这春梅妹子已经是吴家的儿媳
妇了,那剩下的事,你先把嫁妆退给二叔,办酒席时请的是两家的亲戚,理应两
家对分,列个帐单……”

    这么一算,白红心不但得不到钱,还要倒帖进去不少,他有些不乐意了。没
等白土山说完就道:“土山,你这胳膊肘子怎么尽往外拐呀。”

    白土山嘿嘿一笑,驾起了胳膊说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红心叔,您看,
我这胳膊肘子就在这儿驾着,您觉得那是里那是外呀!”

    “你——”白红心气得说不出话来。可一看白要篙等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
着,也不敢说出什么硬气的话来。站起来甩甩袖子便怏怏走了。

    白土山道:“要篙,给咱红心叔把门打开。”

    白红心走后,吴姓家长对白土山是感恩戴德,众人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单让这
一个人给解决了,真是能耐得很。握着白土山的手向白老汉说道:“亲家公,多
亏了这位好支书帮忙啊。”

    白老汉在一旁也很是感激。对亲家的话只顾哦哦地应着。这一次,对白土山
的表现,彩虹也是有些倾佩了。

    这时,外面的人陆续进来,而白春美也该跟着吴姓人家走了。

    太阳已经偏西,由吴姓家长领着,白春梅和那傻下子一唱一和地向外走去,
众人默默地看着,谁都想不出他们将来要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等他们走后,彩虹才看到白小玲领着妮妮也在这胡同里,彩虹走过去把妮妮
给抱了起来,说道:“小玲,你怎么来了。”

    白小玲道:“我把妮妮带回家去后,是她非要哭着找妈妈。”

    这时,看见他们在说话,旁边有一中年妇女略带惊愕地说道:“彩虹,这是
你娘家的妹子,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哦,有婆家没?以前怎么没见你领来过。”

    彩虹笑笑,说道:“您好好看看,这那是我的妹妹,这是桂花婶的闺女,她
不常回家,大家伙都不认得的了。”

    “呵呵。可不是吗?你这一说,我到是看得有些像。”那人道,“有婆家了
没,我给你送一个吧。”

    恰巧吴桂花从这里经过,说道:“那好得很哪。不用说是在白家庄就是在咱
全乡,我家小玲也是一顶一的漂亮。要是有好的后生了都给我这做娘的说说。”

    ……

    白小玲听了,不但有些害羞,而且还有些嫌怨了,道:“娘,你说呢!”又
对彩虹说道,“嫂,我回了。”

    彩虹赶紧把妮妮递给她,说道:“先回吧,我还得去一趟鸡场。”

    等白小玲走后彩虹和吴桂花打了声招呼便骑上车向鸡场方向走去。白土山看
到后也走出了人群。

    太阳正西,发出了万丈光芒,照耀着一排又一排的鸡房。知道这养鸡能赚钱
之后,这鸡房便如雨后春笋般建立了起来。远远地看煞是壮观。好些农民就是这
样,见这家养鸡赚了钱,就一窝蜂地都养鸡去,见那家养鸭赚了钱,都一窝蜂的
都养鸭去,却没个自己的主见。只是养鸡的多了,这鸡蛋也是越来越便宜了。那
胖老板依旧来白家庄收鸡蛋,却也不像以前那样客气了。缺斤短两,压低物价、
挑肥拣瘦等等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情。因为鸡蛋多得收不过来了,

    来到了自家的鸡房前,彩虹打开房门,一股鸡臭味连着鸡叫声扑面而来。不
过,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这种声音。除却这些,这屋里面闷热得厉害,一会
儿功夫,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她倒了一盆鸡料,搅拌好了,就往鸡槽里一一
倒去。做得很专心,丝毫没有发现那门开了又关了,有一个人偷偷地溜了进来。
在做活的时候,她也在想着一些事情,就今日这事,众人都难以解决的事情,想
不到让那白土山几句话的功夫就给办得妥妥帖帖。由孙寡妇办下的一笔糊涂帐,
愣是让他给办得清清楚楚的,看他说得不偏不向,头头是道,实际上还是向着他
们家的。这么想着他的好,早把以前他那些个不快忘记了许多。人哦,总是被眼
前的事物所蒙蔽,仿佛久远的都不曾发生,只有跟前的才来得真切。这就是为什
么仇人能原谅仇人,冤家能化解冤家。

    倒了一圈,总算把鸡料倒完了,那些鸡饿极的样子,没命似的啄着。彩虹抹
去脸上的汗珠,丢掉鸡盆,又弯腰拿起竹篮,开始拣起鸡蛋。正要拣时隐约觉得
后面有人,转身看时果不其然,白二狗光着肩膀,把衣服搭在肩头,正无赖地冲
着她笑,他猛地这样却把彩虹给吓得不轻。

    三番两次,彩虹对他早就不客气了,喝道:“你快给我出去!”

    白二狗却走向前去,看彩虹满脸是汗,那头发仿佛洗过一般,衣服早就溻湿
了,胸前两个鼓鼓的奶露在外面,甚是惹眼,看得白二狗双眼圆睁,直流口水,
他性急地说道:“我给你拣鸡蛋。我给你捡——”说着就往彩虹身上靠。

    彩虹要往后退,却来不及,白二狗往前一把抱住了他就要往脸上啃,一些鸡
不吃食了,直着脖子看,依旧喔喔地叫着,似乎觉得这场景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
白二狗喘道:“让我亲亲,让我亲亲……”

    鸡房里空间狭小,两排鸡笼之间只有一个狭窄的过道,彩虹要躲根本就躲不
了。只能用力挣扎,急道:“你快起来,我喊人了。”

    白二狗正在兴头上,那里肯去听,冷不妨,一下子把彩虹给压到了地上。这
时,听得“啪”地一声,房门被踹开了。进来的就是白土山,只见白土山箭步向
前,拽起就想白二狗挥了一拳。

    彩虹惊慌失措,还没有来得及看,白二狗就已经抱头鼠窜了。白土山用力把
彩虹给拉了起来,彩虹那里能料到在自家的鸡房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觉得
天都要塌了下来,神情未定,一边哭,一边气喘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原来还靠在一人身上,赶紧挣脱,抬眼看时,发现那人
正是白土山,今日这事无疑救了她一命,心想,要是白土山不在及时赶到,那后
果是不堪想象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彩虹真是有些感恩戴德了。不过,感激的
眼神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耻辱感。在村里面,那比命都重要。

    “我在地里的时候就看这白二狗不是个好东西。”白土山说道:“想——想
不到他连畜生都不如。今天我从房前经过时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幸好我来得及时,
要不然——白强在时我是你大哥,白强不在时我还是你大哥。他要是该再欺负你
——”

    “土——土山哥——”彩虹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今天这事儿你不要对
别人说,我和白强还要在村里活人呢!”

    说着,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拣起地上的竹篮,弯腰继续去拣鸡蛋,却是
把救人英雄白土山给凉在一旁。表面上看起来很冷静,但胸中却在无比的翻滚着。
关于这些,白土山是看不出来的。

    白土山一时傻了眼,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你——”看彩虹一直
前向走没有要理他的样子,尴尬得很,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就静悄悄地走了。

    白土山走时,彩虹感觉到了,转身给他一个眼神,而这眼神他却是看不到的。

    欲求生快乐,需下死功夫,对于这女人,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做得到。

    (2)

    虽然挨了打,但白二狗还是料着橛子,拍着屁股向外跑去。嘴里面叫着嚷着,
不是曲儿,也不是歌。

    街上有人看到了,问他:“二狗,疯了?”

    白二狗却回头骂道:“你他妈的才疯了呢?”

    没有向村里跑,乐和着向村外跑去了。直跑到了两三里外的野地里。在那里,
老羊倌正在一个土坡下放羊。在火葬厂在干活时,无缘无故地投井被救出后,人
人都说他傻了,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老羊倌一不吃药,二不打针,竟慢
慢地变好起来。不过,现在说好也不确切。说他不傻,有时却说出一些疯癫的话
来,说他傻,却有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在外人看起来除了穿得邋遢些,与那正
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在村里人看来,他是时而正常,时而不正常,反正就是处在
那种傻与不傻的临界状态。至于他到底是怎样的,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十
分在意的。

    老羊倌看白二狗在自己身边躺下了,一脸兴奋的模样,却不理他,因为知道
他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看他这副模样,恳请是来向他炫耀什么事的。虽说村里
面有“大孬二狗三缺德”的说法,实际上他们三个并不是亲兄弟,只是在各自家
里的排行,实际上白二狗要比其它两个在年龄上都要大得多。

    几十头羊在土坡上悠闲地吃草,远处就是那高速公路,不时的有车辆来回穿
梭,转瞬即逝,不知道那些在车里面的人,会不会有闲暇看一看路两旁的景象。

    老羊倌吸完了烟,把烟锅朝地磕了磕,回头看白二狗,这时白二狗从地上坐
了起来,不知道从那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盒好烟来,递给老羊倌一根,老羊倌
要接时,他却一晃。老羊倌索性就不接了,白二狗才扔给了他。

    白二狗兴奋地说道:“老羊倌,知道吗?今天我和女人好了。”

    老羊倌不意为意,放在鼻子跟前使劲嗅了嗅那个烟,然后才用火小心翼翼地
点着了,美美地吸了一口,才说道:“一身赖皮肉,穷得叮当响,谁会稀罕你?”
老羊倌看看手里的烟,说道:“你要是说你捡钱了我还信。那女人是水里的月亮,
是天上的星星,咱们是看得着,摸不着。”

    白二狗半躺在地上,揉搓着自己的鼓鼓的裤裆说道:“给你说你还不信,女
人身上的皮肉,那个滑溜哦,那个嫩哦。”转而又说,“你说说咱村里长得最俊
的那个人是谁?”

    未待老羊倌回答,白二狗就说道:“强子媳妇啊。你不知道她……”

    “可不要胡说。”凭着和白老汉的关系,老羊倌当即制止,“那是一户正经
人家,不要污了他们的清白。”

    “嘿嘿。”白二狗傻笑着,说道:“这事不明摆着嘛?她男人蹲了大狱,她
肯定会想男人……”

    “二狗,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的,咱可不能干那缺德事。”老羊倌道。

    “没没。”白二狗生怕说露了嘴,赶紧打住,说道,“一想起刚才强子媳妇
那一身好皮肉,我裤裆里就难受。”

    老羊倌看白二狗说话时把腰里那物什给掏了出来,边说边套弄着,就以为他
这么说是白日做梦。不过看白二狗这般模样,不勉有些性动。就是在前一段时间,
一次偶然的机会,同一片荒郊野地里,两个人发生了不伦不类的事情。显然白二
狗已经是此中老手了,但对老羊倌而言却是片新大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那么让人不可琢磨。人与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总是那么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对于这茫茫尘世,芸芸众生,知道的有多少,不知道的又有
多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男人哦,身体里面都藏着一个让人难以驯服的畜生。

    “老羊倌,你帮我弄弄。”白二狗靠着老羊倌坐了下来,夺过他的烟扔掉了,
把手伸进老羊倌的裤裆使劲揉捏。

    老羊倌却道:“不羞的,自己弄。”

    “别人给弄才舒服,你又不是没尝过这滋味。”白二狗说着笑道,“呵呵,
来劲了吧。”

    ……

    朗朗晴空,幕天席地,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嗷嗷吼吼,两个老男人滚在了
一处。白二狗来得快,泄得也快,爽过之后,提着裤子撒腿便跑。老羊倌无法,
坐起来,提着裤子骂道:“二狗,你这个王八羔子。”

    “哈哈。”白二狗在田野间蹦跳着跑,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中。夕阳西下,留
老羊倌一个人痛骂……

    下午的事,彩虹谁也没有告诉,咽在了肚里。吃过饭后,和白小玲、妮妮一
块儿躺在铺在院里的凉席上。

    妮妮下午玩得太欢,晚上就没了精神,早早的睡着了。彩虹和白小玲却都没
有睡,平躺在凉席上,眼睛眨也吧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不断从屋外传来乘凉人
们的嬉闹声,但是影响不了他们的。

    禁不住,想起了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彩虹长吁短叹着。

    白小玲觉出了异样,就说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

    彩虹答非所问,却说道:“人为啥不能像故事里写的那样,好就是好,坏就
是坏。”

    “嫂?”白小玲刚要说话彩虹就俯过身来用手堵住了她嘴,彩虹说道:“没
事儿,是我在瞎想,今儿受累了,在院里凉快一会儿咱就回屋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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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蛮村3》第十章说媒

    (1)

    鸟儿啁啾,百鸟郎叫,清晰的空气里满是水的因子,呼吸着如饮干泉。夏日
的清晨是一天里让人感到最惬意的时间,不过只有早起的人才能体悟得到。

    彩虹比往常起得早一些,做好了饭就回屋轻轻把白小玲推醒,说道:“饭我
做好了,醒后热一下就能吃了。”白小玲睡眼惺忪,慢慢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
他有没有听清。

    彩虹回到院里,跨起自行车便向外登去。看她行色匆匆的样子,却不是去地
里干活而是去鸡场,急着把鸡蛋放在路边等人来买。因为矮冬瓜老板要在这一天
来白家庄收鸡蛋。如今市场已不同往常,白家庄的养鸡场越来越多,连动着附近
的几个村里也建起了养鸡场。鸡蛋供不应求而收鸡蛋的却还是矮冬瓜老板一个人。
鸡蛋的价格一压再压,即便是这样,矮冬瓜老板还要挑肥拣瘦,这个不要,那个
不行,好不容易拉走了还要打白条。以至于新开张的几家养鸡场都没有赚到什么
钱,就是原先的几家赚的钱也是越来越少了。

    日上三杆,路的两旁已经摆满了鸡蛋。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都要到了吃
饭的时间,可是人们都舍不得走,在路两旁拿眼巴巴地望着,连往来的苍蝇都看
得清楚,生怕错过了什么。

    地面上升腾起一阵一阵的热气,天空中那太阳越来越毒辣,上面下面都在夹
击着,人们饱受煎熬,可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是那种等待。

    路的尽头还是路,那土路反起刺眼的白光,让人感到无比的焦灼,担心,甚
至绝望,甚至猜想矮冬瓜老板在这样的日子里会不会屈身前来。

    “娘的,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人影,这不是唬人么?走,不等了。”山子说
道。不过说要走时只是动了动架势,却没有真要走的样子。

    “还是等等吧,都两个月没有来了。今天说好了,来那就指定能来。”白建
设在一旁说道。

    彩虹坐在一旁,和其它人一样,一篮又一篮的鸡蛋在他身旁放着,没有说话,
拿着一个汗巾兀自扇着。

    快要到晌午边了还没有见人来,有些人等不及了,准备收拾摊位回去,彩虹
也准备要回去,因为在家里妮妮还在等着她喂奶吃饭。

    就在这个时候白要篙走了过来,众人看到他不以为意,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只是白要篙说道:“胖老板来了,在村委会等着呢。”这让大家的精神顿时为之
一振,纷纷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想探些东西。

    白要篙说道:“胖老板和咱支书商量好了,以后鸡蛋往村委会送去就行了,
村委会代收,以后胖老板就不直接来收了——”

    白要篙还没有说完就有急性子的人抢话道:“那还等什么,都在这里等了一
大晌了,赶紧着送去村委会吧。”

    白要篙说道:“还没等我说完呢,你急什么!”又道,“鸡蛋一斤降价三毛,
鸡蛋质量要好,个要大,小的不要。最多从每户里收三百斤,多了不要。”

    “要篙,怎么回事,以前的价格就够低了,为啥一斤还要降三毛?”山子带
头问道。

    白要篙见是山子,有些尴尬,说道:“山子哥,我不知道为啥,我只管传话,
你要是真想知道你找个时间问土山哥去吧。”

    “那为啥只收三百斤,多了的鸡蛋咋办?”有人问道。

    白要篙撇开众人,说道:“不是给你们说了么,我不知道,话我是传到了,
人家胖老板马上就走,想不想去随你们的便。”

    说完,白要篙就扬长而去,留下这一伙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着。去
也不是,不去也不是,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人道:“山子,以前你在村里当过事。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山子也沉不住气了,他道:“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说变卦
就变卦了,走,咱找土山评评理去。”

    山子的话到是提醒了大伙,留下几个人照看鸡蛋摊,众人跟着他向村委会走
去。

    而白土山依旧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早在村委会里恭候多时了,知道他们来者
不善,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过,见劈头来的便是山子,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清楚这人是个事精,总喜欢做一些挑头的事,先前要不是他,很难掰倒白得柱。
后来山子自己找事下了台,这实际上是遂了白土山的心愿的。山子这人性子直,
有些躁,白土山对他也是有几分惧怕的,对白土山而言他就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收,收不了他的心,扔,更是不敢把他给扔掉。毫不容易下台了,而现在这山子
却是要和自己干上了。

    见众人都来到了院里,白土山就先迎了上去。说道:“怎么大家都空着手来
了,鸡蛋呢?”

    山子道:“鸡蛋在养鸡场放着呢,事情不说清楚咋能拿来!”

    白土山说话时并不像是对山子一个人说的,看了看众人,彩虹竟也夹在众人
里面,不免有些得意,说道:“事情很简单,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了。为了帮助
咱白家庄的群众更好的生活生产,从今往后鸡蛋由村委会代收。但考虑到人家陈
老板的销售,收鸡蛋实行限定政策,两月收一次,每户最多收三百斤。”

    白土山在说话时,下面有个老头皱起了眉头,嘀咕道:“他这是在说啥呢?”

    老头旁边有人应道:“你听不懂吧,咋——我也听不懂,他这是在打官腔呢!”

    “哦——”老头一副恍然的样子,道:“原来说的不是人话。”

    有人还是听懂了他话,就说道:“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当初大家伙抬举你
让你做支书,那是觉得你是个人物,又是老村长一手调教出来的,能领大家往正
路上走。不要光顾着自己捞好处了。”

    “是哦。”“是哦。”其它人也附和着。

    白土山笑笑,道:“我看今天大家伙是误会我了。这么些年了,我白土山是
个什么样的人想必大家伙也都知道。光给自己捞好处的人早就蹲大狱了。看到咱
们村有几家养鸡发了财,不光是咱们村,别的村也是,年后鸡房一个接一个的建,
那么多鸡蛋哪能收得完?这一趟人家陈老板来是不想和咱们做生意了,我好说歹
说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说着就扭身往后叫,“陈老板,陈老板,你也出来
说一下,别光让我落不是了。”

    不一会儿,胖老板果然腆着肚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可是他们的财神爷,村
民都仔细地听这,他说道:“土山说的对,这鸡蛋是越收越多,而鸡蛋的生意是
越来越难做。你们的产量是上去了,我的生意可是下来了。从今往后,别的村的
鸡蛋我都不收了,光收咱白家庄的,可得有一点,得是个大的皮薄的。这行情不
一样了,每斤鸡蛋的价钱还得降。”

    “鸡料越来越贵,鸡蛋越来越便宜,再这么下去,白辛苦一场不说,还要赔
进去不少钱。”有人说道。

    “别让它下蛋了,宰了吃吧。”有人起哄道。

    白土山说道:“天这么热,大家伙在这儿闹也不是办法,想卖鸡蛋的赶紧拉
车过来,说好了,不要超过三百斤,过了这个村可就是没有这个店了。”又道:
“山子,你起个头,领着大家伙回去吧。”

    山子不想驳了白土山的面子,只得怏怏离去,其它人也陆续离开。

    事情并不像白土山想的那样复杂,按马乡长所说,在他白土山的调教下这白
家庄的村民是越来越听话了,看来这是真的。这么想着,白土山就有些自鸣得意
了。

    在一旁,胖老板说道:“白土山,还真有你的,三两句话就让你把这些人给
打发走了。”

    白土山道:“那里,那里,还不是有你在坐镇。靠我一个人说破了天他们也
不会信。”

    说着,两人便进了屋,白土山拉住了他低声说道:“这事不要给马乡长说。”

    胖老板道:“放心,他才不会管你这鸡毛蒜皮的事,这几天他正急着往县里
调呢!”

    “那就好,那就好。”白土山笑道:“在那个位置都呆了几十年了,他也该
挪挪地了。”拉起了胖老板,又说:“走,咱到白肚子哪儿喝酒去。”

    胖老板也每欠让,两个人正要出门时,迎面却撞见了山子。白土山一惊,道
:“山子,你不是刚走,又来做啥?”

    山子谄笑,道:“刚才人多,不好说话,我家的鸡蛋想让陈老板多收一些。”

    胖老板刚想答应,白土山却给拦住了,作难道:“山子兄弟,这事不好办啊。
说好了一家最多三百斤,咋能例外?”

    说这话时,白土山依旧笑着,可山子却突地变了脸色。他知道对白土山而言
这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况且现在正是因为没有外人他才又折了回来的,凭借他
们的交情白土山也应该答应,而且看样子胖老板马上就要答应了,却想不到会是
这样的结果。

    白土山看山子僵住了不说话就轻声说道:“山子,我和陈老板还有事儿,就
先走了。”说着,就拉着胖老板走,把山子给凉在了一旁。

    路上,胖老板轻声说道:“咋着他以前也和你共过事?——”

    白土山说道:“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有了再一再二,
还会有再三再四,那以后的麻烦事就多着呢。这一会绝了他的念想,以后他就不
会再来找麻烦了。”

    “唉!——到那里都一样啊。”胖老板叹气道,有些无味地摇了摇头。

    山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狠得牙根“吱吱”作响,骂道:“狗娘养的,都不拿
老子当回事了——”

    彩虹忙完鸡房里的事已经是到该吃中午饭的时候了,这几天的饭都是白小玲
在做,她一般回家吃现成的就可以了。

    可这一次回家时,还没有把自行车支好就听到了白小玲她娘吴桂花的声音。
知道她是又来叫她闺女了。

    刚一进屋,彩虹就作笑道:“婶儿,既然小玲住得惯,你就让她在这儿多住
几天吧。”

    “这两家好似一家,住在那里都一样。”吴桂花转而又说道:“彩虹你是不
知道,今儿家里有些事,非得让她回去不可。”

    “不就是来了外婆家的几个亲戚么,我和他们又不熟,有我弟呢,还让我回
去做啥?”白小玲说道。

    “你这妮子知道啥?”吴桂花看了一眼彩虹,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尔后
继续说道,“去不去的这是一个礼数。长这么大了,还是什么都不懂,我看你这
脑子都让读书给读傻了。”

    彩虹也劝道:“不就是回家一趟么,又不是去了不回来啦!”

    白小玲看看彩虹虽然不情愿,但是见他们都这么说又不能不去,况且回一趟
家看看远来的亲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说道:“嫂,饭做好了,你和妮
妮先吃着,留一些给我就行了。”说着,就先走出门去。吴桂花好像遇到了什么
喜事,高兴得合不拢嘴,紧跟着走了出去。

    “唉!——”彩虹应着,送他们走出家门口。

    在路上,白小玲还有些费解,就问吴桂花:“娘,到底是啥亲戚非得我去?”
因为这样的待遇在以前不曾有过。

    吴桂花还想遮掩,但一想这事她马上就会明白还是让她知道了的好,就说道
:“是你妗子和你表哥来了。你表哥和你舅建了盖板厂,在咱吴家庄现在是富得
流油呢!……”

    “表哥,那个表哥?”听吴桂花这么说,白小玲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脑。

    “还有那个表哥?你外婆家东边的那一条街,你忘了,你们是从小玩到大的。”
吴桂花说道。

    白小玲使劲想想,脑子里开始有些模糊的印象了,不过依旧不深刻,那就像
童年记忆里的一个残卷,只能看道只言片语,要想把它们给连章成句的话那是再
也不可能了。白小玲纳罕道:“他们来咱们家做啥?”

    吴桂花正要说话,这时已经来到他们家的胡同里,到是省了她不少口舌。说
道:“走,咱去你白大妈家。”说着,便拉白小玲向白大妈的家门口进去。

    白小玲更是纳罕了,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还没有说话就已经走到了院里,
白小玲看到院里除了白大妈,还有几个她不认识的老女人。若说三个女人一场戏,
那五个女人便是一锅粥了,他们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仿佛是有天大的喜
事。不过见到白小玲和她娘到来却是戛然而止了。

    众人好像是看罕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白小玲,让白小玲浑身起鸡皮疙瘩似的不
自在。

    “来了?”一女人过来,一边惊喜地看着白小玲,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吴桂花。

    “来啦。”吴桂花答道。

    “那就别傻站着了。”白大妈说道:“让他们见见面吧。”

    白小玲还被蒙在鼓里,在这时任她如何的聪明,被这个说一句,那个推一下
的,脑子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吴桂花看白小玲傻傻地站这儿,以为她这是害羞,就说道:“见见就见见,
我那侄子呢?”

    “在堂屋里都等老半天了。”有人答道。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白小玲还是被推推搡搡地走进了屋。门被锁上了,屋里
面有些漆黑,不过从窗户里投进刺眼的光亮来,照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后生。白小
玲还没有看清楚那个人到底是是不是那个他儿时的玩伴,但即便是又能怎样。不
过已经明确知道她妈叫她来做什么,她又一次被吴桂花给骗了。出去这两年,她
变得成熟多了,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也不像以前那样大喊大叫了。

    在屋外,诺大的一个院落,足足被这些女人给占了一多半。不过,听他们的
声音确然有要把这小院给震爆的趋势。

    ……

    “他们从小就玩的好,我看这事准能成。”一人说道。

    “谁说不是呢!咱家小玲是要人有人,要个有个。”白大妈说道。

    吴桂花说道:“我闺女的事我能做主,这后生我是看过了,没得说。就是不
知道你们的意思。”

    男方家长忙不迭的说道:“我们这儿也是没得说,只要是孩子愿意就成。”

    “这都过去老半天,两个人都还没有出来,我看这事一准能成。”一人说道。
实际上,从白小玲进屋算起并没有过几分钟的时间。

    “这第一回见面就好上了,我得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话。”一年龄稍小的女
人作怪道。探身走去,刚想要趴在窗户低下听。只听得“吱嗡”一声——门开了。

    白小玲出来后,面无表情,只给她娘说了一句,“娘,我走了。”不顾众人
的惊讶便从人堆里走了出去。

    吴桂花忙解释道:“我闺女这是不好意思了。”抬腿要走时扭头又说,“白
大妈,过两天让吴家庄那边等我信哦!”说着,就去追白小玲了。

    自己的家就在这胡同口,白小玲却不进,而是径直向彩虹家走去。快要越过
自己的家门时,吴桂花三步并作两步把白小玲给拉住了。问道:“闺女,你觉得
娘给你张罗的这门亲事咋样?”

    不问到罢,一问白小玲是一肚子的火气,说道:“娘,你咋能这样?我现在
还在上学呢!”、

    知道这不听话的女儿又要给自己怄气了,怕别人看见了笑话,就把白小玲拉
到家里,说道:“你以为你真能考上大学哦,那能考上的都是天上文曲星。别说
咱白家庄了,你就是瞧瞧咱整个乡里,考上大学的能有几个?多上几年学也就是
能多认识几个字,将来能找个好婆家。”

    白小玲没听进去吴桂花一句话,倔强道:“反正我不回答应。我的事不用你
管。”

    “放屁!”吴桂花骂道,“我不管谁管,我不管你都成野孩子了。”

    这时,白建设扛着锄头进了家门,看他们是大眼瞪小眼的,知道又是吵了架。
就道:“我看你们俩在上辈子就是冤家。”

    “爹!——”白小玲委屈地就要哭了,道:“你知道么?我娘,我娘要给我
找婆家。”

    “啥?”白建设放下锄头,惊愕道。转而向吴桂花,说道:“这事我咋不知
道。”

    吴桂花遮掩道:“八字还没一撇呢,看你忙就没给你说。是我娘家的老吴家,
他家殷实得很,在全村都能数得着。”

    “呸!”白建设骂道,“就是天王老子我闺女也不嫁。我要供她上大学。”
上午因为卖鸡蛋的事搅着白建设很不痛快,新火旧火全都一统发了出来。

    “呵呵。”吴桂花冷笑道,“怎么都冲着我来了。我这也是为了咱家好。”

    白建设不理吴桂花,对白小玲说道:“小玲,回你嫂家去吧。今儿这事就当
没发生过,你别往心里去。”

    吴桂花不服气了,说道:“姓白的,你说这是啥意思?我是六个指头挠痒痒
——多那一道道了。”

    看白小玲在,白建设没有发过大的火,说过多的话,只是道:“咱俩的账,
有得算。”

    看着父母这个样子白小玲到是忘记了他自己的痛楚,已经很长时间了,父母
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那种不可调和的地步,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和那些好事邻居
们的风言风语,这件事还是她弟白小军有关。在很大程度上,夫妻之间的情分已
经尽了,只是在他们的字眼里没有“离婚”这两个字。

    虽然是生于斯,长于斯,但白小玲对这个家确实没有多大留恋了。没有说多
少话便向外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彩虹和妮妮正在床上顽。看白小玲有些悻悻的样子,彩虹便问
道:“怎么了?不是回家看亲戚么,咋不高兴了?”

    不说还罢,一说便说中了白小玲的心思,呜咽着,上气也不接下气了,吞吐
道:“我娘,我娘要给我说婆家。”

    看白小玲这个样子,又听她这么一说,彩虹便知道个大概了,让妮妮自己在
床上玩,彩虹走到白小玲身旁,劝慰道:“你的娘咋那样不开通?……”

    还没有等彩虹说完,白小玲哭泣道:“她那是给我说婆家,她这是在卖女儿
呢?”

    彩虹问道:“这事儿?你爹能同意?”

    “我爹还被蒙在鼓里呢!”又说,“就是他同意,我也不同意。”

    “这不就没事了,那还哭个啥?”彩虹继续劝慰道:“现在的时代不同以前
了,儿女的婚事儿女自己做主。只要自己不愿意,爹娘也没有法子。”

    白小玲道:“我娘肯定不会这么算了的,这个暑假我是过不好了。”

    “不会的,不会的。”彩虹虽这么说着,但心里是发虚的,因为她知道以吴
桂花那样的性格,很可能的会的。又劝慰了一会儿就说道:“小玲,你还没有吃
饭吧?在这儿等着,我给你做饭去。”说着,就走了出去。

    妮妮正坐在床上拿个线球,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看到白小玲向她这边走来,
心里面愈发的高兴了,“姑姑姑姑”不停地叫着,看到妮妮这般天真可爱,白小
玲竟也破涕为笑了。

    白小玲刚吃过饭,彩虹便给她说:“你还看着家吧,我送鸡蛋去。”

    刚出门时,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除了能听到几个在
自家过道里吃饭乘凉的,大街上很难再听到别的人声,除非有要紧的事,这样的
天是很难有人出来的。

    还没有进鸡房,彩虹就是一身的汗,掀开帘子刚进鸡房的门时,一股热浪夹
杂着鸡屎的恶臭如海浪般扑面而来,尽管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却还是给她了个猝
不及妨,差一点就倒在地上。

    她对夏天的暑气是很敏感的,常常时不时的感觉到头晕脑涨,这是中暑的征
兆。不过并不严重,虽然会觉得身上不舒服,但是却没有倒下来的可能。男人不
在她身边,她也不能倒下来。

    有时甚至可以说,女人的软弱就是表演给她喜欢的男人看的。可是一旦所有
的事都让这女人自己去面对时,她通常会表现得无比的坚强。

    咬了咬牙,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彩虹还是挺了过来,径直往鸡房里走去,不
过并不需要呆多长时间,因为鸡蛋就在门口处放着。

    一一把这些鸡蛋称好了,因为知道有三百斤的限量,不敢称多。看看四周其
它鸡房都锁着门,彩虹知道他们家的鸡蛋肯定是早就给村委会送去了。她本来也
能赶早的,只是把妮妮一个人留在家她不放心,而现在天这么热又不忍心把她给
带出来,于是就等白小玲因此而耽误了不少时间。早在白小玲在她自己家的时候,
白建设回家时就是他卖完鸡蛋回家的,可见她现在确实是有些晚了的。

    彩虹揩掉满脸的汗珠,理了理湿润的刘海儿,拉起架子车就吃力地往前走。
可没有走几步就感觉轻松了许多。回头一看,是白老天在后面推。

    “爹!——”彩虹停下来,转身说话。

    白老汉没有说话,更没有着意去看她,往前来回仰了几下头,示意她继续往
前走。

    彩虹弓起身继续拉车,有白老汉在后面帮扶,的确是轻松了许多。不过,那
炽热的太阳还是照射得人汗流浃背,她后背已经湿透了。

    来到了村委会,院子里已经没有那么多人了,不过,各种装得满满的鸡蛋箱
摆得到处都是。人行其中就如同在鸡笼里穿行。看把诺大的一个院落弄成这个样
子,况且还有鸡屎鸡臭味扑面而来,白土山对今天干的这个勾当有些小后悔了。
当初他把手里的鸡房转给别人一则不想受这份累,另外一个重要的愿意是他受不
了鸡房里面的臭味。

    白土山正在骂白要篙,好像是因为他没有办好某件事情,白要篙被骂得狗血
喷头,站在鸡蛋箱旁边一声也不敢吭。

    “土山哥在么?”一阵爽朗的叫声迂回传来。

    方才还是怒云遍布,听到这样的声音,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脸色变得好看起
来。也顾不得训话了,马不停蹄地走了出来。

    喜道:“咋才来,是要卖鸡蛋吧?”

    “是的。”彩虹一看四周全是满满的鸡蛋箱,作难道:“还收吧。”

    “收,收,咋不收。”白土山说道,上下打量着彩虹,也怪彩虹这段日子太
忙不注意打扮自己了,那劣质的用化学纤维做成的衣服遇水便湿,也怪天气过于
炎热,不经意的,前胸已经湿透大半。却让白土山做了条看得见吃不着的野狗,
瞪大了眼,直往喉咙里不停地咽唾沫。他也算是见过一些场面,可就是在这女人
面前却是频频失态。

    彩虹拘束地拽着衣角。

    “要篙,快,快来卸鸡蛋。”白土山很快就反应过来,回头叫道。

    白要篙怏怏地走出来,知道这叔伯姐夫有眠花宿柳的嗜好,也约莫知道些他
对这女人有些意思的。刚才又无端被狠吵了一通,白要篙干活时明显有些不高兴。

    正要把鸡蛋箱往称座上搬,白土山却讨好似地拦住了说道:“不用称了,直
接搬吧。”

    白要篙瞪大了眼道:“不称?”

    一时间也弄得白老汉与彩虹面面相觑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土山也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见四周又没有别的什么
人,干咳嗽了两声,说道“咋——彩——二叔又不是外人,反正拉来的也不多,
说多少斤就是多少斤。”

    彩虹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听这话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三百斤,还
是称称吧。”

    “别称了,别称了。”白土山执拗着,转而又对白要篙呵道:“快搬呀!”

    搬完后,白要篙正要那放在屋里的账本,那是开白条用的。可刚从里面出来
就看到白土山把几张钞票递给了彩虹。

    前面那几家开的都是白条而唯独这个是例外。白老汉动动干裂的嘴唇,想说
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给钱时白土山还关切地问道:“家里面还有多少鸡蛋?”

    “还有二百来斤,咋了?”彩虹纳罕道。

    白土山看看周围那两个人,说道:“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彩虹觉出了白土山话里有话,不过彩虹也知道,这个人总是藏头匿尾的,常
说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话,也没有多想。

    白老汉拉起了车,说道:“土山,你们在这儿忙吧,我先走了。”

    看白老汉神情有些异样,送他们走时,白土山赶紧说道:“二叔,我手里头
没有现钱,等陈老板把鸡蛋给处理了,过了两三天我就给你送去。”

    “没啥!”白老汉摆摆手说道:“只要心里记挂着就行了。”

    说着就一瘸一拐地随彩虹走出了大院。

    听他们说话,彩虹脸上泛起阵阵疑云,紧紧握着手里那些钞票不知做何。路
上,终于禁不住问道:“那土山没有给你鸡蛋钱?”

    白老汉说道:“他说手里没现钱,等胖老板把鸡蛋给卖了再给。”

    “那——”彩虹看着手里的钞票,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白老汉看她样子窘迫,就说道:“强子进了大牢,他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听白老汉如此说,彩虹也只能这样理解了。不过若是往细了想却并非如此,一个
是其父,一个是其妻,若单单是为了白强那为何不顾其父而顾其妻。

    白老汉把推车给了彩虹就往自己家走去。来到胡同口见白建设家过道里围了
一堆人。

    他不是那种爱看热闹的人,不过这事就发生在白建设家不由得他不去看。在
人群的外围就听到有人小声嘀咕着:“这白建设也会打媳妇了。”

    白老汉纳罕,就挤了进去,吴桂花披头散发正坐在地上撒泼:“姓白的,我
辛辛苦苦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

    “你是为了家还是为了你的儿啊!”白建设坐在一旁,喘息着说,似乎是刚
打完人的样子。

    “那我的儿不是你的儿呀!”吴桂花吼道。

    白建设看人多不愿明说,但又不想让这吴桂花逞了能,便道:“我那知道是
谁的种。”

    这是吴桂花最忌讳的,猛然道:“你说啥?”

    看邻居们都在窃窃私语,白建设也不好再说了。看他们都偃旗息鼓了,白老
汉走向前去,说道:“大热的天,都回吧!”

    高潮已过,邻居们知道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好的看头,就卖给白老汉一个面
子,陆续走了出去。

    不乏有人拿俏皮话劝道:“天上下雨地下流,两口打架不记仇。”还有人说
:“床头打架床尾和。”等等之类,只不过白建设夫妇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见人都走光了,还没有人往真里劝,吴桂花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就自个儿站了
起来。

    关上了大门,白老汉问:“这是咋了?”

    白建设不耐烦地说道:“小玲还在学校上学,现在却要给她找婆家,这不是
要耽误孩子么?”

    虽然知道了原因,但别人家的事白老汉也不好多插嘴,只是说:“现在找,
是有些早了。”又说:“以后有啥事关起门来说,别让人家看笑话。”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白建设却是伤心得哭了,道:“老哥哥,我这也是活
得窝囊啊!”恰在这时,白小军走了过来,怯怯地说道:“爹,娘叫你进屋说话。”

    “给我滚一边去。”白建设恶狠狠地骂道。

    白小军先是一惊,继而哇哇地哭了起来。说不清楚已经有多长时间了,白建
设对白小军的态度越来越不好。他约莫知道些是为了什么,可幼小的心底里那能
够承受得住。

    吴桂花从屋里走了出来,抱住哭个不停的白小军,对着白建设骂道:“你有
什么劲就往我身上使,孩子有啥错?”

    白建设把头扭向一旁,索性不去理她。

    吴桂花搬一凳子在白老汉对面坐了下来,似乎有满腹的委屈,对着白老汉开
始滔滔不绝地说着:“二哥,我这也真是为了咱家好啊,咱闺女是金贵,可人家
家境也不差啊,人家那家境在村里面是数一数二的,那后生长得也是要人有人,
要个有个。对了,小时候和咱闺女还玩过过家家呢!人家好意给提,要是让咱自
己,这是挑着灯笼也难找着的。结果是闺女不领情,他爹也怄气。我这不是好心
被当作驴肝肺了么?……”

    雨多了,湿衣裳;话多了,恼人肠。白建设听不得吴桂花这冠冕堂皇的话,
“吭”了一声,便向屋里走去。

    白老汉本身就木讷,对这女人更不知该如何说话,听她说话看似句句在理,
实是句句不在理上。看白建设进屋了,估计他们夫妻暂时不会再打了,便说道:
“这得听听闺女的意见。”这么说着,便走了出去。

    “哎……”吴桂花还在给白老汉说些什么,却是没有人去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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