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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彩虹剑】【全】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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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剑】【全】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彩虹剑


原著:东方玉
改编:花间浪子
字数:69万

            【内容简介】

  江湖,永远充斥着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江湖,注定会有人因它而命运改变。

  十年前,青衫客范大成在一次武术交锋后便杳无音讯。

  十年后,范大成之子范子云偷偷拜师屈一怪,并在恩师鼓励之下踏上茫茫寻
父路。由此引出一段江湖故事。范子云与老管家首先拜访父亲义兄夏云峰,哪知
老管家在此被害身亡。范子云懵懂中察觉到夏伯伯在密谋些什么……随着事情明
朗,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天大的阴谋。天赋异禀的范子云在贵人相助之下,与
早已退隐江湖的高人一道,与邪恶展开疯狂追逐与扑杀。

  谜团一个个被解开,可事情却更加扑朔迷离,究竟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

  若干江湖侠士在权势的引诱下放弃道义的软弱,在威逼利诱前的妥协与助纣
为虐;退隐高人对名利的淡薄,对正义的执着;范子云身上的少年一代的热血豪
情,与情窦初开少女的甜蜜爱情……展现出一幅精彩的江湖画卷!

  其实,正与邪,生与死,道与魔,不过是一线之间!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3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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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第一章   风雷之争    第二章   千里寻父    第三章   故交情殷
第四章   夜窥隐秘    第五章   初露锋芒    第六章   荣任教习
第七章   酒中下毒    第八章   闭眼丐婆    第九章   识破奸计
第十章   暗施迷迭    第十一章  金章令主    第十二章  依计行事
第十三章  敌友难分    第十四章  隐情难明    第十五章  烟消人杳
第十六章  被囚地室    第十七章  花粉催情    第十八章  五台凶僧
第十九章  扑朔迷离    第二十章  初显神威    第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第二十二章 神功无敌    第二十三章 佳人相救    第二十四章 变生肘腋
第二十六章 纷纷中伏    第二十七章 恶毒阴谋    第二十八章 当面许婚
第二十九章 杀母之仇    第三十章  同仇敌忾    第三十一章 夜探别庄
第三十二章 分光剑法    第三十三章 笑面神丐    第三十四章 春满黄山
第三十五章 清理门户    第三十六章 附骨毒疽    第三十七章 暗箭难防
第三十八章 千钧一发    第四十章  兴师问罪    第四十一章 烟消云散
第四十二章 花好月圆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3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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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风雷之争

  巢湖边上的白石山,山不甚高却极峻峭,尤其北首,面临湖水,崖壁百尺,
陡削天成。山顶怪石如立,十数老松,围绕着一片不太大的平地,青草如茵,登
山游客,可以在这里歇足,或坐或卧,仰观白云舒卷,俯瞰碧湖烟波,询足使人
俗虑顿涤,呼吸清新。

  这是某天的夜晚,初更时分,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古干拿云的松树梢头,
月光淡而无力。这时正有一条人影,从山下起落如飞,登上山颠。此人身穿青布
长衫、浓眉、朗目,年约四句,生得极为轩昂,他登上山顶,两道目光就朝四周
扫掠了一转,似在寻找什么?但当他看清孤峰寂寂,不见人影,不期而然仰首望
了一眼星斗,心中好像在说:「这时候该是初更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传了过来:「范大侠来得很准时。」被称为
「范大侠」的青衫人微微一怔,循声看去,只见从一方巨石后面缓步走出一个人
来。这人身材瘦高,脸如淡金,穿着一身黑衣,举止之间,使人有诡异之感。

  青衫人心头暗暗攒了下眉,抱拳道:「在下正是范大成,阁下大概就是邀约
在下前来的令狐楚令狐大侠了?」原来他就是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这
就是了,他老人家就住在白石山附近的金牛村。

  「正是,正是。」令狐楚(黑衣人)大笑道:「不过兄弟并不是什么大侠,
大侠的称呼,实在愧不敢当。」他虽在大笑,但从他脸上看不到一点笑的表情,
双目只有在黑夜之中,闪着炯炯神光。

  范大成道:「老哥邀约在下,到此相晤,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令狐楚依然深沉的道:「兄弟奉邀范大侠,只想请教范大侠
一件事……」他故意拖长语气,没往下说。

  范大成道:「老哥请说,在下知无不言。」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数年前听江湖传说,范大侠和夏大侠(淮南大侠
夏云峰)在皖山一处石窟中,无意得到了一册风雷门的武功秘笈,二位各人分得
了『旋风掌』、『雷火指』两种绝艺,不知可有其事?」

  范大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此事除了自己和义兄夏云峰之外,连妻子都不知
道,他说听江湖传言,自然不足为信,但他如何知道的呢?一面含笑道:「老哥
这是听谁说的?」

  令狐楚道:「听谁说的,这似乎并不重要,范大侠能否告诉兄弟,是否确有
其事?」他深沉一笑,接着道:「范大侠是信人,只要说一句并无其事,只是江
湖上人空穴来风,捕风捉影之言,兄弟立时就告退,决不敢再读清神,范大侠名
满大江南北,当然不会对兄弟撒谎的了。」

  青衫客范大成当然不肯撒谎,微笑道:「若确有其事,老哥又待如何呢?」

  令狐楚眼睛一亮,豁然笑道:「范大侠放心,兄弟可不是觊觎秘笈而来,在
范大侠面前,兄弟也不敢妄存此心,只是兄弟一生酷爱武功,武林中九大门派,
和十三异派的功夫,兄弟差不多全见识过了。只有昔年久已无闻的风雷门武功,
和域外密宗神功闻名已久,未曾见识过,兄弟本行将前往西域,一究密宗种功,
但听到范大侠和夏大侠得到了风雷门的绝艺,心之所好,故而特地邀约范大侠一
晤,并想见识一下范大侠所得的『旋风掌』,范大侠总不至于使兄弟失望吧?」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气,九大门派和十三异派的功夫,他都见
识过。照说他令狐楚三字,不是名不见经传之辈,但自己却偏偏从未听人说过!
哦,他居然连自己分得的『旋风掌』,都打听清楚了!人家既然说得这么清楚,
自己自然不好推倭。」

  心念转动,不觉目注令狐楚,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者,老哥既然已
经提出来了,在下也毋须隐瞒,在下分得的确是『旋风掌」,但因年代久远,咱
们所发现的只是残缺不全的手抄本,缺少嫡传心法,练习困难,在下能领悟的实
在不多,因此就搁了下来,并未再练,只怕要使老哥失望了。」

  「这是范大侠客气了。」令狐楚诡笑道:「兄弟只是好奇,范大侠露上一招
半式,让兄弟开开眼界就够了。」

  范大成道:「在下已经坦诚相告,老哥何以不肯见信?」

  令狐楚大笑道:「范大侠此话有谁能信?」

  范大成道:「老哥不肯见信,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在下无可奉告,那就少陪
了。」一话声一落,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令狐楚突然冷喝一声道:「站住。」这句话,口气相当不善。

  范大成听得不觉微有怒意,转身道:「阁下还有什么见教?」

  令狐楚深沉一笑道:「兄弟好不容易找到范大侠,范大侠岂可轻易言去?」

  范大成道:「老哥意伿何为?」

  令狐梦道:「范大侠成名多年,盛名决非虚致,一身所学,自然不弱,但以
兄弟想来,范大使一身武功中,最厉害的功夫,当以费时五载,苦练而来的『旋
风掌』了。」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什么意恩?」

  「没有什么。」令狐楚双目之中,流露出诡异之色,说道:「兄弟之意,总
觉得范大侠既然深藏不露,不肯施展绝学,但一个人若是到了生死关头,自然非
把压箱子的本领施展出来不可了。」

  范大成浓眉微剔,双目之中迸射出两道慑人的精芒,沉声在:「老哥莫非想
和在下动手么?」

  令狐楚嘿然笑道:「读书人和练武的人,虽然文武殊途,但有一个通病,却
是十分相似。」范大成只「哦」了一声,没有开口。

  令狐楚续道:「读书人写文章,本是拿手杰作,但非通不可,没有人逼他,
是写不出好文章的。练武的人也是如此,身怀绝艺,偏偏深藏不露,也是非通不
可,没有人逼他,是不肯出手的,因此兄弟为了满足好奇,只好抛砖引玉,逼你
范大侠一逼了。」话声出口,左手挥手一掌,迎面劈来。

  江湖上有一句行话,叫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令狐楚这一掌只
是随手拍出,便觉劲气如潮,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范大成心中暗道:「此人身手果然不弱。」一面冷笑道:「老哥一定能把在
下逼出来么?」身子突的一转,左手斜拍出去,他这身子一转,正好避开对方掌
势,左手斜拍,也只是把逼近身侧的掌劲推出,故而算不得还击。

  青衫客范大成侠名久着,岂肯随便和人动手?令狐楚左手这一掌,只不过是
试探性质,此时眼看范大成只转过身。避开自己掌势不肯还击,口中嘿然笑道:
「所以兄弟口中说的还算谦虚……」但人已随着范大成转了过来,腾身一跃双足
悬空,右手一招「五丁开山」,直劈范大成左肩。他这一掌才使右手,可见才是
真正出手,掌势由上劈落,势如巨斧开山,力逾千斤。

  范大成不禁心中有气,自己和他无怨无仇,他居然在第二招上就全力扑攻,
当下浓眉微蹩,冷声道:「令狐老哥这又何必?」说来从容,人却斜退一步,让
开三尺,左手来了一招「天王托塔」,暗中运集内劲,朝对方劈来的掌式迎会。

  一个下劈,一个上迎,说来较慢,其实双方势道之快,何殊电光石火,但听
蓬然一声,双掌接实,两人身前激起一阵飞卷的旋风。令狐楚大笑一声,身子在
空中翻了一个筋斗,飘落地上,身形一旋,倏然欺来,沉声道:「范大侠,再接
兄弟几招。」话声出口,双掌连环劈击出手,掌影重叠,瞬息之间,连续拍出一
十三掌。

  此人功力,果然是非同小可,这一轮急攻,掌挟轻啸,刀如狂风骤雨,几乎
使人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范大成原以为自己硬接他一掌,至少可使对方知难而
退,但接下一掌之后,才发现自己两人竟然功力悉敌,心中不禁暗暗一凛:「此
人究竟是何来历,一身功力,如此高强,岂会是江湖无名之辈?」就在他这一沉
思之际,令狐楚业已发动攻势,来势如惊涛骇浪,凶猛无比。

  范大成心知今晚遇上劲敌,对方既然找上自己,只怕无法善了,心念一动,
立即一提丹田真气,身子离地数寸,向后飞退数步,但也只让开了对方三掌,沉
笑道:「老哥一定要和在下见个真章么?」

  令狐楚道:「不错。」第四掌随着劈来。

  范大成道:「好。」「好」字出口,力贯双掌,挥手反击,侧身进招,左手
封拆对方掌势,右手连发八掌,想以迅快无比的迫攻之势,看看对方闪避封架的
身法,和武功路数。范大成一只左手,就封拆了对方十掌。令狐楚脚下连连移动
也把范大成反击的八招,完全让避开去。范大成八掌,依然无法看出对方武功路
数,心中正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再次出手?

  令狐楚大笑一声道:「范大侠身手不凡,兄弟今晚倒是找对了人。」此人虽
在大笑,但脸上依然冷峻如故,一无表情。

  范大成看在眼里,心头突然一动,暗道:「此人莫非戴了面具?」但是他何
以要掩去本来面目呢?不觉心生疑念,没有开口。

  令狐楚看他没有作声,接着道:「范大侠怎不进招了?」

  范大成目光直注,沉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令狐楚道:「兄弟令狐楚,方才不是已经奉告了么?」

  范大成道:「老哥这是真面目么?」

  「嘿,嘿。」令狐深沉一笑,道:「范大侠好像对兄弟起了疑心?兄弟行不
改名,坐不更姓,令狐楚只是江湖上一个小脚色而已,难道还会有人冒名顶替不
成?」

  范大成突然朗笑一声道:「老哥既然不肯说,在下自信也能捍各了,珲。」

  说到这里,双眉一皱,凛然叫然:「朋友,小心了。」右手抬处,他一掌,
直击过去。这一掌乃是他凝聚功力,蓄势而发的一记劈空掌,一股强劲而绝伦的
掌风,凌空撞去,威势十分凌厉。

  令狐楚大笑道:「看来现在是范大侠在逼兄弟了。」双手当胸直竖,双臂半
弯,朝左推出。范大成这一记「劈空掌」,差不多凝聚了七八成功力,志在试探
对方究竟有多大功夫?因为劈空掌隔空伤人,全凭本身功力而发,有一分修为,
才能发一分力道,丝毫也假借不得,正是试探对手功力的最好方法。

  两人掌力很快就接触上了。在范大成的本意想来,这一记「劈空掌」,对方
纵能接得下去,至少也要被自己震退一、二步,哪知双方掌力一合,突觉自己直
劈过去的掌力,忽然被一股极阴柔的暗劲化解,微感反弹之力,就立被消解干无
形。心头不觉大为震动,暗道:「此人莫非是长白一派?」念头一转之际,左手
抬处,骄指若戟,闪电朝令狐楚「玄机穴」上点去。这回他出手不再客气,指风
出手,嘶然有声,宛若离弦之箭,夹着轻啸,激射过去。

  令狐楚不慌不忙,右手衣袖向上扬起,有如一道帘幕,护住前胸。范大成点
去的一指,果然又被他衣袖挥出的一股阴柔力道,化解开去。令狐楚不待范大成
出手,阴声道:「范大侠已经连攻两招,这第三招,该由兄弟出手了吧?」

  范大成道:「老哥只管请。」令狐楚目注对方,猛地吐气出声,左手由下而
上,手掌翻起,朝前拍了出来。他这一记手势,说他拍出,不如说是朝上抬手来
得恰当,也极似打练子镖的手法,尤其在抬手之际,吐气开声,好像十分威猛,
但掌风出手,却又并不凶猛,只是一股轻柔的和风。

  范大成一掌、一指,俱为他阴柔内劲所化解,已经猜想到对方极可能是关外
长白派的人。长白一派,很少到关内走动,武功更尚奇诡,练的是阴劲功夫。一
时自然不敢大意,身形凝土,气聚丹田,双手缓缓提胸,直待对方那股轻柔和风
快到身前,才双掌疾发,往前推去。

  但听一阵狂啸,两人身前旋风飞卷,两股不同的劲力同时化解开去。不,就
在双方掌风交接之际,令狐楚右手从侧面闪电般拍出一掌,朝范大成左肋悄无声
息的袭来。范大成双掌平胸推出,肋下自然成了空门,此时两股强而坚的掌力,
随着旋风狂啸,两相抵消之际,突觉另一股阴柔劲力,袭到了左肋,心头不免大
吃一惊,急忙身形斜退,挥手一掌,斜拍出去,才算避开。

  这下可真把青衫客范大成激怒了,双目精芒电射,洪笑一声道:「在下和令
狐老哥无怨无仇,你这般出手偷袭,不嫌太过份了么?」

  令狐楚嘿然道:「兵不厌诈,动手过招志在克敌,岂能说是兄弟偷袭呢?」

  范大成怒哼一声道:「好,你老哥敢不敢接范某这一招?」双肩一晃,人已
直欺过去,右手抬处,一招「独劈华山」,朝对方当头劈去。

  令狐楚大笑道:「兄弟哪有不敢之理?」潜运功力,同样右臂一抬,举掌硬
接。但听「啪」的一声,双掌交击,功力悉敌,这一掌两人都有一争高下之心,
谁也不肯先撤手。

  令狐楚阴森的道:「范大侠,咱们还有左手,也别空着。」喊声中左手疾出
一掌,当胸印来。

  范大成怒哼道:「很好。」同样左手一招,朝前迎出。

  两人四掌交接,各自运起功力,逐渐加重掌上的力道,双方缰持原处,半晌
未曾移动,显然两人功力悉敌,谁也无法胜得了谁。就在此时,离两人不远的一
方大石后面,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高大人影。这人敢情已经隐伏很久了,举动
显得鬼祟诡异,头脸蒙着一方黑布,看不清他的面貌,只有一双熠熠如星的眼神
在两个布孔中射出阴毒而得意的光芒。

  高大人影悄悄的朝两人逼近,不,他轻悄无声的掩到范大成的身后,相距还
有八尺来远,就停住了步,左手缓缓举起,觑准范大成后心,振腕就是一指,点
了过去。范大成和令狐楚正在比拼上乘内力,自然无暇兼顾身后有人施袭,直到
这一缕指风快要及身,他才惊然警觉。一时来不及闪避,百忙之中,功运背脊,
硬行扭转了半个身躯,但听「扑」的一声,指风击在右脚骨上,全身如遭雷击,
功力几乎悉被震散。心头又惊又骇,暗道:「会是雷……」

  左手随着往后挥去,他左手堪堪挥出,一个人已经应指飞起,朝百大悬崖外
直摔出去,但他在中指之后,左手往后这一挥,却是他五年来悉力以赴,勤修苦
练的风雷门绝艺「旋风掌」。高大黑影点出一指之后,急急往后掠退。

  令狐楚不知就里,眼看范大成飞摔出去,依然站在原地,口冲发出一声阴森
的笑声,说道:「可惜兄弟还是没有见识到『旋风掌』……」话声未落,突觉一
股劲急掌风,起自身后,这股掌力竟带着强猛的旋转力道,正朝自己涌卷过来,
要待闪避,已是不及,但觉劲风愈卷愈急,把自己一个人紧紧裹住,任你武功再
高,也无法施展。这一阵旋风,扫地而来,呼啸而去,归向崖外,令狐楚随着这
阵旋风刮过,失去了踪影。

  山顶上只剩下那个高大黑影站在原处,低嘿了声:「旋风掌果然厉害。」

  深夜,金牛村的人,全已入了梦乡。古老的农村嘛,作兴日出而作,日入而
息。此刻二更已过,在乡人的感觉上,这时候已经是半夜里了,乡村风俗淳朴,
从没有深夜不归的人。

  金牛村有一条小河,把村子划分为南北两岸。在南岸一个小河湾的边上,围
着一排土垣,三间瓦屋,那正是侠名满大江南北的青衫客范大成的家了。青衫客
范大成在江湖上虽然是盛名久着,但他家里,可是十分朴素,人口简单,三十亩
薄田,适足糊口。

  今晚夜虽然深了,范家院子里还透出荧荧烛火,范大娘一手拉着花锭,一手
摇着纺车,正在纺花。丈夫没有回来,闲着也是闲着,她是个持家勤俭的人。老
仆范义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上,抽着旱烟,主人出去还没回来,主母还在纺花,
他自然也要守着。其实范大娘不知多少次要范义先去睡,范义兀自不肯,他宁愿
坐在角落上抽烟,打瞌睡。

  说起范义,可也不简单,当年老主人在金陵开设镖局的时候,他跟随老主人
走遍南七北六,手中一口单刀,一简袖箭,也着实出过风头。如今年纪老了,背
也弯了,但你若是和识起当年闯关东走关西的事来,他会口沫横飞,精神极好。

  现在快接近三更了,门外老远传来一阵犬吠的声音。

  范义快七十岁的人了,耳中依然十分敏锐,尽管嘴唇搭着旱烟管,在打吨,
尽管犬吠的声音,还远着哩,他却霍然警觉过来,抬头道:「是大爷回来了。」

  范大娘纺棉花的人,心可念着丈夫,听到范义的话,也不觉停住了手。犬吠
的声音,忽然停住,范义江湖跑多了,已然听出有异,猛地站了起来。

  狗见到生人才会叫,既然叫了,决不会突然停住,范大娘看的有些奇怪,忍
不住道:「老管家,你怎么了?」

  范义神情一松,笑了笑道:「没什么,老奴在听狗叫的声音,好像突然不叫
了。」

  范大娘也笑了,说道:「一犬吠影,百犬吠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因一犬吠影,怎会忽然没了声音?」范义就因想到这一点,才凝神聆听
的,他没说出口来,拿着旱烟管,吸了口烟,烟斗的火早就熄了,他横着烟管,
轻轻在手掌上敲了一下,磕去烟灰,正待装烟,突然目光一抬,沉喝道:「门外
是什么人?」

  「砰」,两扇木门被人踢开了,像一阵旋风,掠进来三个手持钢刀的蒙面黑
衣大汉。范义本来弯着的腰,忽然挺了起来,手中旱烟管当胸一横,双目灼灼扫
过三人,拦在范大娘前面,沉声道:「三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深更半夜,闯
到这里来,想干什么?」三个黑衣汉子闯进屋之后,左二右一,只是盯着范义,
没有作声。

  门口又出现了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汉子,所不同的他手上并没握着刀,这时
略一抱拳,阴恻恻说道:「老管家不用慌张,咱们只想问一声,这里可是青衫客
范大侠的府上么?」

  「笑话,老汉当年走南闯北,跑遍南七北六,朋友这点阵仗,老汉还用得着
慌张?」范义口中说着,心里可起了疙瘩,对方明知这里是范大爷的家,还敢闯
进来,分明来者不善,一面沉着脸道:「没错,朋友找上范家,有什么见教?」

  为首黑衣汉子道:「范大侠不在家么?」

  范义道:「大爷在不在都是一样,有什么话,和老汉说就是了。为首黑衣汉
子沉笑道:「这么说,范大侠当真不在了?」

  范大娘早已退到有首房门口,她虽还算镇定,但也变了脸色。妇道人家咯,
不会武功,遇上这样的阵仗,自然难免胆怯。范义两道花白浓眉,掀了一下,沉
声道:「朋友究竟有什么事?」

  「没什么。」为首黑衣汉子目光左右转动了一下,轻松的道:「咱们只想在
这屋子里瞧瞧。」

  范义听得大怒,喝道:「你们既知这是范大爷的家,还敢如此肆无忌惮?」

  为首汉子轻笑道:「老管家哪来这大的火气,咱们只是瞧瞧,决不伤人,老
管家最好让开一点。」

  范义双目之中,几乎要冒出火来,手中旱烟管一掂,沉声一笑道:「那要看
老汉的这个伙计答不答应了?」

  为首黑衣汉子低「哦」一声道:「在下倒是忘了老管家也是会家子的,那好
办。」

  话声甫出,右手食中二指一骄,朝范义肩头点来。

  范义沉嘿一声道:「来得好。」

  左手化掌护胸,脚下后退半步,右手旱烟管顺势地一记「朱笔点额」,迎面
敲去。你别看他上了年纪,出手功架可不含糊,居然以攻还攻,宝刀未老。

  为首黑衣汉子一击不中,身形一偏避过范义一记旱烟管,随口嘿然道:「老
管家果然有一手。」右手一圈,依然骄指如前,朝范义右手脉门点来。

  范义看得大怒,沉喝道:「老汉岂止一手?」当胸左手,突然伸开五指,勾
曲似爪,左足随着抢进,施展「大力鹰爪功」,朝对方当胸抓去。为首黑衣人似
是没料到一个老苍头竟有这般船功力,急忙后退一步,双手连发三招辣招,才把
范义逼退了一步。

  范义年岁大了,火气却是不小。他被对方逼退一来,竟然拼上了老命,一退
即进,左手施展「鹰爪功」,右手一支旱烟管,连环出手,一连攻了五招,尤其
他那支旱烟管,当作点穴撅用,每一记都指向为首黑衣汉子的要害。

  为首黑衣人空手和他搏斗。竟自占不了便宜,他似是不欲恋战,突然手法一
变,双手忽指忽掌。亦拿亦拍。疾攻而上,一时间指影缤纷,掌势如刀,变化繁
复,渗杂了各种家数,当真凌厉无匹。范义究竟上了年纪,一时接应不暇,但觉
左臂一麻,再待封解,已是不及,身上连中三指,旱烟管跌落地上,人也随着扑
倒下去。

  范大娘吃惊的道:「你把老管家怎么了?」

  为首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大娘放心,老管家只是被在下点了穴道而已。」

  随着话声,朝范大娘走了过来。

  范大娘畏缩的退到房门口,望着黑衣人道:「你要做什么?」

  为首黑衣人道:「在下说过要在屋子里瞧瞧。」

  范大娘忽然间似乎坚强了许多,身子挡着房门凛然道:「你们要什么东西,
只管拿去,别惊醒了房里睡着的孩子。」天底下只有母亲,在孩子危急的时候,
才会表示出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来。

  为首黑衣人道:「大娘但请放心,在下说过决不伤人……」随手一指,点了
过来,范大娘避无可避,自然应指倒地。为首黑衣人得意一笑,回身走到门前,
举手轻轻击了一掌。

  击掌,自然是暗号无疑。他掌声甫落,果然从大门前像幽灵般的闪进一个高
大的人影,此人脸上同样蒙着一方黑布,身法快捷轻灵,而且似乎对范家的情形
极为熟悉,一下就问进了东厢房,那正是青衫客平日读书和练功的所在,就是范
大娘轻易都不进去的。

  高大黑影进来之后,为首黑衣人朝三个持刀汉子挥了挥手,三个持刀汉子立
即退出屋去,迅快在屋前散开。客堂上只剩下为首的黑衣人一个,他依然站着没
动,敢情真正的主子是那个高大人影,没有他的吩咐,为首黑衣人就不敢擅自行
动了。

  高大黑影似是要找什么东西来的,此刻东厢房发出翻箱倒柜、倾筐、翻书、
拉抽屉的声音。这样足足忙了半个更次,高大黑影才从东厢退出,朝西厢走去,
西厢房是范大娘和孩子的房间。青衫客范大成只有一个孩子,叫做范子云,今年
才六岁,这时早已睡熟了。

  高大黑影闪入房中,第一眼就看到范子云,他蒙面黑布的两个瞳孔中,突然
射出了阴毒而凶残的光芒,一个箭步,跨到床前,举起右手,骄指如戟,正待朝
范子云眉心点去。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目光接触到范子云红薄薄苹果般的小脸,
虽然睡梦之中,依然带着甜蜜的笑容。看来竟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

  高大黑影充满了杀机的目光,忽然间流露出蔼然喜爱之色,正待指向范子云
眉心的指头,也随着改变穴道,点了他睡穴。接着他又在西厢房中,大肆搜索起
来。他搜得很仔细,每一只箱笼,每一只抽屉,和每一件衣服,都不肯放过,就
是床上。被褥、枕头,也都要逐一掏摸。

  明明客堂里站着一个为首的黑衣人,门外还有三个持刀的汉子,他就是不让
他们进来,帮同搜索,每一件东西,都必须亲手摸过才放心。这一阵翻箱倒筐,
便已接近五更天了,远处隐隐传来破晓的鸡鸣声。高大黑影依然一无所获,抬目
望望窗外,正待退出,他又看到了睡熟的范子云。「斩草除根」,他从心底又升
起一缕杀机,右手骄起两个指头,要待戳下。

  耳际忽然好似听到一个亲切带着稚气的呼声:「伯伯……」他忽然觉得手软
了,心也软了。

  「孩子是无辜的,就饶了他这条小命吧。」他忽然疾冲而出,朝门外奔行而
去。高大黑影这一走,为首的黑衣人带着三个持刀汉子也紧跟着奔行而去。

  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晚上,但终于过去了。青衫客范大成自从那一晚之后,
就一直没有回来过,江湖上也从此没人再看到过青衫客范大成。

  江湖,不知是谁替江湖上取了这个名字?江湖中人,岂不就像江湖里的水一
样,滔滔不绝,逝者如斯。江湖后浪推前浪,有谁会记得已经流过去的水?一晃
眼已经十年了!江湖上对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字,也早已淡忘久矣。

  金牛村,还是老样子。金牛村的人,也依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并没有丝
毫改变。范大娘这十年来,身心憔悴,苍老了许多,江湖上虽把青衫客范大成渐
渐遗忘,但范大娘的心里,她丈夫永远活着的,他只是出门没有回来而已。

  老管家范义自然更老了,一头白发,腰背也弯了,但他功夫可一点也没有搁
下。自从十年前,他被黑衣人点倒,他心里一直不服气,这十年来,他勤练「大
力鹰爪功」,嘴里也经常挂着:「那免崽子如敢再来,老汉非抓碎他那颗贼头不
可。」

  真可说是老当益壮,尤其在主人没有回来之前,他不但要担负起保护这个家
的责任,而且也充当了小主人范子云的武术启蒙老师。他时常说:「老汉这身武
功,并不高明,当年也出之于老主人的指点,也可说是范家的家传武功,小主人
等年岁大了,可以出外寻求明师,但根基是要从小扎的,老汉只能说是替小主人
扎根基罢了。」

  范子云今年十六岁了,其实他并不是范大成的亲生儿子,而是范大成捡回来
的,只不过除了范家的人,没人知道。小伙子不但长得俊,也长得很结实,这就
得归功于老苍头范义了。他打从小主人七岁那年起,就教他练武,根基扎得早,
扎得好。

  凡是老管家会的单刀、袖箭。点穴撅,他都学会了,就是范义的压箱子本领
「大力鹰爪功」,也练得有了几分火候,山上碗口粗的松树,他一抓下去,已可
抓上五个指印。老管家自然十分得意,常在范大娘面前,夸赞小主人天资聪明,
只要有名师指点,一定可以名扬天下。说起名师,范子云可早就拜了一位师傅,
只是瞒着娘和老苍头而已。

  那是三年前,范子云才十三岁的时候,那年春天,老苍头刚教了他一套「鹰
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游身擒拿」,是一种近身搏斗的技术,游身,
是闪避对方的攻击,擒拿,是在闪避敌招时擒拿对方。老苍头范义教这套手法,
就要他到山上竹林里练习,因为竹林天生就比树林紧密,在竹林中间练习闪挪身
法,自然是最理想了。

  这天,范义到附近伏镇去采办日常用品,范子云就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去练
「游身擒拿手」,正当他在绵密的竹林中腾挪移动,手出如风,练到心领神会,
意气飞扬之际。突听有人轻咳一声,说道:「小哥身手倒是灵活得很。」

  范子云听到有人说话,不觉停下手来,回头望去,只见竹林外站着一个蓬头
垢面,鹑衣百结的老化子,手拄着一支短拐,含笑望着自己。范子云只打量了他
一眼,并不在意,依然自顾自的练习起来。只听那老化子「唉」了一声,续道:
「这是白花力气,就算练会了,也未必管用。」说完,拄着那短拐,回头就走。

  范子云虽只有十三岁,但平日听老苍头时常称赞自己,说自己根基扎得好,
学会了这套「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就是四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如今听老
化子说自己白花力气,练会了也不管用,心里自然是大大的不服,这就一下闪了
出去,叫道:「喂,你说什么?」

  老化子回头笑了笑道:「老汉只是说着玩的,小哥莫要认真。」

  范子云哪肯甘休,说道:「不,你方才说的很认真,说我练会了也不管用,
对不?」

  老化子点点头道:「这话老汉是说过,因为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
练会了也只能和牛羊,不能和人动手。」

  范子云哼了一声,心里虽然有气,但看他缺了一条右腿,走路一拐一拐的,
不觉挥挥手道:「你走吧,我不和你计较了。」

  这话大出老化子的意外,重又盯了范子云一眼,暗暗点头,一面回过身来,
说道:「小哥这话的意思,本来是要和老汉计较的了?」

  范子云道:「是啊,本来你说我练的不管用,我想让你试试,但是你是个残
废的人,我不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道:「残废的人,为什么不计较呢?」

  范子云道:「我娘说的遇上残废的人,要帮助他,我怎好和你计较?」

  老化子笑道:「没关系,小哥不妨出手试试,就知你练的管不管用了?」

  范子云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试,老管家也时常告诫我,练武志在防身,
不能好勇斗狠,和人家动手。」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没关系,就是没关系,小哥,这样吧,你只要抓得到
老汉一点衣衫,就算你赢了。」范子云心中自然不服,自己练了七年武功,还会
连你一点衣衫都抓不住?他心里不服,脸上自然流露出不信之色。

  老化子笑着道:「来,小哥别怕拉破老汉的衣衫,只管出手好了。」

  范子云究竟还是小孩,点点头道:「好,那我就出手了。」右手一探,朝老
化子肩头抓去。

  「太慢了。」老化子嫌他出手太慢,但他却并没躲开。

  范子云眼看自己的五指就快要落到老化子的肩头,就在这一瞬间,明明站在
面前的老化子,忽然不见了,心中不觉一怔,急忙住手。只听老化子的声音在身
后笑道:「小哥学的不是『游身擒拿手』么?怎么不转过身来呢?」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果然顺手一圈,身形随着一个急旋,朝身后抓去。这一
手,最为难练,他练了很久,才算练会,出手果然快了很多,但等他转过身去,
那老化子依然没了踪影。

  「还是太慢,这样怎么抓得到老汉?」老化子的声音依然从背后传来。

  范子云这回学乖了,不待他话说完,身形疾转,再次朝身后抓去,但你快,
人家更快,依然没看到老化子的影子。范子云停住了手,说道:「你老是躲在我
后面,叫我如何抓得着你?」

  老化子笑道:「看来小哥还不服气哩。」范子云只觉眼前一花,那老化子不
是拄着短拐,好端端的站在前面,含笑望着自己?

  「老丈好快的身法。」突然出手,朝老化子左手脉腕扣去,也没见老化子闪
动,只觉自己抓了一个空,再定睛看去,老化子。明明就站在原处,心中确实有
些不信,左手突出,横肘拿去,这回他看得十分真切,老化子果然没有闪动,但
自己却又拿了个空,好像老化子的身子,就是空的。范子云一脸俱是惊异之色,
没再出手,就是出手也是抓不到他的了。

  老化子朝他得意的笑了笑,伸出右手,说道:「小哥,咱们再换一种试试,
来,你用力抓住老汉脉门,看看抓得住,抓不住?」

  他横着手臂,让人家抓,还会抓不住?范子云自然不信,偏头问道:「老丈
是要我用力抓紧,你再从我手里挣脱?」

  老化子笑道:「小哥抓住就知道了,老汉用不着挣。」用不着挣?范子云觉
得好奇,点点头道:「好。」五指箕张,一把扣住了老化子的脉门。老化子望着
他笑了笑道:「小哥,你抓紧了。」

  范子云自然抓紧了,他把全身力气,都使到了手把上,把他右手脉门扣得牢
牢的。哪知就在此时,突觉老化子手腕上微微一震,这一震,好像有一股无形力
道,随着膨胀。范子云抓得牢牢的手指,再也使不出力道来。不,五根手指竟然
被这股无形力道弹开,连同手掌,被震起数寸来高。

  范子云大吃一惊,说道:「你会法术?」

  老化子呵呵一笑道:「这不是法术,小哥总还记得老汉方才说过的话,因为
小哥使的只是蛮力,不是真力,老汉只要一使真力,就会把你的手震开了。」

  范子云一时福至心灵,连忙拜了下去,说道:「老丈原来是高人,我时常听
老管家说,他只能给我扎根基,要学好武功,就得另投名师,老支武功这么高,
我就拜你做师傅……」

  「好了,好了。」老化子伸手把他拉起,目光之中,满是慈爱之色,一面接
着道:「小哥资质好,根基也扎得不错,老汉自然很高兴收你为徒,但是不是现
在,此刻老管家也快回来了,你也可以回家去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老丈是不肯收我做徒弟了?」

  老化子道:「老汉说过收你,自然要收你为徒了,只是老汉不欲人知,你此
时回去,切不可告诉你母亲和老管家,等到晚上过了初更,一个人悄悄的到这里
来,老汉会在这里等你。」

  范子云道:「拜师傅是正大光明的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娘和老管家呢?」

  老化子微喟一声道:「你年纪还小,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你拜老汉为师,
老汉收你为徒,本是正大光明之事,自然应该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但这一来,别
的人自然很快也会知道,所以目前还不能告诉令堂和老管家,你白天也依然和往
日一样,跟着老管家练武,不可露出一点形迹来。」

  范子云偏着头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老化子道:「因为老汉是避一个仇家,才到这里来的,如果有人知道了老汉
的踪迹,就有人来找老汉,所以你要守口如瓶,什么人都不能说。」

  范子云听得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说就是了」。

  老化子道:「好,你可以回去了,记住,晚上过了初更再来。」

  范子云点头道:「我记住了,师傅,那我走了。」说罢,兴匆匆的往山下奔
去。

  老化子望着他身形,低低道:「孺子可教。」伸手从地上拾起了一粒石子,
隔林弹去。

  竹林那一边,正有一个人伏在草丛里打吨,忽然身子一动,口中「啊」了一
声,揉揉眼睛,然后摇摇头道:「该死,我怎会这么困,今天一个早上,连一担
柴都没斫完?」这人一身樵子打扮,约摸四十出头,脸型瘦削,被太阳晒得黑黑
的,他正是范家的近邻王老实。搬到金牛村来,也快有六七个年头了,平日就是
靠砍柴过日,是个老光棍。

  每天范子云跟老管家上山来练武,他也肩着一根扁担,几根绳子,上山来砍
柴,今天不知怎的会在草堆里打起盹来,这时只好没精打采的肩着扁担回去了。

  初夏时分,范子云悄悄的一个人赶到小山上。老化子已经先到了,坐在一方
大石上,一手摸着苍须,含笑道:「小哥来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走到老化子面前,扑的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师傅
在上,弟子范子云给你叩头。」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老化子口中说着:「好,好,徒儿起来。」他那双炯炯双目,却隐隐有了泪
光。

  范子云站起身,望着老化子,说道:「师傅,弟子已经拜过师了,但是弟子
还不知道你老人家到底是谁呢?」

  老化子点点头道:「徒儿这话问得不错,拜了师傅,自应该知道师傅是谁,
为师姓屈,江湖上人因为师终年支着一支短拐,就叫为师屈一拐。也有人因为师
生性怪僻,就叫我屈一怪,为师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比为师本来的名字好听。尤
其屈一怪,比一拐更爽口,所以也自称屈一怪了,不过为师虽然告诉了你,你却
不可在人前提起,切记切记。」

  范子云道:「弟子记下了。」

  屈一怪道:「好,时间不多了,徒儿,你且坐下来,为师这就传你口诀。」

  范子云依言坐下,问道:「师傅,你教弟子什么呢?」

  屈一怪笑道:「徒儿已经跟老管家练过几年的拳脚,只是没有练过功,为师
教你的自然是练功的口诀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也教弟子练『大力鹰爪功』,那不是功么?」

  屈一怪道:「大力鹰爪功,乃是外家功夫,为师教你的是内家功夫,俗话说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所以外功练的是筋骨皮,纯走阳刚一路,内功却
是以气为主,凝气为功,柔以克刚,从现在起,白天还是跟老管家练,晚上也用
不着每天都到这里来,为师传了你口诀之后,你可每晚依诀练功,为师自会随时
指点于你。」

  当下就把如何盘膝,如何纳气,绮念不生,凝神敛气的诀要,详细解说了一
遍,直等范子云完全领悟才颔首道:「好,今晚就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还待再说,哪知抬头之间,方才明明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师傅,这一眨
眼,就已不见了踪影!心知自己师傅一定是一位异人无疑,这就向空拜了两拜,
说道:「弟子走了。」

  满怀高兴,举步往山下奔去。回到家里,悄悄越过墙垣,从后窗进入左厢,
然后又轻轻的关好窗门,解衣上床,盘膝坐好,照师傅教自己的口诀,眼观鼻、
鼻观心,练起吐纳功夫来。

  哪知坐了一会,只觉思潮起伏,呼吸重浊,就是静不下心来。就在此时,只
听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个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徒儿,一呼一吸,要徐徐行
之,一吸便提,气气归脐,一提便咽,水火相见,心神定宁,气才能清,以神驭
气,使神入气中,始能天人一气。」这是师傅的声音。

  范子云知道师傅就在窗外,指点自己,一时不敢怠慢,依着师傅的提示,澄
心静虑,缓缓呼吸,这样做了不知多少时间,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等到醒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感到十分惊奇,自己竟然坐了一晚,没有睡觉,却耳目清爽,
比平日一觉睡醒,还想再睡,懒洋洋的情形,完全不同。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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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千里寻父

  从这天起,范子云每天晚上,都按时静坐练功,师傅好像每晚都来,随时指
点,有时只要自己稍有差错,师傅虽然隔着窗子,就好像亲眼看到一般,立时会
指了出来。

  三个月后,范子云觉得耳目比从前敏锐多了,步履轻捷,练起老管家的「游
身擒拿手」和「大力鹰爪功」来,也得心应手的多了。老管农不知他另有名师指
点,练习内功,只当范子云用功苦练的成就,自然十分高兴。

  从第三个月起,老化子屈一怪又教他一套以指代剑的剑法,和八式旋身发掌
的掌法,要他夹杂在「游身擒拿手」中练习。这三年工夫,范子云朝夕勤练,把
师傅和老管家教他的武功,都已练得滚瓜烂熟,得心应手了。

  这天晚上,初更方过。范子云又悄悄从家里溜了出来,独自到小山来了。这
是他每天的课程,晚上一定要到山上来练武,有时师傅没来,他就一个人在这里
练习。有时一连几天,都没见到师傅,他就自己练习,练完了,自己回去,已经
习以为常。其实他师傅屈一怪自从收了他这个徒弟,没一天不在他身边,只是范
子云不知道罢了。他没看到师傅,只当师傅没来。

  今晚他来的较早,但当他登上小山,就看到师傅已经坐在他经常坐的大石之
上,慌忙趋步上前,叫了声:「师傅。」

  屈一怪望着他点点头,蔼然道:「徒儿,你来得很早,晤,坐下来。为师有
话和你说。」

  范子云觉得有些奇怪,垂手问道:「师傅,弟子今晚不要练了么?」

  屈一怪道:「你已经都练会了,以后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今晚不用练了。你
也坐下来,为师有话要和你说。」范子云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已从师傅的口
气中,听出师傅今晚好像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他望望师傅,就傍着师傅坐。

  范子云道:「师傅,你老人家有事么?」

  屈一怪含笑道:「不错,你跟为师学了三年武,为师已把一身武功,全教给
你了,虽然你年纪很小,火候尚嫌不足,但武功一道,我们一向把它称做工夫,
功夫二字,就是要有熟练的功夫,你下一分工夫,就只能有一分的收获,你下十
分工夫,就有十分的收获,这也是时间和经验的累积,不可能一蹴即就,必须全
靠你自己去用功,师傅是无能为力的……」

  范子云道:「师傅,你说的,弟子都懂。」

  「懂就好。」屈一怪笑了笑道:「为师是说为师为了你,足足在这里待了三
年,如今师傅已经把我会的全教给你了……」

  范子云早已听出师傅的口气,没待师傅说下去,吃惊的道:「师傅,你老人
家要走了?」

  屈一怪含笑点点头,说道:「为师本来有一件事要去办,就是为了你,才耽
搁下来的,现在为师将要远行……」

  范子云听说师傅要走,不觉扑的跪了下去,眼中包着泪水,说道:「师傅,
你老人家要到哪里去呢?弟子明天去禀明家母,跟你老人家去好不好?」

  屈一怪用手摸着他头顶,就像慈父摸他孩子的头一般,蔼然笑道:「徒儿,
快起来,为师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很远,你如何能跟我去呢?」

  范子云拭拭眼泪,又傍着师傅坐下,问道:「那师傅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呢?」

  屈一怪道:「为师自然要回来,但时间可不一定。」

  范子云道:「那……」

  屈一怪摇摇手,没待他说下去,就道:「为师即将远行,有几件事,你必须
仔细听着。」范子云应了声「是」。

  屈一怪一手摸着苍须,徐徐说道:「第一、为师教你的『迥身八掌』,要你
夹杂在『鹰爪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中,只是为了使你灵活使用。但这八掌
乃是为师精研的救命绝招,出必伤人,若非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施展,即使是
你最亲近的人,也不可泄露只字,切切记住了。」

  范子云道:「徒儿自当谨记在心」。

  屈一怪又道:「第二,你今年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以你一身所学,除了火候
稍嫌不足,只要不遇上一流高手,也已足够应付,大丈夫志在四海,也应该出去
磨练磨练……」

  范子云抓到机会,哪肯错过,没待师傅说完,脸有喜色,抢着道:「师傅,
所以弟子要跟你老人家去咯。」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屈一怪打断他的话头,接着道:「为师不妨实言相
告,为师昔年和令尊原是知交……」

  提起了爹,不禁触动了范子云的心事,自己从小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听娘
和老管家说,爹出门去了,但这多年来,爹就没有回来过,他对爹爹多么思慕,
多么渴望着有一天爹会回来?他睁大眼睛,问道:「师傅,原来你老人家和家父
是朋友,你知道爹在哪里么?」

  屈一怪眼角有些湿润,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为师和他分别已经有十多年
了。」

  范子云失望的道:「爹他会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来看我们。」

  屈一怪轻蜎道:「令尊在你六岁那年,因事外出,至今算来已经十年了。」

  他没待范子云开口,续道:「所以为师的意思,你的年纪不小了,应该到江
湖上去历练历练,也可以打听你爹的消息……」

  范子云含泪道:「师傅说得是,我……要找爹去。」

  屈一怪道:「令尊有一位义兄,叫做夏云峰,人称淮南大侠,他和令尊昔年
有八拜之交,现居洪泽湖,你不防禀明令堂,先去找他,夏大侠在江湖上名声极
隆,交游广阔,也许会知道令尊的下落。」

  范子云喜道:「我听娘说过夏伯伯,他从前到我家来过,如今已有多年没通
音信了。」

  屈一怪道:「淮南大侠为人急公好义,交游广阔,对你找寻令尊,必有很大
帮助,你前去投奔他,令堂也必可放心。」

  范子云道:「师傅也认识夏伯伯?」

  屈一怪微微摇头道:「为师和他不熟,哦,你见到他时,也不用提起为师,
只说武功是跟老管家学的好了。」

  范子云道:「弟子知道。」

  屈一怪点头道:「好,徒儿,今后你好自为之。」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仰头问道:「师傅,你要走了么?」说话之时,流露
出依依不舍之情。

  屈一怪呵呵一笑道:「为师要走了,今晚为师和你说的话,你都要切记在心
上。」

  范子云含泪道:「弟子自当谨记。」

  「好。」屈一怪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跪倒地上,叩头道:「今晚一别,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师傅?」

  屈一怪笑道:「为师虽有远行,不久就可回来,江湖上随时都可相见。」

  范子云道:「你老人家说个日期咯。」

  屈一怪道:「为师此行,日期很难预定,但回来之后,自会去找你的,时间
不早了,徒儿,你可以回去了。」

  范子云又拜了几拜,才行站起,拭着泪说道:「师傅,弟子那就回去了。」

  口中说着回去,脚下却并未走动,两眼望着师傅,一脸俱是依依孺慕之容。

  屈一怪含笑道:「痴儿,这不过是小别而已,为师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年纪
已经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像孩子一般?快回去吧,为师也要走了。」

  范子云应了声「是」,举步往山下走去,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望来,
这一转身,山上哪里还有师傅的影子?急忙又跪到地上,向空叩头道:「弟子恭
送师傅。」

  天色已经大亮,范大娘早就起来了,此刻正在后院喂鸡。老苍头手里拿着一
把扫帚,在扫着庭院。范子云昨晚回来之后,一直想着师傅说的话,一个晚上都
没有睡觉。爹出门去,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没有回来过,也十年没有音讯了。

  师傅说得对,自己身为人子,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找爹去,即使天涯海角,
一定要找到他老人家!因此天色才亮,他匆匆洗把脸,就急不待缓的来找娘了。

  「娘……」范大娘慈爱的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孩子,你不在前院练武,
找娘有事么?」

  范子云点点头道:「娘,孩儿有一件事,要和娘商量。」

  范大娘道:「有事到里面去再说也不迟。」她放下手中喂鸡的饭箩,回身走
入。

  范子云跟在娘身后,一直走入后堂。范大娘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问道:「孩
子,你要和娘商量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范子云道:「娘,孩儿想找爹去。」

  范大娘心头一震,望着自己儿子,说道:「你怎么想起要找爹去呢?」

  范子云扑的在娘面前跪下来,眼包泪水,说道:「娘,孩儿昨晚想了一晚,
爹出门去了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爹没有回来过,也一直没有爹的音讯,从前
孩儿年纪还小,现在孩儿已经长大了,所以孩儿想去找爹去,娘,你就答应孩儿
吧……」

  范大娘给儿子这一提起丈夫,心头不禁一阵悲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抱
着儿子道:「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娘很高兴,只是你年纪还小。」

  范子云仰起头,说道:「娘,孩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娘,你老人家就答应
孩儿吧。」

  范大娘拭着泪,说道:「孩子,你起来。」

  范子云喜得一跃而起,兴奋的道:「娘,你答应了?」

  范大娘道:「娘几时答应你了?」

  范子云不依道:「是娘几时孩儿起来的嘛。」

  范大娘道:「你不是说,有事和娘商量么?商量,不就是和娘合计么,怎么
一说出来,就要娘答应你呢?」

  范子云道:「娘要如何合计呢?」

  范大娘道:「孩子,你也坐下来,娘有话问你。」

  范子云依言在娘对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下,说道:「娘要问什么?」

  范大娘道:「你小小年纪,要到哪里找爹去呢?」

  范子云道:「孩儿早已想到一个人。」

  范大娘问道:「谁?」

  范子云道:「夏伯伯,人称淮南大侠的夏伯伯。」

  范大娘道:「你怎会想到夏伯伯的呢?」

  范子云道:「孩儿一直在想,夏伯伯既然人称淮南大侠,必定是交游广阔的
人,他一定会知道爹的行踪。」

  范大娘听得暗暗点头,说道:「只是咱们已有多年没和夏伯伯往来了。」

  范子云道:「据孩儿所知,夏伯伯和爹是昔年有过八拜之交,就算多年没通
音信,交谊仍在,孩儿向他打听爹的下落,他一定会帮助孩儿的。」

  范大娘看着他,觉得这些话,不像是一个孩子的口气,这就注目问道:「孩
子,这些话,是老管家教你的么?」范子云被娘问得一怔,还没开口。

  只听老管家范义的声音说道:「你说什么是老奴教的?」随着话声,他已经
走了过来。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找他爹去。」

  范义听得挺了挺腰,望望范子云,含笑说道:「好哇,老奴没有说出来,心
里也一直在想,大爷出门多年,一直没有音信,如今少爷也不小了,正该让他出
门去磨练磨练,顺便也可以在江湖上打听大爷的下落。」

  范大娘道:「老管家说的原也没错,大爷出门已有十年,自该到江湖上去打
听他的消息,只是云儿年纪还小……」

  范子云心道:「娘,孩儿已经不小了。何况孩儿练付十年武功,娘,你瞧,
孩儿这身功夫,也不弱呢。」目光一瞥,他看到了两扇门边的墙角上,竖放着一
根门闩,这就走过去伸手拿来,左手骄起食中二指,「笃」的一声,往门闩中插
入。这根门闩,乃是极为坚硬的实木,足有六寸厚。居然被他随手一戳就把两个
丰指一齐插了进去。这一手,就是老管家范义都无法做到。

  范义睁大双目,望着他,过了半晌才道:「少爷,你这是什么人教你的?」

  老管家纵然是上了年纪,但老眼可不瞎。

  范子云道:「这是我自己练的,每天到山上竹林子里去练鹰爪擒拿手月那是
用的爪功,有时我也用手指去戳,觉得用手指直戳比抓更有力道,所以我每天就
用这两个指头戳石块,昨天我一用劲,就把石块戳了一个很深的小洞,所以今天
我要表演给娘看看。」这自然是他临时编的了。

  范义忽然低下头去,低喟一声道:「可惜得很。」

  范大娘道:「老管家,你说什么可惜呀?」

  范义老脸神色一黯,说道:「少爷资质奇佳,真是练武的奇材,可惜没有名
师指点,凭老奴这几手三脚猫,实在是埋没了天才。」

  「哦。」他忽然「哦」了一声,续道:「少爷要出门去找大爷,老奴倒是十
分赞成,不但可以在外历练,也可以寻访名师,不至埋没了少爷天生奇材。」

  范大娘道:「云儿说,要去找夏伯泊。」

  范义道:「少爷说的可是淮南夏大爷么?」

  范大娘点点头道:「正是。」

  范义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好像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高兴
的事,连连点头,说道:「夏大爷昔年和老爷齐名,两人惺惺相惜,义结金兰,
当年也曾在咱们这里盘恒过好些日子,从大爷十年前出门不归,就没通过信息,
少爷说要去找夏大爷,倒是个好主意。」

  范大娘笑了笑道:「我早就知道云儿说要找更大爷,是老管家的主意了。」

  范义摇着手道:「不,那不是老奴的主意,老奴根本没和少爷提起过夏大爷
的事。」但他接下去道:「不过,少爷这主意是没错,夏大爷为人四海,大江南
北,提起夏大爷,没有不翘起大拇指,称他一声大侠,大爷的行踪,夏大爷不会
不知道。」

  范大娘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很难说,咱们是大爷的亲人,都没有一点消
息……」

  范义道:「这也不然,夏大爷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人缘好,交游广,再说
他府上进出的人多,消息自然灵通,少爷去找他,一定可以打听到大爷的下落,
何况咱两家,也算是世交,少爷如能得到夏大爷的指点,也比跟老奴学些庄稼把
式,强过十倍。」

  范大娘听得心动了,点点头道:「老管家昔年跟公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你说云儿该去找夏伯伯,那自然不会错的了,只是我总担心云儿年纪还小……」

  范义呵呵一笑道:「少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算得成了了,记得大爷十五
岁那年,就跟老奴到金陵去,跨刀骑马,大家都称他一声少镖头呢。大娘若真不
放心,由老奴陪着少爷去一趟淮南,你看如何?」

  范大娘想了想,点点头道:「既然老管家这么说了,自然可行的了。」

  范子云大喜过望,说道:「娘,你答应了。」事情就这样决定,由老管家范
义陪同范子云到淮南去。

  从金牛村,到洪泽湖北的夏家堡路程本来也算不得太远,但从前交通不便,
横跨两个省份,自然算是出远门了。范大娘替儿子赶做了几件新衣,筹措盘缠,
足足忙了几天,才算妥贴。

  这天一早,范子云拜别母亲,老管家范义背着包裹,腰插旱烟管,挺了挺已
经弯了很久的腰,相偕踏出金牛村,踏上了走向江湖的第一步。他们赶到舒城,
买了两匹牲口代步,循着大路往北进发。范义虽然已有十多年没出过门,但他终
究是老江湖了,范子云有他同行照料,晓行夜宿,自是不在话下。

  这天他们从蚌埠渡淮,在渡船上,范义指点远处隐隐的青山,说道:「那是
石门山,夏大爷的老家,就在石门山,他搬到洪泽湖去,还是十年前的事。」

  范子云道:「夏伯伯为什么要搬到洪泽湖去呢?」

  范义道:「也许夏大爷喜欢洪泽湖吧。」说话之时,但听一阵扑扑声响,只
见一只灰鸽,从头上飞过,往北岸投去。

  范义抬头望望灰鸽,说道:「一只信鸽。」

  范子云问道:「什么叫信鸽?」

  范义道:「信鸽就是替人传书的鸽子,老汉只是奇怪,它怎么会从咱们头上
飞过?」渡过江,就在上岸之际,范义突觉有一团劲风,迎面射来,急忙伸手一
捞,把它抄在手里,觉得轻若无物,好像只是一个纸团,心中暗暗奇怪,低头一
看抄在手中的果然是一个纸团。

  「此人打来纸团,用意何在?」心中想着,这就把纸团打了开来,只见纸上
写着:「前途有警,但尔主仆不可出手。」这是示警。

  范义急忙举首四下一顾,但埠头上渡河的人,你来我往,此时哪里还想找得
出来投掷纸团的人?

  范子云看到范义脸色有异,不觉问道:「老管家,什么事?」

  范义本待不告诉他,但继而一想,如果前途果然有警,少爷年轻喜事,万一
要抢着出手,自己如何拦阻,倒不如给他看了字条,让他心里先有个谱儿,心念
这一转,就随手把字条递过去,说道:「少爷请看。」

  范子云接过字条,看了一眼,说道:「这是谁写的?」

  范义道:「刚才有人掷过来的。」

  范子云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范义道:「他这是示警,好像前面会遇上事故,他要咱们不要插手。」

  范子云学了一身武功,从未试过,听说前面可能会发生事故不觉精神一振,
问道:「老管家,你看会发生什么事故呢?」

  范义道:「这很难说,譬如打劫财物,或是寻仇比斗,唉,反正江湖勾当罢
了。」

  范子云道:「如果遇上拦路打劫,杀人越货,老管家,咱们也不插手么?」

  范义道:「按照江湖过节,人家事前已经打过招呼,咱们就不应该插手过问
了。」

  范子云道:「他在前途做伤天害理的事,咱们遇上了也不管么?」

  范义道:「这也不是这样说,纵然对方跟咱们打过招呼,但真要遇上伤天害
理、国法难容的事儿,咱们自然不能袖手,但如果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尽管不出
手,自然最好。」

  范子云道:「这人为什么要掷纸团给你呢?」

  范义道:「也许他已经看出咱们是会家子了。」

  两人牵着牲口,边说边走,走了一段路,才相继上马,中午在临淮关打了个
尖,继续上路,走了约摸七八里光景,这一带地势较僻,前不靠村,后不靠店,
除了一片疏朗朗的松林,两边尽是一人高的蓬蒿。

  范义坐在马上,心里已有些嘀咕,那人说的「前途有警」,莫要就在这里?

  心念方动,突听草丛间起了一声唿哨,立时有十几条人影,从草丛中一跃而
出。

  这十几个人,都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各自手持兵刃,来势汹汹的
拦住了去路。

  范义看得暗暗一怔,那人纸团示警,自己还以为他要自己不用多管闲事,原
来这批人竟然是冲着自己两人而来的。只听为首的那人冷冷喝道:「朋友,识相
些,自己下马来吧。」

  范义扫了这些人一眼,拱拱手问道:「诸位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

  为首那人道:「你不用多说,先下马来再说。」

  范义点点头道:「好吧。」一面回头道:「少爷,咱们就下马去,看他们说
些什么?」说话之时,暗暗朝范子云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要他务必忍耐,不可
鲁莽。主仆两人,果然翻身下了马背。

  那为首的朝范子云挥挥手道:「你站开些……」

  范子云道:「我为什么要站开?」

  为首的道:「因为这码子事,和你无关,年纪轻轻,别白送了性命。」

  范子云道:「就凭你们几个?」他年轻喜事,听对方出言不逊,心中就忍不
下去。

  范义听对方口气,却似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大奇,急忙一抬手道:「少
爷,你就退后一步来,老汉想问问他们。」范子云心中虽然不愿意,但娘在出门
之时,一再嘱咐,路上都得听老管家的,因此只好往后退了一步。

  范义虽然已是近八十岁的人了,但他一向从不服老,武功不但从未搁下,这
十年来,为了教小少爷的武功,他自己也精进了不少,对方虽然有十几个人,自
问还可以对付得下来。尤其方才那个纸团,来得突兀,此人似乎是早已知道对方
会在这里埋伏下人,他要自己二人不可出手,必有用意。

  老管家昔日行走江湖,经验老到,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他等少爷退下以后,
立即跨上一步,朝为首那人抱抱拳道:「听这位朋友的口气,诸位好像是冲着老
汉来的了?」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不错,咱们要找的正是你老儿。」他因自己这边,共
有十几个人,自然不把范义放在眼里,口气也大大的不善。

  范义奇道:「诸位没找错人?」

  为首那人冷冷的道:「错不了。」

  范义心中大感惊异,忍不住道:「那么诸位倒说说看,老汉是谁?」

  为首那人道:「你不是范义么?」

  范义道:「不错,老汉正是范义。」

  为首那人道:「这就是了。」

  他手中雁翎刀朝围着范义的六七个人一挥,喝道:「大家上。」

  原来他们一共有十三个人,除了为首那人之外,有七个人围在范义两边,另
外五个人却围住了范子云,因为尚未动手,大家只是虎视眈眈的围着没动。这情
形十分明显,他们把重点放在老管家的身上,对范子云只是采取隔离形势而已。

  范义一听他下令动手,不由心头大怒。双目一瞪,沉喝道:「慢点。」他这
一声大喝,声若洪钟,十分惊人。

  为首那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范义道:「老汉自问和诸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诸位冲着老汉而来,应该
有个说法?」

  为首那人道:「就算在下要你的命吧。」

  范子云听得大怒,剑眉一挑,朗声喝道:「老管家好好的问你,你敢如此说
话?」

  范义朝他摇手,倏地从腰间取下旱烟管,洪笑道:「朋友藏头缩尾,算得什
么人物,诸位要老汉的命可以,先取下你们蒙面黑巾来。」

  为首那人阴恻侧一笑道:「你要知道在下是谁?很好,你去问阎老二吧。」

  说到这里,左手一挥,喝道:「你们给我剁了他。」围着范义的七个汉子,
依然手持兵刃,作出欲上之势,但并未真个出手。

  为首那个人看出情形有异,大喝道:「你们还不……」忽然身躯一震,底下
的话就没有再说出来。

  就在此时,范义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老管家,你们可以走
了。」范义一怔,再看那为首之人目中露出焦急之色,只是站着不动,心知必有
高人暗中相助,制住了对方的穴道。这人自然是那个在埠头上投纸团给自己的那
人无疑。

  他心中虽觉疑团重重,这些人在光天化日下,以黑巾蒙面,冲着自己而来,
自己和他们又无怨无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真想伸手去撕下对方蒙面黑
巾,看看那为首之人究竟是谁?但他毕竟昔年闯过江湖,知道江湖的忌讳,既然
这隐身暗处的高人,要自己二人走,其中必有缘故。心念迅快的一转,这就回身
道:「少爷,咱们走吧。」

  范子云望望围着自己二人的十几个蒙面人,迟疑的道:「他们……」

  范义道:「少爷不用理他们,咱们只管走就是了。」

  范子云惊奇的道:「老管家,是你制住他们的?」

  范义催道:「少爷不用多问,你上了马,老汉慢慢再告诉你。」范子云没有
再问,依言上马,范义跟着也翻身上马,一抖僵绳,两匹马酒开四蹄,往官道上
绝尘而去。

  十几个蒙面汉子依然原式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连为首那人也睁着眼睛,任
由二人离去,一句没吭。直等两匹马走得没了影子,右首一片松林间,一拐一拐
的走出一个人来。这人长发披肩,身上鹑衣百结,右肩挂一个破布袋,右胁拄一
支短拐,走起路来弯着腰,短拐点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原
来是个老以叫化。

  他以拐拄地,走的自然不快,等他好不容易弯腰驼背的走到为首那人身边,
左手在为首那人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含笑道:「这位大爷是在打盹么?」

  为首那人但觉身躯一震,如释重负,方才被制的穴道,顿告消解,心头暗暗
一惊,目注老叫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叫化斜视着他,说道:「大爷看我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道:「这么说,在下的穴道,是你朋友解开的?」

  老化子露齿一笑道:「我只会要饭,哪会解穴?」

  为首那人嘿然道:「朋友真人不露相;你替在下解开穴道,那是好事,在下
感激不尽,老哥何用推托?」

  老叫化忽然眼睛一亮牌笑道:「我原是路过此地,看你大爷一直站着没动,
只当你等人等得不耐烦了,在打吨呢,所以拍了你大爷一下肩膀,没想到歪打正
着,倒给你大爷解了穴道,大爷是不是要赏我几文?」

  为首那人目中异芒一闪,问道:「你怎知我在等人?」

  老化子耸耸肩,笑道:「这个嘛……」他没往下说。

  为首那人道:「你老哥不是要几文铜子么?」

  老化子听得大喜,连连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小人总算是替大爷
解了穴,大爷随便赏,随便赏……」

  为首那人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左掌心一摊,说道:「你老哥只要说出
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等人,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叫化只希望他赏几文铜钱,他取出来这锭银子,却足有二三两重,这下老
叫化可瞪大了眼,咽下了口水,连连陪笑道:「我说。我说,那是方才者叫化已
有两天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心头发慌…」

  为首那人道:「在下已经说过,你只要说出来,在下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足够你吃上七八顿,你别尽说废话。」

  「就是、就是,小人说的可不是废话。」

  老化子陪着笑道:「就在一个时辰以前,小人在前面林子里,看到一只低飞
的鸽子……」

  为首那人问道:「鸽子如何?」

  老叫化道:「小人从小会打弹弓……」

  他左手从布袋中取出一张用树权缚着两条极细牛筋的弹弓,朝为首那人面前
晃了晃说道:「小人既然看到那鸽子飞得很低,自然不肯放过,就用石子把它弹
了下来。不想那鸽子脚上缚着一个竹筒,那是一头信鸽……」他手中这张弹弓,
原来只是小孩玩的。

  为首那人急忙问道:「你可曾打开来看?」

  老叫化道:「不看怎么会知道你老在这里等人,要杀一个叫范什么的老管家
啊?」

  「你……」为首那人突然目射凶光,喝道:「该死……」

  「刷」的一声,雁翎刀横着朝老叫化肩头劈来。

  老叫化道:「你大爷说过,就得算数,这锭银子就是我的了。」伸手就朝为
首那人手上来抢银子。

  两人动作,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的,老叫化一下就抢到了银子,为首那人一
刀也斫到了老叫化的颈上。为首那人只觉左手一松,银子被人抢走,但他的右手
也同样的一松。原来雁翎刀快斫上老叫化的时候,老叫化抢到银子,满心欢喜,
往后退了一步,刀锋顺着他肩头划过,劈了个空。

  为首那人岂肯罢休,倏地跟上一步,雁翎刀一转,刀光一闪,直向老叫化心
窝便扎。这一刀递得更快,几乎令人目不暇接!老叫化连后退都来不及,口中不
觉怪叫一声。为首那人只当已经扎中了对方要害,定睛瞧去,但见自己一柄雁翎
刀,不知怎的,竟然被老叫化紧紧的抉在右肋之下,心头方自一惊。

  老叫化陪笑道:「大爷这又何必?为了一锭银子,就要杀人,好了,老叫化
这锭银子也不要了,大爷拿去吧。」左手掌心一摊,朝为首那人当面送了过来。

  为首那人眼看钢刀被挟住,用力一抽,哪想抽得回来?此时借见老叫化左掌
还托着银子朝当胸送来,一时无暇再收回钢刀,只得手指一松,弃刀往后跃退。

  老叫化望着他,耸耸肩,笑着道:「大爷怎么了,银子不要,连刀也不要了
么?」

  他先把银子往怀中一塞,左手握刀,歪着头,朝刀上看了一眼,笑嘻嘻道:
「大爷这柄刀,大概杀过不少人了,刀上血腥味重得很,但这柄刀要杀老叫化,
就不够锋利了,大爷信不信?」他随着话声,往前凑上了一步。

  为首那人手中失去了雁翎刀,眼看老叫化凑上来,他色厉内荏,脚下不由自
主的后退了一步。老叫化嘻嘻一笑道:「说实在,大爷这柄刀,比老叫化的手指
头,还不结实呢。」他左手玩弄着刀,右手伸出一两根手指,用食指叠着中指,
轻轻朝刀尖口弹去。但听「喀」的一声,刀尖竟然应指折断,一点寒芒,嘶然有
声,朝三丈外一棵松树电射过去,一下没入树身之中。

  老叫化得意一笑,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大爷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用这
种没钢白铁刀,没的辱没了你老名头。」

  随手一扔,把断了刀尖的雁翎刀掷到地上,含笑道:「不过老叫化还是要谢
谢你大爷的银子,大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老叫化可要到前村喝酒去了。」转过
身,拄着短拐,正待离去。

  为首那人心知遇见了高人,光凭人家这一手,自己就和人家差了老大一截,
此时一听对方要走,不觉抱抱拳道:「尊驾请留步。」

  老叫化回头道:「大爷有什么事么?」

  为首那人道:「尊驾深藏不露,身手高绝,在下十分敬佩。」

  老叫化摸摸下巴,笑道:「好说,好说。」

  为首那人接着道:「尊驾既然露出了这一手,总留个万儿再走吧?」

  「万儿?」老叫化摇摇头道:「可惜老叫化没有万儿。」

  「笃」的一声,短拐一拄,人已跨出去一丈多远,忽然脚下一停,又回过头
来,说道:「对了,大爷率众而来,办砸了事,回去没法交差,这样吧,老叫化
叫做屈一怪。」话声一落,自顾自的一拐一拐的走去。

  为首那人俯首从地上拾起断了刀尖的雁翎刀,回刀入鞘,口中低低的道:
「屈一怪,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逐一替其余的人解开了被制穴道,挥挥手道:「走。」率着十几个蒙面汉
子,像一阵风般奔行而去。

  夏家堡在泅阳与淮阴之间,南临洪泽湖。一条平整宽阔的石板路衔接官道,
足有十里来长,两边绿树成荫,马匹走在这条路上,除了有节拍的蹄声,不扬点
尘。夏家堡新建了不过十年,占地之广,周围足有三里见方,坐北朝南,围墙耸
立,俨然一座小城。

  堡主淮南大侠夏云峰,在江湖上,黑白两道人物心目中,是一位交游广阔,
为人四海而又急人之急,富有正义感的人。因此夏家堡一年四季,经常是豪客满
座,凡是经过这里,或作客来的,住进夏家堡,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好在堡中房屋众多,来的是白道中人,就接待到白道中人的客舍居住,来的
是黑道中人,另有接待黑道朋友的客舍。所以在夏家堡中,从没有江湖恩怨所引
起的争执,道上朋友,不论黑白,都能和平相处。就这样,淮南大侠的万儿,也
愈来愈响亮,夏家堡三个字,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武林之中,可说无人不知,无
人不晓。

  这天己牌时光,堡前十里长的石板路上,蹄声得得,赶来了两匹马,马是一
老一少二人,年少的约摸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朗目,被太阳晒成了一张紫色脸,
颀长的身材,看去壮健而英俊。

  老的腰背微弯,头盘一银白小辫,龙眉白髯,身穿蓝布大褂,腰插旱烟管,
是一名老苍头,虽然上了些年纪,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光。这两人正是投奔夏
家堡而来的范子云和老管家范义。他们到得大门前面,便自下马。

  老管家范义拾级而登,走上石阶,手持钢环,轻轻叩了两下。只听右边一扇
木门呀然开启,走出一青衣汉子,朝范义打量了一眼,含笑抱拳道:「老人家,
你是找谁?」淮南大使果然好客,连下人们都彬彬有礼。

  范义连忙含笑道:「小哥,烦请你进去通报堡主一声,就说是堡主的故人之
子范子云求见。」

  青衣汉子道:「老人家,你说的范子云是谁?」

  范义道:「是老汉的小主人。」

  青衣汉子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范义道:「庐江。」

  青衣汉子又道:「老人家是说你家小主人是堡主的故人之子?」

  范义道:「是的,家主人就是人称青衫客的范大成,和堡主有八拜之交。」

  青衫客范大成的名号,江湖上已有十年没人提及了。

  青衣汉子「啊」了一声,忙道:「老人家与范公子请稍候,在下立即进去禀
告总管。」转身往里就走。

  过了不多一会,那青衣汉子引着一个人走了出来。这人约莫四十五六,中等
身材,细眉小眼,脸型瘦平,嘴上留着两撇胡子,身穿一袭蓝布长袍,但走起路
来,却是一摇一摆,好像很有身份。

  这人跨出大门,没待那青衣汉子开口,立即堆起一脸笑容,拱拱手道:「兄
弟翟开诚,不知范公子驾临,迎接来迟,还望多多恕罪。」

  范义心知此人一定是夏府总管无疑,但听他口音,好像有些耳熟,好像是多
年老朋友一般,只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一面急忙回身说道:「少爷,这位
大概是夏府总管了。」

  范子云这就迎上一步,拱手说道:「翟总管好说,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
的。」

  翟开谈道:「范公子与老管家远来,快请里面待茶。」说罢,连抬手肃客。

  范子云、范义由他陪同,进入大门,由二门左首一道门户,进入一条长廊,
这是大厅左侧的一进院子。庭前是一个小天井,铺着青石板,两排青石长凳上,
放满了盆景花卉,长廊间有一排三间精舍,十二扇雕花落地长门,十分气派,这
是东花厅。翟开诚把二人让人厅中,分宾主落坐,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翟开诚含笑道:「范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道:「翟总管,在下是专程叩谒夏伯父来的,烦请总管……」

  翟开诚满脸堆笑,没待说下去,就连连点头道:「是、是、只是……」

  范义看他言语吞吐,不觉心中起疑,问道:「翟总管之意,可是有什么不便
之处么?」不便,这是说的客气,意思就是夏堡主不肯接见么?

  翟开诚能当上夏家堡的总管,自是淮南大侠的左右手,老于世故,范义这话
的口气,哪会听不出来的,连忙摇着手,陪笑道:「不,不,老管家不可误会,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实因堡主早在三天前已经出门去了。」

  范义心中暗暗冷笑,说道:「这么说,咱们少爷来得不凑巧了?」

  「是,是。」翟开诚依然满脸堆笑,说道:「堡主大概要后天才回来。」

  范子云看了范义一眼,说道:「老管家,那我们后天再来吧。」

  「不,不。」翟开诚连连摇手道:「范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怎好说走,再说
堡主和范大爷昔年情同手足,范公子,老管家不是外人,到了夏家堡,和到了自
己家一样,堡主在不在都是一样,二位先请住下来,一两天堡主就可回来了。」

  他不待二人开口,接着笑道:「堡主事业多,一个月中间,总有十天、八天
不在家的,从前范大爷常到堡里来,堡主不在,他一样住下来,范大爷说得好,
自己兄弟嘛,分什么彼此,到了夏家堡,不就和回到金牛村一样……」

  范子云听他提到爹,不由问道:「爹时常到这里来么?」

  「快十年了。」翟开诚道:「范大爷差不多有十年没到这里来了,头一年,
范大爷没来,堡主还觉得奇怪,曾打发家丁到金牛村去问讯,后来听说范大爷也
没回家去,心头十分着急,四出打听范大爷的下落,但江湖上谁都没有见过范大
爷……」

  范子云心头一沉,自己原想找夏伯伯帮忙,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爹的下落
了。心中想着,接着问道:「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么?」

  翟开诚微微摇头道:「这十年来,堡主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范大爷,只要有从
岭南、漠北各地来的江湖同道,就要问他们范大爷的下落,但一直没有消息。」

  范子云说道:「我这次来叩谒夏伯伯,就是想跟他打听爹的消息来的。」

  「是,是。」翟开诚道:「范公子只管放心,在下听堡主说过,范大爷一生
好武,十年不见他踪影,在平常人来说,这是失踪,但在一个练武的人来说,这
也并不足奇。」

  「哦。」范子云听得眼睛一亮,问道:「夏伯伯这怎么说呢?」

  翟开诚笑了一笑道:「在下当时听了堡主的话,也觉得很奇怪,但后来堡主
说,范大爷是个嗜武如命的人,他也许在哪一座名山大川,遇上了异人,在面壁
练功,一个练武的人为了精益求精,抛妻别子,花上十年时间,也是常有之事,
不然的话,以范大爷的名气,江湖上谁不认识他,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见到他的影
子,连自己家里也没回去过一次?」

  范子云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不禁充满了希望,说道:「翟总管说得对极,爹
一定在什么地方练武了。」

  翟开诚笑道:「这是堡主说的,堡主和范大爷情同手足,范大侠的脾气,堡
主自然清楚了。」

  范义点点头,含笑道:「这话倒也有几分可信,我家大爷从小就嗜武如命,
老汉还记得他十三岁那年,在金陵的时候,不知听谁说的,栖霞寺老当家是一位
有道高僧,他把高僧当作了武林高手,有一天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到城外栖霞寺去
找老当家,要拜他为师,闹得镖局的人全体出动,才算把他找回来。」

  范子云这回经老管家这一说,心头更是踏实,说道:「这就不错了,夏伯伯
说的对极了。」

  翟开诚乘机道:「所以范公子不用担心,就算不去找他,有一天,范大爷也
会突然回来的,范公子且在这里住下来,好在堡主后天就回来了。」

  说到这里,接着又陪笑道:「堡里有一座院子,就是专门留着给范大爷下榻
的,大爷只要一来,就自己去住,不用下人招呼,如今范公子来了,正好住到那
院子里去,那里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天天有人打扫,原是准备范大爷随时
来住的。」

  范义听得也极为感动,说道:「堡主真是故人情深。」

  翟开诚笑道:「堡主和范大侠,岂止故人,他们是兄弟嘛。」他不待二人开
口,接着笑道:「方才在下听说范公子来了,就想到了公子的住处,那里是范大
爷住的地方,范公子住进去,一定会有亲切之感,在下这就陪二位进去看看。」

  说罢,就站了起来。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多谢翟总管。」

  翟开诚陪笑道:「范公子说谢,就见外了,在下替范公子带路。」

  「哦」范义忽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口中轻哦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翟总
管,老汉想起一件事来了。」

  翟开诚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范义道:「我家大爷和堡主是八拜之交,通家之好,如今堡主虽然外出,少
爷初来,应该先去拜见堡主夫人,才是道理。」

  翟开诚道:「老管家说得极是,只是……」

  范义望了他一眼道:「翟总管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翟开诚堆笑道:「老管家说的想必是楚夫人了?」

  范义道:「不错,算来老汉十几年前去过一次石门山,曾拜见过楚夫人。」

  翟开诚道:「楚夫人过世已有九年了。」

  范义吃惊的道:「原来楚夫人已经过世了,只不知堡主可曾继娶?」

  翟开诚道:「堡主偌大一片基业,不可能没有人帮他照料,现在续娶的是位
邢夫人,是八年前进门的。」

  范义道:「既然堡主娶了邢夫人,邢夫人就是我家少爷的婶母,理该进去叩
拜。」

  翟开诚道:「邢夫人性喜清静,嫌这里进出的人杂,通常都住在老子山。」

  范义道:「老汉记得楚夫人有一位小姐,好像比我家少爷还长上三岁,如今
该有十九岁了。」

  翟开诚笑了笑道:「老管家记性真好。」他笑得有些勉强,立即掉转话头,
说道:「来,在下替范公子带路,先安顿下来再说。」先安顿下来了再说,正是
推宕的最好办法,轻描淡写的一笔带了过去。

  范子云道:「翟总管请。」

  于是由总管翟开诚走在前面领路,三人转过长廊,出了东角门,但见一片花
圃,种植了不少名花异卉,以青砖砌成各种图形!或圆或方,或如弯月,或如犬
齿,因地制宜,繁花盛开,嫣红姹紫,花香袭人,花圃间砌着白石小径,曲折相
通。

  翟开诚领着范子云、范义二人,穿花拂柳,跨进一处以紫藤花扎成的三座圆
形花门。才看到迎面一排三间精舍,朱栏画檐,曲槛长廊,清幽之中,颇饶有富
丽堂皇之概。

  三人刚走近阶前,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女急忙迎了出来,恭敬的躬下
身去,说道:「小婢如玉,叩见总管。」

  翟开诚一抬手道:「如玉,快去见过范公子,老管家。」

  如玉口中应了声「是」,又朝范子云福了福,低着头道:「小婢如玉,叩见
公子,老管家。」

  范子云从未和女孩子说过话,不觉俊脸微热,欠着身道:「姑娘请起。」

  如王盈盈站起,秋波微抬,立即又垂下头去,娇声道:「范公子,姑娘这称
呼,小婢万不敢当,公子以后就叫小婢名字好了。」回身朝范义道:「老管家,
你把范公子的行李交给小婢吧。」伸手来接范义手中的包裹。

  范义只得把包裹交给了她,口中说道:「多谢姑娘了。」

  如玉道:「老管家不用客气。」

  翟开诚抬抬手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精舍,举目看去,中间是一间小客室,上首悬挂着一幅中堂,画
的是风尘三侠。两边粉壁上,悬挂四幅书画屏条,室内摆设,也极简单,中间是
一张紫檀八仙桌,两旁放着六把紫檀雕花椅几,但却雅而不俗。

  翟开诚伸手推开左首壁间的两扇厢房,说道:「这是书房,范大爷经常在书
房阅读图书,有时也和堡主在这里下棋。」

  范子云不觉举步走入,这间书房,布置精雅,除了入门处,左右壁间两排书
橱,玉轴牙签,放着不少书籍,三面俱是窗户,可以观赏花圃中的花木。南首窗
下,放一张花梨木书案,古色古香,别饶古趣,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一只细瓷茗
碗,一部宋刻李太白诗集。

  翟开诚含笑道:「这书房十年来一直保持着原状,这是范大爷用的茶碗,这
部李太白诗,也是范大爷平日最喜爱的,兴之所致,还高吟『黄河之水天上来』
呢。」范子云在家里很少听母亲谈起爹的这些事,如今刚到夏家堡,就听到
了爹不少事迹,心头自然是十分兴奋。

  范义在旁笑道:「翟总管说得是,这句话,老汉也时常听大爷口中念着,原
来他是吟诗。」翟开诚笑了笑,领着两人退出书房,走近西厢,如玉迅快的开启
了房门。

  翟开诚道:「这是卧室,被褥都是现成的,范公子住在这里,定会有亲切之
感。」卧室略呈长方,也是三面有窗室中除了一张床,一口橱,南首临窗还有一
张小桌,两把椅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范子云道:「这里只有一张床,老管家睡到哪里呢?」

  翟开诚笑道:「这里本是范大爷住的地方,范公子来了,自然该住在这里,
老管家住处,不劳范公子费心,在下自会安排的。」

  范义道:「翟总管不用客气,老汉在这里搭个铺就好了,少爷第一次出门,
老汉在这里作个伴的好。」

  「这个,」翟开诚略为沉吟,接着点头道:「这样也好,搭铺倒是不必,后
面还有三间小屋,一间是如玉睡的,另外一间正好空着,只是委屈老管家……」

  范义道:「咱们是一家人,说委屈就见外了,老汉只要有个铺就够了。」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去看看咯。」

  如玉道:「小婢带路。」说罢,走在前面领路。

  翟开诚陪着二人走出卧室,从小客室转过屏门,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又是一
排三间。翟开诚用手一指,道:「左边一间,是如玉的卧房,中间一间,堆放着
杂物,右边一间一直空着,老管家看看如果还可以,就要如玉叫人来收拾一下就
好。」在他说话之时,如王已经过去打开了木门。

  这间空屋,里面原有一张木床,两把椅子,和一个洗脸架,虽然空置已久,
铺上了一层灰尘,但只要收拾一下,比起客店里的上房,还要宽敞舒适。范义呵
呵笑道:「翟总管,就是这里好了,待会老汉自己会打扫的。」

  翟开诚笑道:「只要老管家不嫌简慢就好,你远来是客,怎好要你动手?」

  回头吩咐道:「如玉,去吩咐院丁,把这间屋子打扫于净,并把被褥铺好,
如果还缺什么,到前院去领。」

  如玉躬身道:「小婢遵命。」

  翟开诚抬手道:「范公子,咱们前面坐。」三人回到前面小客室落坐,如玉
送上三盅茗茶,就退了出去。

  翟开诚含笑道:「二位初来,总算安顿好了,如果还缺什么,不用客气,只
管吩咐如玉好了,二位一路辛苦,也该休息一会了,在下有事,那咱们待会儿见
了。」

  范义道:「翟总管只管请便,咱们不用招呼。」

  翟开诚拱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转身往外行去。

  范子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这里真是不错。」

  范义跟在范子云的身后,接口道:「夏大爷是故人情殷,这一大片院子,为
了是大爷住的,一直留了十年……」

  范子云不知道老管家心里有很多感触,他却兴奋的道:「老管家,我从小到
大,很少听我娘说起爹的事,今天才到夏伯伯这里,就听到了许多关于爹的事,
譬如爹喜欢李太白的诗,我看爹一定也喜欢花木,不然这里怎么会有这一大片花
圃。」

  说话之时,只见如玉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手中提着把开水壶,含笑道:「范
公子,小婢给你冲水来了。」

  范子云道:「多谢姑娘了。」

  「不用谢。」如玉替二人茶盏里冲满了水,然后说道:「公子和老管家需要
什么,随时吩咐婢子好了。」

  范子云问道:「姑娘一直是在这里的么?」她想她如果一直在这里,自然知
道爹的往事了,但继而一想,她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十年前,还是一个五六岁的
小女孩。

  如玉嫣然一笑道:「小婢是昨天才调到这里来的。」

  范义问道:「如玉姑娘是从哪里调过来的?」

  如玉道:「小婢是从后院调来的,因为小婢年纪最小,翟总管说:「范公子
年纪不大,伺候范公子,也要年纪小一点的,范公子才好使唤。」」

  范义听得一怔,暗忖:「自己二人今天才到,原来翟总管昨天就知道了。」

  如玉接口笑道:「小婢调到这里来,是连升了二级,是托范步子的福呢。」

  范子云道:「原来你们还分等级。」

  如玉道:「自然有了,小婢本来是在后院打杂的小丫头,只有第三级,调到
这里来,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就是第一级
了。」

  「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或是白道上知名人士的宾舍。」这句话
听到范义耳中,又是一怔,暗道:「翟开诚明明说这里是大爷昔年住的地方,他
何用对自己二人说这些谎话呢?」

  范子云也发觉了,问道:「如玉姑娘,你说这里是接待各大门派有身份的人
住的?」

  如玉忽然警觉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得粉脸变了色,支吾的道:「小婢也不详
细,对不住,小……婢刚到这里来,小婢也不清楚。」

  范义含笑道:「如玉姑娘,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告诉翟总管的。」

  如玉脸色渐渐恢复过来,说道:「小婢知道老管家是好人。」

  范义故意问道:「这里的翟总管很凶么?」

  如玉举目望望外面,才道:「小婢只要说错了话,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
处分。」

  范义道:「如何严厉处分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很严厉就是了。」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害怕之
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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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故交情殷

  如玉想了想,低低的道:「去年,有一位贵客路过,在堡里作客,伺候他的
玉花姐姐,和小婢最要好了,她不知说了什么话,翟总管说泄漏了堡里的机密,
后来玉花姐姐就不见了……」她脸上忽然有了惊怖之色,嗫嚅的道:「后来小婢
听人说,玉花姐姐死了。」

  范子云道:「有这等事?」

  如玉变了色道:「范公子,你干万不能说啊。」

  范义连连摇摇手道:「少爷不会说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如玉长长吸了口气,说道:「小婢也只是听人说的,哦,公子和老管家都是
好人,住在堡里,最好不要问堡里的事情。」

  范义点点头,问道:「姑娘到堡里,有几年了?」

  如玉道:「有一年多了。」

  范义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如玉道:「还有一个母亲,一个哥哥,我哥哥也在堡里当差。」

  范义问道:「姑娘回家去过么?」

  如玉道:「没有,堡里的规矩,进了堡里,就不准回去,我娘的生活也是堡
里照顾的。」说到这里,轻嗯一声道:「小婢要走了,我要去告诉院丁,替老管
家收拾房间呢。」说罢,欠了欠身,很快退了出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里……」

  范义没待他说下去,立即摇手制止,说道:「少爷要记住了,最好把她说的
话,当作没听到,见到翟总管更不可多问。」

  范子云道:「老管家是说,她说的不是真话了?」

  「不。」范义面色凝重,说道:「她说的话是实话,但这些和咱们无关,咱
们只当不知道就好。」

  范子云低声:「我看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范义神色微变,说道:「少爷,出门在外,凡事少开口为上,更不可自作聪
明,江湖上最犯忌的莫过于探听人家隐私,小则翻脸这仇,大则丢了性命,这一
点,你务必紧记在心。」接着,略作沉吟,低声道:「依老汉之见,这里不是久
留之地。」

  范子云道:「但夏伯伯要后天才回来。」

  范义道:「咱们既然来的,自然要等夏堡主回来,你见了夏伯伯,只说是向
他打听大爷消息来了,希望他能协助你寻找大爷下落,咱们还要到金陵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咱们到金陵去做什么?」

  范义道:「你爷爷昔年在金陵开设镖局,有几十年之久,有许多故交,和大
爷都是世交,老汉也有不少熟人,咱们到了那里,也许会打听到大爷的消息。」

  范子云喜道:「老管家,你怎不早说呢?」

  范义笑了笑道:「因为这里的夏堡主,和大爷有八拜之交,咱的们第一步,
自然该到这里来了,说起来,当年大爷和夏堡主也是在金陵结识的呢。」

  两人站在小客室的门口说话,只见两名青衣汉子手中提着食盒,匆匆走入,
在客室的八仙桌上,摆好三付杯筷,各自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放到桌上,便
自退出,接着又有两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走入,也各自把食盒中的菜肴,放到桌
上,退了出去。

  他们没说话,也没有多看范子云二人一眼,好像产是送酒菜来的,酒菜放好
之后,就匆匆退走。范义暗自留心,只见送酒菜来的四名汉子,脚下十分轻捷,
分明个个都有极好身手,心头更是增加几分警惕。

  四名青衣汉子堪堪退走,总管翟开诚跟着匆匆走入,脸带笑容说道:「堡主
不在,在下要厨下略备粗肴淡酒,算是替范公子,老管家二位洗尘,洗尘……」

  范义道:「翟总管太费事了。」

  翟开诚道:「公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范公子和夏家堡的关系不同,在下若
不替堡主稍尽地主之谊,堡主回来,不痛骂在下慢客才怪。」他不待二人答话,
连连抬手道:「请请,范公子请上坐。」范子云再三谦让,还是坐了上首一位,
范义和翟开诚分坐了左右两个位子。如玉手捧银壶,替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翟开诚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范公子,在下敬你。」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范子云道:「我不会喝酒。」他看了翟开诚干了,也只好一口把酒喝干,如
玉连忙给二人杯中斟上了酒。

  翟开诚又站了起来,朝范义含笑道:「老管家,你是范府三代元老,如果算
起来,你老还是在下的前辈,在下这杯酒是对你老真正表示敬意,在下干了。」

  一口喝下去。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奉承,何况翟开诚又奉承得十分得体。

  范义呵呵一笑道:「翟总管说得太客气了,来,老汉敬翟总管的。」举杯一
饮而尽。范子云不善饮酒,就吃饭了。

  翟开诚和范义却酒逢知己,愈谈愈入港,这一顿酒,翟开诚有心巴结,范义
是老当益壮,两人杯到酒干,豪兴不浅,只是忙了如玉,手捧银壶,不停的给两
人斟酒,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酒意。

  范义忽然间觉得翟开诚的中等身材,和说话的声音,极似十年前那晚破门而
入为首蒙面黑衣汉子,他有了这一发现,心头不由一沉,人也登时清醒了不少,
故意眯着醉眼,举起酒杯,笑道:「翟总管,你可曾去过金牛村么?」

  翟开诚微微一惊,但瞬即平复,笑了笑道:「没有,因为堡主经常外出,在
下杂务多,哪有时间跑得开?」

  「说得也是,老汉忘了翟总管也是忙人。」范义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接着笑
道:「几时翟总管忙里偷闲,到金牛村去玩,老汉也好稍尽地主之谊,陪你喝个
痛快。」

  翟开诚笑道:「有机会,在下也真想去呢。」

  范义道:「翟总管今年刚四十出头?」他这句话,只是普通寒暄。

  翟开诚摸摸下巴,笑道:「快五十了。」

  范义道:「中年正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哦,翟总管是哪一门派出身?」他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主题,但若是没有前面的普通寒暄,这句话岂不显得突然了
么?这就是老江湖,说话另有技巧,问的不落痕迹。

  翟开诚道:「小门派,在下是螳螂门出身。」

  酒后吐真言,平日不肯说的话,三杯下肚,就会轻易的说出来,范义目光闪
动一下,心中暗道:「果然不错,那晚为首黑衣人虽然竭力掩饰,但他爪指多于
拳掌,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得出他使的分明是螳螂门的路数。」心中想着,不觉脱
口说道:「这就是了。」

  翟开诚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老管家说什么?」

  范义心头惊然一惊,连忙呵呵笑道:「老汉是说这就对了,老汉记得十多年
前,大爷从贵堡回去,夸说过翟总管指上功夫了得,那时老汉不过六十多岁,人
老心不老,心想:「几时有空,好好和翟总管讨教几手」。这话一晃眼十四五年
了,如今也老了,再没有当年的雄心了。」

  翟开诚笑道:「老管家好说,在下听说老管家出身鹰爪门,一身功夫,从未
搁下,数十年功夫,想必更是精湛,几时露上一手,也让在下开开眼界。」

  范义心里暗暗冷笑,忖道:「你怎会知道我出身鹰爪门?又怎知我功夫从未
搁下过?」一面呵呵笑道:「翟总管说笑了,老汉已有十多年没拉架式了,人老
了,骨头都发硬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功夫?」

  翟开诚话题一转,说道:「咱们只顾喝酒,可把范公子给冷落了。」

  范子云道:「没关系,我不会喝酒,却没想到老管家酒量很好。」

  范义呵呵笑道:「少爷可是从没见过老汉喝酒么,当年老汉年轻的时候,不
知道有醉这个字,如今不中用了,喝了这几杯,就有些气粗心跳了呢。」

  翟开诚忙道:「在下平日也很少喝酒,今天是和老管家谈得投机,多喝了几
杯,在下其实早已不胜酒力了。」三人一起离席,如玉赶紧送上三条热面巾。

  翟开诚抹了把脸,说道:「范公子来堡,在下已经飞鸽传书禀报堡主,如果
没什么耽搁,堡主明天也许就会赶回来了。」「飞鸽」二字,听到范义耳中,不
禁想起今晨渡河之时,曾看到的一只信鸽,心头又是一动。

  范子云道:「多谢老管家费心。」

  翟开诚道:「公子又客气了,这是在下份内之事。」说罢,起身告辞而出。

  范义上了年纪的人,这一顿酒,确实有些醉了,一张脸红红的,双眉也蹙得
很拢,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本来嘛,醉酒的人,都比平时容易触景生感。范子
云道:「老管家你到房中休息一会吧。」

  范义目光一撇,眼看如玉不在,低低的道:「少爷,老汉没醉,老汉只是在
想,明天见了夏大爷,咱们还是早些去金陵的好。」

  范子云注视着他,问道:「老管家想到了什么?」

  「没有。」范义笑了笑道:「这也是老汉离开金陵太久了,一想到金陵,就
恨不得早些赶去。」

  第二天午牌方过,如玉莲步细碎而急促的奔了进来,娇声叫道:「范公子、
老管家,堡主已经回来啦。」

  范义急忙问道:「如玉姑娘,你是听谁说的?」

  如玉道:「小婢刚才到厨房里去,是听下房姥姥说的,她是伺候堡主的人,
到厨房里去,吩咐厨下做一碗三鲜面儿,说是堡主吃的,小婢听到了,所以赶来
告诉二位的。」

  范子云从房里走出,喜道:「多谢姑娘,夏伯伯现在哪里?」他急于去见爹
的八拜义兄,自然是急于想从夏伯伯口中,打听爹的消息了。

  如玉嫣然一笑道:「堡主刚刚回来,至少也要休息一会儿,等会吃过面,自
然会要翟总管来请公子去的。」

  范义点头道:「如玉姑娘说得是,堡主刚回来,鞍马劳顿,总得歇会儿。」

  如玉回身道:「小婢给公子沏茶去。」

  范义叮咛道:「少爷记住了,待会儿见到夏大爷,你就说咱们这次出门是找
寻大爷来的,希望他能帮你打听大爷下落。夏大爷如果要留咱们在这里盘桓些日
子再走,你就说咱们还要赶到金陵去,等金陵回来,再来打扰好了。」

  范子云看老管家一直催自己前去金陵,心中不禁觉得奇怪,师傅曾说,要自
己前来投奔夏伯伯,当时自己曾向娘提出到夏伯伯这里来,老管家心里高兴,还
说夏伯伯武功高强,他可以指点自己,如今不知怎的,老管家忽然改变心意,一
直说要到金陵去,这是为什么呢?

  眼看老管家说得郑重,他自小爱护自己,不好拂逆,只得点点头道:「我见
了夏伯伯,自会照老管家的话说的。」

  范义缓缓吁了口气道:「老汉急于要到金陵,也是为了好早日找到大爷,因
为多几个人协助咱们查访大爷的下落,总是多几分希望……」

  如玉提着开水壶,俏生生的走出,说道:「老管家,你们见过堡主,就要走
了么?为什么不多住几天呢?」她虽是和老管家说话,但一双清澈的眼神,却含
着说不出的期待,朝范子云望来。

  范义道:「少爷是找大爷来的,自然要多走几处地方。多拜访几个人。」

  如玉一面替两人沏茶一面说道:「老管家说的也是,若不是你们还有事去,
小婢真希望二位多住些日子再走呢。」

  范义道:「咱们到金陵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王喜形于色道:「真的?」

  院子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如玉急忙退后一步。

  只见翟开诚匆匆走入,一脸堆笑,拱拱手道:「堡主回来了,特命在下来请
范公子到书房相见。」

  如玉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婢见过总管。」翟开诚只摆了摆手,如玉不敢
多说,就退了下去。

  范义道:「堡主回来得好快啊。」

  翟开诚陪笑道:「堡主听说范公子来了,急着赶回堡来,一进门就催在下来
请范公子呢。」

  范子云道:「老管家我们快些去了,别让更伯伯久等。」

  翟开诚笑道:「在下替公子带路。」当先转身走出院子在前引路,范子云、
范义跟着他身后而行,由东角门折入一条长廊,进入第二进。

  再穿过两个院子,才行到一处雕廊画轩的精舍前面,院中栽着一丛修竹,一
拳瘦石,石阶上放了几盆素蕊兰花,别饶幽趣。翟开诚急忙趋近阶前,恭声道:
「回堡主,范公子来了。」

  「哈哈。」书房中传出一声洪亮的笑声,说道:「快请,快请。」

  翟开诚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路,低声道:「堡主有请。」范子云没见到夏
伯伯之前,急于想见见夏伯伯,如今真的要见到夏伯伯了,心里反而有些怯怯的
感觉,急忙整了整衣衫,举步跨上石阶,跨进书房,只见一个高大身材,脸色红
润的老者,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出来。

  范义跟在身后,立即低声说道:「少爷,快见过夏堡主。」

  范子云听了老管家的话,慌忙双膝一屈,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小侄范子
云叩见夏伯伯。」

  范义也赶忙一屈单膝,说道:「老奴范义叩见夏大爷。」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贤侄,老管家快快请起。」范子云刚屈膝跪下,就有
两只又厚又软的手掌,把他扶了起来。夏云峰拉着范子云的手,脸上流露出十分
喜悦,蔼然道:「老夫记得十年前,看到贤侄的时候,贤侄还只有两三岁,老夫
最爱抱你了,因为你小嘴甜,一见到老夫就叫伯伯,哈哈,日子过得真快,转眼
之间,贤侄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打量着范公子全身上
下,显得异常亲切,其中还有一份关切之情。范子云只觉握住自己的手,柔和之
中,另有一股温暖的感觉,心中大为感动。

  夏云峰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一面抬头道:「老管家,你也请坐。」

  范义道:「在夏大爷的书房里,哪有老奴的坐位?」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元老,连大成都是你一手拉大的,
老夫和大成是义结金兰的异姓兄弟,情同骨肉,在老夫这里,不是和在范家一样
的么?你年纪大了,哪有站立之理?快快请坐。」

  范义躬躬身道:「如此老奴谢坐。」就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坐。范子云暗暗
打量着夏伯伯,只见他生得方面大耳,浓眉柳。目,狮子海口,貌相庄重,虽然
在谈笑之中,仍有一种不怒而成的慑人气慨。

  夏云峰转过脸,蔼然笑道:「老夫昨晚才得知贤侄来堡,今天一早,特地快
马赶回来,贤侄在堡里还住得惯吧?」

  范子云道:「住得惯。」

  夏云峰缓缓放开范子云的手,摸摸垂胸黑须,点头道:「住得惯就好,贤侄
既然来了,这里和你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范子云道:「小侄这次来拜见夏伯伯,是为了家父出门已有多年,一直没有
消息,夏伯伯交游广阔,不知是否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平日事无大小,无不告诉老夫,十年前他回
家之前,还在老夫堡里住了两天才走,事前也并未和老夫说起……」

  范子云道:「这么说,夏伯伯也不知道家父的去向了?」

  夏云峰道:「后来老夫听说今尊离家很久,没有回去,也足足有一年没到老
夫这里来,老夫觉得事出非常,当时曾派人到金牛村去探问消息,令堂也说不出
所以然来…。」

  他不待范子云开口,接着道:「老夫听得十分焦急,曾派人四处打听令尊下
落,但大江南北的江湖同道,都说不曾见过令尊,老夫仔细推想,令尊在江湖上
侠名久著,但并未和人有过深仇大怨,当然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老夫却想到了
一件事。」

  范子云问道:「夏伯伯想到了什么?」

  夏云峰一手持须,莞尔一笑道:「令尊一生,唯一的嗜好,只有一样,那就
是武学,也许游览某处名山之处,无意中给他遇上了一位世外高人,正在面壁潜
修,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笑道:「十年了,十年时间在世人的眼中,自然
是漫长的岁月,在一个练武的人,十年也并不算得太长,因为较为高深的功夫,
往往非十年的苦练不为功。不过话得说回来,令尊离家已有整整十年,就算埋首
深山,潜心修练上乘武功,论时日,也该快圆满了,因此贤侄也不须焦急,说不
定再过几天,令尊就会自己回来。」

  范子云道:「小侄此次出门,就是找寻家父来的,还要夏伯伯大力的协助才
好。」

  「这个自然。」夏云峰含笑道:「老夫和令尊情胜手足,就是贤侄不说,这
十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只要遇上有从名山大川归来的武林同道,
老夫都要探问令尊的行踪。」

  范子云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道:「贤侄和老管家来了就好,本来老夫也在计较,从前贤侄还小,
怕弟妇不放心,如今贤侄已经成年了。你们如果不来,老夫也正打算把贤侄接到
堡里来住,贤侄且安心住下来,老夫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令尊的。」

  范子云道:「小侄出门之时,家母交待过小侄,拜见了夏伯伯之后,小侄和
老管家还要到金陵去拜几位前辈。」这话自然是老管家范义教他的了。

  夏云峰微微一怔:「贤侄不在堡中多住几天,到金陵去作甚?」

  范子云道:「家母的意思,先祖在日,曾经在金陵开过镖局,有不少世交故
友,小侄既然出来了,也该去—一登门叩谒,也许有人会知道家父的下落。」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令堂说的也没错,只是金陵几家镖局,他们总镖头,
和老夫是非常熟的朋友,若是有令尊消息,他们自会着人前来通知老夫,贤侄只
管在堡里住下来,你没有出过门,何用再去长途跋涉?」

  范义道:「堡主故人情殷,这份厚谊,自是十分可感,但少爷初涉江湖,理
该前去登门拜谒,这也是礼貌。大娘的意思,正想把少爷托付给堡主教导指点,
所以老奴陪同少爷前往金陵,等从金陵回来,再来打扰。」

  夏云峰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弟妇的意思,你们去一趟金陵也好,这也
不急,你们来了,那就先在堡中住几天再说。」范义不好多说,只是唯唯应是。

  夏云峰回过头来,含笑道:「贤侄今年十六岁了,可曾练过武么?」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小侄练过几年,那是老管家教的。」

  夏云峰点点头笑道:「老管家练的是鹰爪门的功夫,有他给你扎根基,以后
再练别的武功,基础已经有了。」

  范义道:「堡主夸奖,老奴这点庄稼把式,在堡主面前,那就是萤火之与皓
月,微不足道了,少爷练了几年粗浅功夫,还要堡主多加指点才好。」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还用说,老夫膝下无儿,贤侄就是老夫犹子,老夫有
多少能耐,自会倾囊传授,过一天,老夫先要看看他练的如何?」

  范子云喜道:「夏伯伯肯教小侄,那是小侄之幸。」

  正说之间,只见总管翟开诚匆匆走入,垂手道:「回堡主,峨嵋青云道长路
过此地,特来拜候。」

  「哦。」夏云峰不由的站了起来,问道:「青云道长人在哪里?」

  翟开诚道:「属下已把他请入前厅。」

  范义朝范子云使了一个眼色,站起身道:「少爷,堡主有外客来访,咱们暂
且告退。」

  范子云跟着站起,说道:「夏伯伯,小侄告退。」

  夏云峰道:「你们在这里稍坐无妨,峨嵋青云道长是难得来的稀客,老夫要
出去一下。」说罢,匆匆往外行去。

  范子云偕同老管家范义,也自退了出来。刚转过迥廊,瞥见前面正有一人迎
面走来,看到两人,忽然转身闪避。范义发觉此人身形看来十分眼熟,而且行动
鬼祟,心中疑窦更深,不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低喝一声道:「站住。」那人
本是存心迎避,经老管家这一喝,心头不由得发慌,拔脚就跑。

  范义虽然上了年纪,一身功夫,从未搁下,岂会让他在眼皮底下溜走,心中
暗暗好笑,猛然双脚一顿,呼的一声,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那人头顶越过,落
到他面前,一把搭上他肩头,口中喝道:「老汉叫你站住,你为何慌慌张张的想
逃?」

  那人逃无可逃,只得以抽掩面,低着头道:「小人是刚来的,走迷了路,怕
总管责骂,你老就放了小人吧。」

  范子云也跟着走上来,问道:「老管家,这人怎么了?」

  范义道:「此人行动鬼祟,形迹可疑,老汉故而追上来看看。」

  范子云道:「也许他是新来的,不认识路,故而露出慌张之色,老管家就放
了他吧。」

  那人连声应是:「是,是,你老快请放手。」

  范义看他始终不肯抬头,胸中疑念未释,哼道:「你抬起头来。」左手一下
格开他掩面手肘,目光一注,不由的一怔,说道:「你是王老实。」那人虽然穿
了堡丁的衣衫,但一眼仍可认得出来,他不是范家近邻,靠斫柴为生的光棍汉王
老实,还有谁来?

  「不,不。」那人目露惊慌,连连摇头道:「小的不是王老实,小的是新来
的张得禄。」王老实忽然变成了张得禄,名字可以改变,但他瘦削的脸上,被太
阳晒得黑黑的,这可半点也改变不了。

  范义依然没有放松一指,嘿然道:「你可认识老汉?」

  那人道:「小的从没见过你老。」

  范义道:「你没到过金牛村?」

  那人惶恐的道:「小的一向住在淮北,从没到过金牛村,你老一定认错人了
吧。」

  范义哼了一声,五指一松,点点头道:「那是老汉看走眼了,你去吧。」那
人连声应是,抱头鼠窜而去。

  范子云道:「老管家,这人看来和王老实确实很像。」范义脸上神色显得十
分凝重,只「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到东院,如玉迎着道:「范公子,老管家,回来啦,见过堡主了?」

  范子云因她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从未和女孩子打过交道,看她笑靥相迎,
只点了点头。范义则是双眉微拢,好似怀着什么心事,回入小客厅,自顾自的在
椅上坐下,装了一袋烟,打起火石吸烟。如玉看两人没有说话,也不便多问,转
身倒了两盅热茶送上。

  范义心中只是思索着王老实怎会到夏家堡来的?他从六七年前,王老实搬去
金牛村落户,偏偏又住在范家隔邻,一直想到昨晚自己酒后发现翟开诚口音、身
材,和十年前夜间范家的为首黑衣蒙面汉子,十分相似。再想到前日林前那一伙
蒙面汉子,好像是冲着自己而来,这几件事,经他这一连贯,就觉得事情并不单
纯,一时就有如坐针毯的感觉,只是捧着旱烟管狂吸。

  范子云看他半天没有说话,不觉抬目道:「老管家,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累了,还是进去休息一会吧。」

  范义喷了一口烟,点头道:「是,老汉告退。」他提着旱烟管往里行去。

  如玉望望老管家背影,悄声道:「老管家怎么啦?」她眨着一双又亮又圆的
眼珠,一付黠慧而又淘气的模样。

  范子云不敢看她,只是微微摇头道:「不知道。」

  如玉咬着下唇,问道:「小婢看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老管家一向是豪爽的人,心里放不住话,不会有什么心事。」

  如玉认真的道:「小婢看得出来,老管家心事很重。」

  范子云笑道:「老管家天天嚷着要去金陵,方才更伯伯要留我们多住几天,
故他心里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如玉哈的笑道:「既然来了,总该多住几天再走,这样就闷闷不乐,不就成
了小孩子了?」

  这天傍晚,东花厅上,灯火通明,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两名青衣俏婢,
一个手捧银壶,侍立斟酒,一个却忙着从花厅后端上一盘盘热腾腾的菜肴,但主
客却只有两个,主人是堡主夏云峰,客人是范子云。今晚这席酒,是堡主替世任
接风。

  另外前厅的一座侧屋里,这时同样灯火点得很亮,屋中也摆上了一席酒菜,
菜肴和花厅上同样的丰盛,同样的精致。席上也只有两人对酌,一个夏家堡总管
翟开诚,一个则是老管家范义。这席酒是堡主赐的,因为堡主替范子云接风,人
家是叔侄,老管家自然不能和堡主同席,因此改由总管作陪。

  这两席酒也同样的宾主尽欢,等到两边散席,范子云没有醉,那是他不会喝
酒,夏伯伯当然不会勉强他喝;但老管家范义和翟开诚可是棋逢对手,两个都喝
得醉醺醺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到东院,如玉早已替范公子、老管家彻好浓茶。

  范义坐下来抽了一简烟,也就回房歇着去了。

  范子云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如玉款步走近,垂手伺候道:「小婢已经准备
好浴汤,范公子要沐浴么?」

  范子云道:「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哦,老管家今晚好像多喝了几杯,待
会如果要茶水,就烦劳姑娘多加照顾了。」

  如玉道:「这个不劳公子吩咐,小婢省得。」说罢欠身退去。范子云回到房
中,随手就掩上了房门,脱鞋上床,盘膝坐定,运气调息,做了一会功夫,才脱
衣就寝。在他朦胧入睡之际,突听有人叩着房门叫道:「范公子,范公子……」
那是如玉的声音,门虽然叩得不急,但声音却十分惶急。

  范子云翻起身坐起,问道:「如玉姑娘,有什么事么?」

  如玉道:「公子快请开门,老管家他……」

  范子云急忙披了长衫,一面扣着衣钮,一面开门出去,问道:「老管家怎么
了?」

  如玉脸有惶急之色,说道:「老管家他好像……不大对……」

  范子云听得一急问道:「什么不大对」

  如玉道:「你快随我来。」说罢,急匆匆走了出去。

  范子云跟在他身后问道:「如玉姑娘,者管家到底怎么了?」

  如玉急步疾行,一面说道:「老管家方才呕吐得厉害,后来……后来…」

  范子云心头一紧,追问道:「后来怎样了?」

  如玉道:「他……昏厥了两次,口中喊着公子,小婢看他情形不对,才赶来
请公子的。」

  范子云甚是惶急,说道:「老管家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昏厥的呢?」

  如玉道:「小婢也不知道,好像中风……」

  几句话的工会,已经奔到老管家住的房门口,房门敞着,屋中灯光黯淡,不
闻一点声息。如玉脚下一停,侧身让范子云走上前面,自己跟着他身后走入。范
子云心头惶急,迅快冲入房中,只见老管家直挺挺卧在床上,定着两眼,气息十
分微弱?急忙奔过去,叫道:「老管家……」只叫了三个字,眼泪已经忍不住夺
眶而出。

  范义听到「老管家」三字,本来定着的眼睛,缓慢的转动了一下,两颗失去
神光的眼珠,朝范子云望来,张了张口,极为艰难的道:「少……少……快……
快……」他几乎已经不能成声。

  范子云道:「老管家,你不可以多说话,我这就去找翟总管,替你请个大夫
来给你瞧瞧,很快就会好的……」范义眼珠没有眨动,但他眼角却滚落了两行老
泪,没再说话。范子云话声一落,正待转身朝外行去。

  如玉拭拭眼泪,低低的道:「范公子,老管家他……」声音一咽,用手帕捂
住小嘴,说不出话来。

  范子云回身道:「如玉姑娘,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找翟总管请大夫去。」

  如玉悲切的道:「范公子,你瞧瞧老管家,他只怕已经不成了。」范子云只
觉脑门「轰」的一声,回近床前,定睛瞧去,老管家脸如死灰,定着的双目,似
乎连微弱的气息,都已停住了。死了,他已经溘然长逝了。

  范子云呆得一呆,他几乎不相信老管家好端端的人,会这么快离他而去,突
然他一下扑了过去,抱住老管家,嘶声叫道:「老管家……」两膝缓缓的跪了下
去,失声痛哭。

  老管家自幼抱他背他,把肩胛当马骑,这十年来教他练功夫,他从小到大,
几乎没有一天离开过老管家,如今老管家忽然离他而去,教他如何不伤心欲绝,
抚尸大哭。如玉看他哭得伤心,也陪着他流泪,过了一会,如玉拭着泪,低低的
道:「范公子,俗语说,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已经去了,哭也没有什么用。」

  范子云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如玉姑娘,老管家方才可有什么
话说么?」

  如玉机警的拿眼望望前院,低声道:「好像有人来了。」

  果然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前院传来,只见总管翟开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
范子云拱拱手道:「范公子也在这里,在下刚才听巡夜的堡了来报,这里隐隐有
哭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如玉急忙迎着,在门口欠身道:「小婢正要去禀报总管,老管家死了。」

  崔开诚一步跨入房门,问道:「老管家如何死的?得了什么急症,你怎不赶
快来报?」走近床前,仔细看着老管家尸体,泫然泪下,说道:「老管家,你晚
餐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在下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示敬意?」

  举手拭泪,一面朝范子云道:「老管家走的时候,范公子可在场么?」

  范子云流着泪道:「如玉姑娘来叫我,说老管家不对了,等我赶来,他已经
不会说话了。」

  翟开诚回头问道:「如玉,老管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遗言么?」

  如玉惊然一惊,低首道:「小婢是听到老管家在呕吐,才赶来的,小婢给他
倒了一盅开水,一面把床前的呕吐物打扫干净,忽然发现老管家张口结舌,望着
小婢,好像要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来,小婢看他情形不对,就赶去请范公子,
老管家并没有遗言。」

  范子云心中暗道:「如玉说的,并非真话,她为什么要和翟总管撒谎呢?」

  翟开诚沉吟道:「看来他是中风了。」一面回身拱拱手道:「范公子,老管
家不幸过世,在下这就去禀报堡主,再来料理。」说罢,转身急步而去。

  范子云回头道:「如玉姑娘,老管家真的设和你说什么吗?」

  如玉走到门口,朝院子望了一眼,低低的道:「老管家呕吐的时候,小婢早
就在这里伺候,他吐了很多,最后连血都呕出来了。」

  范子云垂泪道:「他上了年纪,就不该喝这么多酒。」

  如玉道:「小婢也这么说,老管家听了摇摇头,说他没喝醉,就算喝醉了,
也不会呕吐,这是他用真气逼出来的。小婢问他吐出来了,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他没有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小婢不敢惊动,就把地上收拾干净,忽听老管家长长
叹了口气,说道:「老汉只怕不成了……」

  范子云道:「你就赶来叫我了么?」

  如玉道:「不,老管家说,这时候不能去告诉公子。」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接下去道:「老管家问小婢,肯不肯帮他一个忙,小婢点点头说:老管
家是好人,你要小婢做什么,小婢万死不辞,老管家说:他有一句很重要的话,
要小婢转告公子,但除了公子,不能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道:「那是什么话,一定很重要了?」

  如王道:「老管家说,这句话要等他死了以后,才能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如玉道:「公子先听小婢把话说完,老管家那时身子抖得很厉害,但他不准
小婢来告诉你……」

  范子云道:「那为什么呢?」

  如玉低声道:「他说这是为了公子好,要等他不能出声的时候,小婢才可以
去禀报公子,就是方才小婢回翟总管的话,也是老管家教的。」

  「老管家,你这是为什么呢?」范子云流着泪,忽然问道:「姑娘现在可以
把老管家的遗言,告诉我了吧?」

  如玉说话之时,身子一直站在门口,这时忽然走近范子云身边,低低的道:
「老管家要小婢告诉公子,这里不可久留,要你到金陵去找盛记镖局总源头盛锦
堂。」

  范子云听了一怔,说道:「此地不可久留?」

  如玉柔顺的轻轻颔了下首,低声道:「小婢也觉得公子不宜在这里久留,等
料理了老管家的丧事,还是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的好。」

  范子云道:「姑娘也认为我应该走么?」

  如玉低垂粉颈,轻声道:「小婢觉得老管家对公子忠心耿耿,他说的话,总
不会错的了。」刚说到这里,夏云峰在前,翟开诚在后,匆匆赶来。

  范子云急忙迎了出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夏伯伯,老管家他……
过世了。」提起老管家,他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这真是意外得很。」夏云峰脸上也有怆然之色,接着道:「老夫听翟总管
说,老管家是中风死的,唉,若论年岁,他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也算是得享高
龄,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边说边走,当先跨进房中。

  如玉急忙单膝一届,说道:「小婢叩见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笔直走近榻前,亲自察看了范义的尸体,双手一拱,黯然说
道:「老管家,你是范家三代忠仆,你的责任,到此已了,就好好的安息吧,范
贤侄自有老夫会照顾他的,你只管放心吧。」说罢,一脸虔敬的拜了两拜,才回
身道:「贤侄,人死不能复生,老管家年事已高,人生百岁,总会有撒手尘寰的
一天,贤侄也不用难过了。」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得是。」

  夏云峰道:「老夫已经告诉翟总管,老管家是范家的忠仆,要好好厚殓,好
了,咱们到前面去,这里自有翟总管会料理的。」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跟随他身后,到了前面客室。夏云峰在上首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贤
侄也坐下来。」范子云应了声「是」,才在他下首落坐。

  夏云峰蔼然道:「咱们夏范二家,谊如骨肉,贤侄在老夫面前,不用太过拘
束了。」范子云又应了声「是」。

  夏云峰道:「本来老夫之意,让你好好住上几日,等你环境熟悉了,再看看
你练的武功,是否已经入门?但老管家突然去世,你如果长日无事,准会因怀念
老管家而伤心,故而老夫决定从后天起,贤侄每日早晨,到前面练武功去,老夫
先看了你练过的功夫,就可传你武功,你可愿意。」

  范子云听夏伯伯说出要传授自己武功,心里自然愿意,只是老管家临终曾说
此地不可久留,要自己投奔盛记镖局的总镖头盛锦堂,这该如何是好呢?一时不
禁脸上略现犹豫之色,说道:「夏伯伯肯指点小侄武功,小侄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是……」他不善词令,「只是」下面,就说不上口来。

  夏云峰双目望着他,蔼然笑道:「贤侄有什么为难之处,夏伯伯和你爹情同
骨肉,但说无妨。」

  范子云俯首道:「小侄觉得老管家在寒家已有三代,他过世了,小侄想护送
他灵枢回金牛村去,择地营葬,顺便把小侄跟夏伯伯学武之事,禀明家母,也好
让家母放心。」他想回家和母亲商量,再作决定。

  夏云峰一手拂着黑须,呵呵笑道:「贤侄这就多虑了,老管家的事,老夫已
交翟总管厚殓,不过贤侄想得也是,老管家是范家三代忠仆,自该把骸骨葬在范
家祖墓之旁。此事何用贤侄跋涉往返,再说此事也不用烦劳令堂,老夫明日要翟
总管亲自护送老管家灵枢到金牛村去。一切营葬之事,翟总管自会妥善料理,贤
侄只要修书一封,禀明令堂,贤侄住在老夫这里,令堂自然放心的了。」

  范子云不好再说,只得点点头道:「夏伯伯既然这么说了,小侄自当听夏伯
伯的吩咐。」

  夏云峰满意一笑,颔首道:「贤侄总该知道,我和你爹情同骨肉,你是我义
弟之子,也是老夫的犹子,夏伯伯自然希望你能奋发上进,学业有成,也可成为
夏伯伯一条有力的臂膀,所以夏伯怕要把你留在身边,这点贤侄该明白吧?」他
说得极为亲切,诚恳,极为感人。

  范子云点头道:「小侄明白。」

  夏云峰接着道:「至于你爹,一别十年,迄无消息,不是夏伯伯夸口,南七
北六,江湖道上,和夏家堡都有声息相通。只要一有你爹的行踪,定可很快得到
消息,贤侄住在这里,岂不比你到处奔波,天涯寻父,更为有利,这点贤侄自是
更可放心的了。」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说的,都是实话,何况师傅也这么说过,就抬目道:「找
寻家父之事,那就全仗夏伯伯了。」

  夏云峰呵呵一笑道:「这还用说?好了,时间不早,贤侄也该休息了。」说
罢站起身,举步往外行去。

  范子云急忙站起,垂手道:「小侄恭送夏伯伯。」

  夏云峰走出客室,回头笑道:「你娘把你教得太重礼数了,夏伯伯不又是外
人,不必拘泥俗礼。」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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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初露锋芒

  人家还要回房去敷药,范子云自然不好阻拦,等她走后,关上房门,就熄灯
上床。这回他躺到床上,只觉枕上香泽微闻,闭上眼皮,方才那一幕幕动人心魄
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方才是强自抑制着心猿意马,为她起针治伤,倒也不觉
什么。此时这一回想,顿觉面红耳赤,血脉愤张,心神荡漾,哪想睡得着觉?

  接着他又想起金毛吼姜子贞和九头鸟索寒心两人的对话,顿觉得今晚之事,
似乎另有隐秘。尤其夏家堡总管,明明是翟开诚,怎么索寒心也会是夏家堡的总
管?从索寒心阴森的面目,和阴侧侧的口气,分明不像是什么好人,难道夏伯伯
会看不出来?

  金毛吼姜子贞好像是来救青云道长的,峨嵋派青云道长,好像是被囚禁在延
月楼,夏伯伯为什么要囚禁青云道长呢?他意想愈觉得夏家堡,好像隐藏了许多
秘密。他毫无江湖阅历,心中虽觉这夏家堡有些不对,但却想不出其中有什么不
对?

  方才睡下来,本已三更多了,这一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很快就五更天了。

  但听远处传来一、二声鸡鸣,眼看窗纸上也已经隐隐透上一点曙光。一个晚
上都没睡着,这时刻天色已亮,就更不想睡了,索性披衣而起,开了出房门,再
从小旁门走出花圃,但觉晓风吹来,微带轻寒,使人精神为之一爽,他缓步走到
紫藤花架下面,舒展了下双臂,伸着懒腰,又缓缓舒了口气。

  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说道:「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不多睡一会
呢?」

  范子云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春花般的脸上含着甜甜的笑容,
俏生生站在面前,不觉微一怔神,忖道:「她一身轻功,可真不弱,到了自己身
后,自己居然会一无所知。」

  他一早起来,心里就盼望能够早些看到紫玉,如今见到她,却又有些腼腆,
没有什么话好说。这是不是昨晚替她解开上衣,抚摸过她的肌肤,从内心产生了
情愫呢?他眼中有了喜色,俊脸无端一红,关切的道:「姑娘昨晚负了伤,该多
休息一会才是。」

  紫玉姑娘剔透玲戏,冰雪聪明,自然可以想得到,他这么早就起来,分明一
晚未睡,看到自己,眼中掩不住的喜色,和脸上无端发热,这种种如何瞒得过她
的眼睛?她粉脸上同时也飞起两朵红云,俯首笑道:「小婢习惯了黎明即起。」

  范子云低声问道:「姑娘已经康复了么?」

  紫玉道:「谢谢你,小婢已经好了,哦,小婢给公子去倒洗脸水。」她在心
理上,也和范子云一样一早就起来,就想早些看到范子云,见了面又羞怯怯的,
借口替他打洗睑水,一阵风般逃进屋去。

  范子云望着她后形,心头有些飘荡,也随着进屋 范子云盥洗完毕,紫玉伺
候着刚吃过早点,只见一名身穿青布长衫的汉子走进院子,垂手在阶前停下来。

  紫玉眼尖、看到青衣汉子,就急步迎到门口,招呼道:「金管事,有什么事
啊?」

  那青衣汉子垂手道:「紫玉姑娘,在下是奉堡王之命请范公子来的。」紫玉
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范子云急忙道:「堡王有什么事?」

  金管家:「小的也不知道,公子见了堡主不就知道了。」

  范子云道:「堡主现在哪里?」

  青衣汉子道:「堡主正在练武厅上。」

  范子云道:「好,我这就去。」

  青衣汉子道:「小的带路。」紫玉抬眼望望范子云,脸上隐有焦灼之色。

  从长廊穿行了一重院落,才进入第三进大厅西面的一座练武厅。这时场上正
有二、三十名武土装束的汉子,拳风呼呼,身手十分俐落。边上站着一个五十出
头,五短身材的老者,目光炯炯,注视着他们出拳发掌的姿势,此人自然是教头
无疑。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绕过场子,朝厅上走去,自然无暇多看。练武厅,地方相
当宽敞,此刻厅前走廊上,放着一把大交椅,坐的正是堡主夏云峰。两边雁翅般
放着八把交椅,空无人坐,但在阶前,却站着四五个人,只要看他们装束,敢情
都是教头身份了。

  范子云跟着金管事从迥廊前,绕到厅前,夏云峰立即含笑道:「贤侄,快过
来。」

  范子云趋到他面前,恭敬的道:「小侄见过夏伯伯。」

  夏云峰伸手拉着范子云的手,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蔼然笑道:「贤侄你先
坐下来,看他们练,这些是本堡的堡丁,有几个师傅在教他们。」他伸手指指站
在场边的那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说道:「那位是任寿大师傅,白鹤门出身,他们
练的是「白鹤拳」,进退迎旋,都是摹仿白鹤姿态。」

  范子云注目看去,那二。三十名壮汉,果然双手倏开倏阖,转身迥旋,灵活
无比。等到一套「白鹤拳」演练完毕,那任师傅朝堡主拱手一礼,回到阶上,他
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只是站在一旁,负手而立。

  接着但见一个年约四旬以上的瘦高汉子,走近阶前,朝堡主拱手道:「现在
请堡主校阅刀法。」说完,转过身,走落场去。这时那二、三十个武士,已迅速
的掣出了佩刀,抱胸静立,看到瘦高汉子下场,立即动作划一,举刀为礼。

  夏云峰回头朝范子云道:「这位是禇一飞禇师傅,是北派地趟门的高手,他
教的『地趟刀』……」在他说话之时,禇师傅已经朝武士们打了一个手势,那自
然是演练开始的号令了。

  武士们立即展开刀法,「地趟刀」,顾名思义,是专攻下路的刀法,因此他
们演练时,都是以骑马步和仆步居多,矮着身形,作进退迥旋势,刀法由缓慢,
渐渐加快。起先还看得清他们递出的招式,到了后来,但见一团团雪亮的刀光,
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见人影,只有二、三十团刀光,进退如一,动作熟练无比。

  范子云看得暗暗赞许,觉得一个堡丁,就有如此身手,可见不是一朝一夕之
功。正在思忖间,二、三十四刀光,候然尽敛,二、三十名武士在这一瞬之间,
已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一个个脸不红,气不喘,抱刀直立。那诸师傅转身朝上,
抱了抱拳,夏云峰朝他颔首说了两个「好」字。

  诸师傅随即回到阶上,和任师傅等四五个人站到一起去。阶上雁翅般放着八
张椅子,明明是为这几个教头设的,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在夏堡主左右坐下来。

  夏云峰朝场中武士抬了抬手,武士们返刀入鞘,迅快的朝两边退开。

  夏云峰一手摸着飘胸黑须,回首含笑道:「贤侄,现在该你来了,你从小就
跟老管家练武,现在让伯伯瞧瞧你练的如何?」

  范子云听说要他当着许多人面前演练,不觉脸上骤然一红,道:「小侄只是
跟老管家练了几手庄稼把式,粗浅得很。」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贤侄这话,是听老管家说的吧,你还不知
道老管家是鹰爪门有数的高手,他教给你的决不会差到哪里去。来,贤侄不用害
羞,在夏伯伯面前,练不好也不要紧,我就是要看看你的底子如何,夏伯伯才好
传你武功。」他伸手一指站在旁边的四五个人,说道:「这几位师傅,都各有专
精,以后贤侄每天都会和他们见面,不妨跟他们多多请教。」

  任寿、禇一飞等人连连抱拳道:「堡主言重。」

  夏云峰道:「他是老夫世侄范子云,还要请诸位师傅多加指点。」范子云朝
他们抱拳为礼。

  任寿等人连忙拱手道:「指点不敢。」

  范子云不得已,只好站起身走上场去,他连长衫都不脱,走到一丈来远,就
在中间站定,朝夏云峰抱拳一礼,说道:「小侄练一套『游身擒拿手』,请诸位
师傅多多指教。」说完就拉开架式,双手五指半屈,把自己练了多年的一套鹰爪
门「一百单八式游身擒拿手」,缓缓演练起来。他紧记师傅的话,不可把跟师傅
学的武功在人向前炫露,因此这一套「游身擒拿手」他只使五成功力。

  要知跟师傅修习的乃县内家正宗内功,他虽然尽力隐藏,不敢炫露,但一个
人已有十成功力,只使五成功力,在一招一式之间,多少总会流露出招式虽尽,
自然而然地使人看了有游刃有余之感。夏云峰看得不住的含笑点头。深力赞许,
就是什寿等人,也看出他年事虽轻,功力已然十分老到。范子云练完了「一百单
八式游身擒拿手」,仍然神色自如,潇洒的站定。任寿、禇一飞等人,立即鼓掌
起来,几位教头这一鼓掌,两旁的武士们也一起跟着纷纷鼓掌。

  范子云朝上面拱手一礼,说道:「小侄练的不好,夏伯伯不要见笑才好。」

  夏云峰一手捋须,含笑道:「贤侄这套游身擒拿手,练的十分纯熟,可见你
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出手发劲,已深得鹰爪门的诀要,夏伯伯还要试你一试。」

  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道:「任师傅,你挑两个武士下场,和范贤侄喂上几
招试试。」

  任寿抱拳道:「属下遵命。」

  范子云听夏伯伯的口气,好像是要两个武士和自己较量,心下不由一急,忙
道:「夏伯伯,小侄不成,小侄从没有和人动过手。」

  夏云峰蔼然笑道:「贤侄不用害怕,练武就是学以致用,夏伯伯是看你练的
是这套擒拿手法,少说已有六成功力,所以任师傅找两个人给你喂招,看你是不
是能够应用?贤侄只管放心,夏泊伯不会让你吃亏的。」

  任寿转过身,朝阶上叫道:「萧龙欣、杜龙生。」

  只见左首有人应着:「属下在。」同时走出两名武士,肃身立正。

  任寿道:「堡主要你二人给范公子喂上几招,双手点到为止,出手切不可太
重,知道么?」

  那两名武士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

  夏云峰含笑道:「贤侄,这是喂招,并非正式动手,但他们都曾练过挨打的
功夫,贤侄初次和人动手,毋须顾忌,只管出手,尽量施展好了。」

  范子云究竟是年轻好胜,先前听任寿吩咐两个武士,要他们点到为止,出手
不可太重。夏伯伯却叫自己尽管施展,毋须顾忌,这明明是说这两个武士比自己
强了。心中想着,不觉大是不服,一面朝上面应了声:「小侄省得。」

  那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并肩走到范子云面前五尺来远,便自停住,一齐恭敬
的抱拳一礼,说道:「范公子多多指教。」

  范子云举目看去,只见这两人都有二十五六岁年纪,不但长得一样高矮,身
子也一样壮健,同样一张紫酱脸,双目炯炯有神,一望便知是整天都在练武场熬
练武功,才会晒成这样的肤色。当下急忙抱拳还礼道:「二位客气了,在下只练
过几年粗浅功夫,要二位指点才好。」

  两人同说「不敢」,左边的萧龙欣道:「小的奉命给公子唱招,公子请赐教
吧。」

  范子云道:「在下从没和人动过手,还是二位先发招的好。」

  站在右边的杜龙生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范子云道:「不要紧的,你们先发招,在下才能想到化解,如果要在下先发
招,在下就不知道该出哪一招才好。」他确实没和人动过手,说的全是实话。萧
龙欣,杜龙生听得不由好笑。

  任寿也早已下了场,他是怕两个武士万一出手稍重,伤着了堡主的侄儿,他
可担待不起,故而站到离范子云不远之处,此时眼看二人只说不练,就接口道:
「范公子既然不肯占先,你们就先发招好了。」

  萧龙欣、杜龙生应了声「是」。

  萧龙欣便亮开招式,使的是一招「百鹤展翅」右手一展,五指上翘。朝范子
云肩头拂来,他出手一招,不敢便得太快,但出手之际。依然有一股疯然疾风,
随掌发出。

  范子云练的「游身擒拿手」,「游身」二字,正是近身搏斗,近身拿敌,自
然也包含着近身避敌的身法,他看到萧龙欣右手直拂肩头,立即侧身避过一尺。

  哪知他才侧身避开萧龙欣的手势,杜龙生也已亮开了架势,身形随着半旋,
口中叫道:「公子小心了。」左手划起,遥出一掌,指风扫向范子云左肋,他出
手当然也不敢太快。范子云左脚忽然朝前跨进,从杜龙生右侧闪过,杜龙生这一
招正好擦身而过,落了个空。

  萧龙欣第一招被他避开,横拂右手,随着变招,身形一转到了范子云身后,
一式「白鹤抓蛇」,五指半屈,抓向范子云后颈,他因第一招被范子云避开,是
因自己发招太慢,所以这第二招出手,就快了许多。他招式才发,范子云好像背
后长着眼睛,身子忽然转了过来,左手一招,虎口正好叉住萧龙欣的手背,往外
推出。

  这时,杜龙生因范子云从他右侧闪过,看他右手推出萧龙欣的一抓,右腕上
抬,右肋自然的成了空门。这机会岂肯放过,左脚疾然斜欺,右肩下倾,使了一
招「展翅探路」,一掌朝范子云肋下拍来。他和萧龙欣心意相同,这一招用的不
敢太猛,但也比前面一招,在速度上加快了不少。

  这动手过招,虽说出手缓慢,当然也不会缓慢到文质彬彬,慢条斯理,只是
使的没有平时那么快而已。其实人还不是你来我往,连接着出手?范子云右手推
出,也使的不快,但萧龙欣的招式用老,一个人不由自主被他推得打了一个转,
连忙向旁跃开。范子云不慌不忙,右肘突然向下一沉,这一沉,手肘正好格在杜
龙生拍来的手掌关节上。杜龙生只觉右腕骤然一麻,心头大惊,同时迅疾后跃。

  范子云在这一招之间,推出萧龙欣,格退杜龙生,直看得坐在阶上的夏云峰
目中异采飞闪,拈须微笑,连连点头。要知这萧龙欣、杜龙生等三十六名武士,
乃是夏家堡精选出来正在接受严格训练的「天龙武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
身极好的武功,所以名字也用「龙」作排行。范子云居然能在两人中间,应付裕
如,自然看得夏云峰大为高兴。

  萧龙欣、杜龙生二人在出手之间,虽然不敢太快、太重,但究是当着堡主之
面,如若表现得太窝囊,岂非有失颜面,同时也可能丢掉「天龙武士」的头衔,
被打了下去。两人此刻一个被推得打了一个转,急急向旁跃开,一个右腕看了一
下,急急后跃,两人自然大不甘心,为了他们的前程也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希望小小的挫一挫范子云的锐气。

  因此,两人一退即进,身形一闪而至,已然回到了范子云身边,各递一掌,
朝范子云双肩抓落,这番出手,说得上奇快无比。任寿怕他们伤了范子云,看得
脸色不禁微变,正待出手喝阻。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范子云这回竟不躲不闪,
任由两人袭来,眼看就要沾到肩头衣衫,一个身子忽然转若陀螺,双手疾发,一
下扣住了两人的腕脉。

  萧龙欣、杜龙生同时一惊,急待沉腕收招,已是不及,不约而同沉喝一声,
右足抬处,「魁星踢斗」飞踢出去。范子云没待两人踢到,便双手一抬,五指骤
松,把两人身子飞摔出去一丈来远。这一下直看得任寿微微一怔,接着几个教头
一齐鼓掌喝采,站在两旁的武士也纷纷鼓掌。

  萧龙欣、杜龙生身手也是不弱,飞摔出去的人,随势翻了一个筋斗,就站住
了,两人脸上一红,抱拳道:「范公子高明,小的两人不是对手。」

  范子云连忙抱拳还礼,说道:「在下一时收不住势,多多得罪了。」任寿挥
了挥手,两人立即敛身而退。

  夏云峰面有喜色,哈哈一笑:「贤侄果然不错,他们是堡中一等武士,若论
武功,不在江湖一般武师之下,你能一招之间,把他们拿住摔出,贤侄的武功,
就大有可观了。」说到这里,回头朝任寿笑了笑道:「任师傅,老夫叫你派两个
人上场,你现在相信了,老夫没看走眼吧?」

  任寿躬身陪笑道:「天下武功,只要展露一手,自然逃不过堡主法眼,方才
堡主要属下派出两名武士,属下确实还有些怀疑。」

  夏云峰掀髯大笑,说道:「老夫这侄子,就是我义弟青衫客范大成的贤郎,
虎父无犬子,老夫早就看出他资质好,是练武的上好材料,你们看,他只跟老管
家练了一套『游身擒拿手』就有如此身手,再经老夫亲自加以调教,不出三年,
江湖上就可出一个名满武林的青年高手了。」说完,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范子云究竟是年纪轻,生性好强,听了夏云峰的话,觉得面上大有光彩,心
头暗暗高兴,回到夏云峰的身边,红着脸道:「夏伯伯谬誉,小侄如何敢当?」

  夏云峰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含笑道:「贤侄不用太谦,你是青衫客的儿子,
也是夏某的侄子,江湖上自然得有一个响亮的万儿,这不是夏伯伯自己吹嘘,放
眼江湖,九大门派,何足道哉?」

  范子云听得心头一动,想起昨晚九头马索寒心说的话:「峨嵋派何足道哉?
就是九大门派,也未必会在堡主的眼里。」看来夏伯伯真的没把九大门派放在眼
里了。自己听老管家说过,九大门派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可夏伯伯口气之中,
好像对九大门派有着敌意。

  夏云峰回头道:「贤侄,你在想什么心事?」

  范子云道:「没有。」

  夏云峰问道:「老管家可曾教你练过兵刃么?」

  范子云不敢说出师傅教自己的「指剑十三式」,只是摇头道:「没有。」

  夏云峰道:「好,从明天开始,夏伯伯先传你『九宫剑法』。」

  范子云喜道:「谢谢夏伯伯。」

  夏云峰呵呵笑道:「孩子,只要你肯学,夏伯伯会把一身武功都传给你,我
要在三年之内,造就你成为武林中第一青年高手。」说着,站起身,朝任寿、禇
一飞等人颔首道:「好,你们继续练吧。」一面拉着范子云的手说道:「贤侄,
咱们走。」

  任寿、禇一飞等五个教头一齐躬身道:「属下恭送堡主。」

  范子云随着夏云峰回到书房,夏云峰放开他的手,蔼然道:「孩子,这里是
夏伯伯的书房,你随便坐。」一名青衣使女立即替堡主,范子云送上两盏香茗。

  范子云看那使女和如玉差不多的年纪,不知她是真的生了病,还是被翟总管
故意调走了?他想替如玉说情,但又不敢开口。夏云峰走到北首一排书橱前面,
俯身打开下面两扇橱门,取出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来,关好橱门,直起身,含笑
道:「贤侄,看这柄剑如何?」随着话声,「呛」的一声,抽出一柄狭长长剑,
看去青光眩目,剑身极薄,一望而知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好剑。

  范子云道:「这是夏伯伯用的剑了?」夏云峰称淮南大侠,名满江湖,自然
该有一柄好剑。

  夏云峰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夏伯伯很少用剑,这柄剑是昔年夏伯伯一
位朋友从岭南携带来的,原是一对,一叫青霓,一叫彩虹,这柄就是青霓,剑隐
泛青光,另一柄是彩虹,在太阳底下,剑身隐泛彩色,故以青霓、彩虹为名。剑
锋极为犀利,虽不能切玉断金,但普通刀剑,也一削即断,确是两件利器,夏伯
伯嫌它拿在手里太轻了些,就一直放在橱里,从未用过,此剑入手甚轻,最适宜
初练剑术的人使用,贤侄如果喜欢,夏伯伯就送给你。」

  范子云自然喜欢,他望望夏伯伯,说道:「夏伯伯,这剑一定很名贵了,小
侄……」

  夏云峰大笑道:「孩子,你是夏伯伯唯一的侄子,夏伯伯和你爹比亲兄弟还
亲,你从小夏伯伯就最喜欢你了,一柄剑算得了什么?何况夏伯伯又不用它,你
只管拿去,还和夏伯伯客气什么?」说着,把青霓剑交到范子云的手上。

  范子云满脸高兴,满眼俱是感激之色,喜孜孜的道:「多谢夏伯伯。」他接
过剑,口中哦道:「夏伯伯,那柄彩虹剑呢?可否让小侄瞧瞧?」

  夏云峰道:「彩虹剑昔年小女吵着要,夏伯伯给了小女。」

  范子云道:「小侄听家母说过,夏伯伯膝下有一位姐姐,长小侄三岁,小侄
来了几天,还没见过夏姐姐呢。」

  夏云峰口中轻轻「唉」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

  范子云见他不说,也就不敢多问。

  夏云峰走近书桌,从抽屉中取出一本薄薄手抄本,朝范子云招招手,说道:
「贤侄,你过来,这是九宫门的『九宫剑谱抄本』,这套剑法,使剑之时,脚踏
九宫,是初学剑法的人,最好的步法。上面有口诀。图解,也有阐释的文字,讲
解的十分详尽,你先拿回去把口诀背熟了,如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夏伯伯好
了。」

  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随即接着道:「因为夏伯伯时常不在家,你只要
领悟了诀要,自己就可以依图练习了。」说着,随手翻开书页,指着口诀,逐句
解释了一遍,问道:「贤侄懂了么?」

  范子云跟师傅练过「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道理,他自然
一听就懂,这就点点头道:「小侄懂。」夏云峰听得大为高兴,一面夸奖着他,
一面又和他说了许多运剑和运劲的诀窍。范子云—一记在心里,他自幼就和爹离
开,没有父亲,夏伯伯对他视若子侄,亲若慈父,使他心头极为感动。

  中午,夏云峰留他在书房一同用过午膳,他才带着青霓剑和「九宫剑谱」,
喜孜孜的告辞出来回到宾舍,回转东院,就看到紫玉一个人站在花架前面,似在
等人。紫玉看到他,脸上不禁飞起两片红晕,急忙迎了上来,幽怨的道:「范公
子回来了,小婢给你担心死了。」

  范子云道:「姑娘担心什么?」

  紫玉俯首道:「小婢怕昨晚的事,给堡主知道了。」

  范子云笑道:「这怎么会呢?哦,你吃过了饭么?」他举步往里行去。

  紫玉转过身去,跟在他身后低低说:「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先吃?」

  范子云笑道:「我在夏伯伯书房里已经吃过了,你快进去吃吧。」

  紫玉道:「不要紧。」

  她关切的问道:「范公子去了老半天,在做什么呢?」

  范子云道:「是在练武厅里。」

  紫玉听到「练武厅」三字好像很感兴趣,睁大眼睛,偏首道:「堡中的人,
未奉堡主之命,不得擅入练武厅一步,据小婢想来,练武厅上,一定有人在练什
么秘密武功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她是在试探他的口气。

  范子云道:「练武的好像是堡中一等武士,有三十几个人。」

  紫玉点头道:「那一定是天龙武士了,不知教他们武功的又是些什么人?」

  范子云道:「教头一共有五个,我只知道一个叫任寿,一个叫禇一飞。」

  紫玉轻哼道:「灰鹤任寿,断魂刀禇一飞。」

  范子云道:「你认识他们?」

  紫玉微微摇头道:「不认识,小婢只听人说过,这两人是黑道中的败类。」

  范子云惊异的道:「他们会是黑道中人?」

  紫玉道:「那任寿就是白鹤门的叛徒,据说白鹤门正在到处找他,敢情他在
江湖上站不住脚了,才投到堡中来的。」

  范子云望着她,心头暗暗生疑,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不是说过,小婢的出身来历,目前还不能告诉公子
么?」她这一笑,就像百合开放,很娇,很美。

  范子云看得不禁一呆,连连点头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紫玉转身道:「小婢给公子倒茶去。」翩然往后行去,一会工夫,双手便端
着一盏茶进来,放到几上,目光一瞥,望了范子云腰间佩剑一眼,问道:「公子
这柄剑,小婢好像没有见过。」

  范子云道:「这是伯伯刚才送给我的。」

  紫玉斜瞄着他,说道:「公子的剑法一定很好,大概是堡主请公子到练武厅
去,是要看看你的剑法了。」

  范子云笑道:「我没练过剑,但你也说对了一半,夏伯伯是要看看我的拳脚
功夫,还有两个武士都被我摔了出去。」

  紫玉不信的道:「天龙武士会被公子摔出去?」

  范子云大笑道:「怎么?你不信?哈,你真把范某看成了雏儿。」

  「小婢不敢。」紫玉忽然似有所悟,粉脸一红,俯首道:「昨天,小婢说的
话,公子听到了,还望公子恕小婢出言无状。」

  范子云笑了笑道:「在下只是说着玩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公子。」紫玉欠身一礼,忽然低声道:「公子昨晚一夜未睡,这时该
去休息一会了,今晚还有事呢。」

  范子云霍然道:「今晚有什么事?」

  紫玉神秘一笑道:「公子到时自知。」说罢,俏生生退了出去。

  范子云昨晚一夜未睡,确也感到有些疲倦,走入房中,随手掩上房门,就在
榻上盘膝坐定,缓缓调息行功,渐入忘我之境。休息了良久,忽闻「剥落」扣指
之声,接着紫玉在门外娇声叫道:「范公子,你该醒一醒,快要用晚膳了。」范
子云睁开眼来,果然发现窗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就一跃下床,开门出去。

  紫玉已经端着一盆脸水,站在门外伺候了。范子云洗了把脸,走出起居室,
紫玉已在室中点起灯烛。一名青衣汉子提着食盒进来,紫玉接过食盒,青衣汉子
便自退去,紫玉取出菜肴,在桌上摆好,又装了一碗饭,欠身道:「公子请用膳
了。」

  范子云在椅上坐下,一手端起饭碗,忍不住抬目问道:「姑娘,你说今晚有
事,到底是什么事」

  紫玉嫣然笑道:「食不语,公子只管用饭,到了适当时候,小婢自然会告诉
你的。」

  范子云道:「你真会卖关子。」

  紫玉竖起一根纤纤玉指,低笑道:「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范子云只好不
问,匆匆吃罢,紫玉绞了一把热面巾送上,又替他冲了茗盏,才收拾过碗筷退了
出去。

  范子云知道她是到后面吃饭的,只不知她说的今晚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
这就一面喝着茶,坐在起居室等她。果然过了不多一会,紫玉轻盈的走入,悄声
道:「公子现在还可以稍事休息,待会过了初更,小婢自会来叫你的。」

  范子云问道:「姑娘究竟何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紫玉道:「公子到时自知,现在不用多问,小婢告退。」说罢,飘然往后进
而去。

  范子云只觉紫玉言词闪烁,行动神秘,不知葫芦里卖些什么药?但他相信紫
玉不是坏人,决不会坑自己,她说初更时分,会来叫自己,自然不会假的了。当
下也就回转房中,虚掩房门,一口吹熄灯火,一个人在椅上坐下,静静的等候着
初更的来临。

  等人,本是一件使人心焦的事儿,何况他的心中,又有着一个疑团,急于想
知道今晚究竟有什么事?因此更觉时间过得慢了。好在距离初更的时间,并不太
远,半个时辰过去,就是初更了。听,围墙外面,更夫不是正在打着初更么?

  范子云心中暗道:「该是时候了。」正待开门出去。

  只听门上有人轻轻弹了一下,响起紫玉的声音,低低的道:「范公子,咱们
可以走了。」

  范子云开门出去,只见紫玉脸上又戴了那张面具,发包黑布,身上也换了紧
扣劲装,腰间插一柄短剑,完全是夜行人的装束。他看到她这身密扣劲装,不禁
想起昨晚替她宽衣解扣的事儿,心头也随着狂跳起来,呼吸急促,低低的问道:
「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哪里,你现在总可以说了。」

  紫玉在黑暗之中,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低声笑道:「小婢带你到一个地
方,去见一个人,这样够了吧?」

  「见一个人?」范子云问道:「那是什么人?」

  紫玉依然故作神秘,掩掩嘴,低笑道:「公子只要随小婢去,到了那里,自
会知道。」她不待范子云再问,低声道:「公子可知道小婢为什么要选在初更去
么?」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会知道呢?」

  紫玉悄声道:「那是一般夜行人,大都要在二更以后才会出动,因为那时已
是更深人静,不易泄露行藏,本堡戒备森严,过了二更,各处都有值巡的武士,
初更因为时间尚早,巡逻的人较少。」

  范子云道:「原来如此。」

  紫玉道:「所以咱们这时候去,只要避开几处岗位,就不会被人发现,但出
了咱们东院,公子千万不可和小婢说话,一切看小婢的手势行动,不可有误。」

  范子云点点头道:「在下省得。」

  紫玉道:「好,那你就快些走了。」话声一落,倏地转身往外掠去,她如今
可不像平日那么俏生生的款步而行,一掠之势,居然轻快得有如一阵轻风一般,
悄无声息,就飘了出去。范子云心头疑团未释,少年好强,岂肯落后,同样跟着
一个箭步,飞掠出去。

  紫玉连头也没回,掠出院中,就双足一点,刷的一声,一道娇小的人影,像
乳燕掠波,一下纵上墙头,飞身而下,她走的依然是昨晚的老路,掠下那条长街
去了。范子云自然不敢怠慢,跟踪飞越围墙,落到长街之中,举目看去,紫玉一
条人影,已在三丈开外,当下略一提气,飞身跟了上去。

  紫玉回头一看,范子云追了上来,立即展开轻功,加快奔行,但任你如何加
快身法,范子云依然蓝衫飘忽,不徐不疾的跟在她身后,始终不曾落后半步。紫
玉心头暗暗惊异,忖道:「自己使的『飞云出岫』身法,听师傅说,武林中如论
轻功,当推咱们华山派第一了,范公子年纪不大,但这份轻功,似乎还在自己之
上。」

  不觉脚下一停,回头轻笑道:「范公子果然深藏不露,好俊的轻功啊。」

  范子云心中暗道:「我轻功若是不好,昨晚还能把你救出来么?」但这话可
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道:「姑娘夸奖了。」

  紫玉悄声道:「到了,小婢先上去。」身形一旋,倏地飞扑而起纵上墙头,
身子迅快伏下,目光略为扫射,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落地。

  范子云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心头难免忐忑不安,看了她的手势,急忙一提
真气,越过围墙,飘落院中,举目看去,只见紫玉已经闪到一条长廊之上,以抱
柱作掩护,露出半个身子,朝自己招手,范子云立即跟了过去。

  紫玉行动十分小心,不时以背贴壁,悄悄转过边廊,从一道腰门,进入另一
座院落,她在掩近腰门之时,右手似乎抬动了一下。范子云跟着闪到门口,才知
道门内站着一名武士装束的汉子,丁立不动,敢情已被她梅花针定了穴道,这就
轻捷的问了进去。

  这座院子,共有三排三间房屋,此时靠东首的窗户,还有灯光。紫玉好像对
这里极为熟悉,悄然从西首走廊行去,绕过正屋,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又有三间
房屋,黝黑不见灯光。紫玉走近东首一间门口,抽出短剑,悄悄削断铁锁,朝范
子云招招手。

  范子云拣到她身边,紫玉悄声道:「公子快进去吧。」

  范子云迟疑的道:「这是什么地方?」

  紫玉轻「唉」一声道:「你不用多问,快进去吧,到了里面不就知道了么?
咱们时间不多,救人要快,犹豫不得。」

  「救人?」范子云一头雾水,脚下还有些趑趄。

  紫玉在他背后轻笑道:「多情的公子爷,快进去吧。」一手轻轻推开木门,
一手在他肩背上轻轻推了一把,范子云身不由己的往屋中跨入。

  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而畏缩的少女声音,
颤声问道:「是……什么……人……」

  范子云目能夜视,他进入暗室,略为闭目,再睁开眼来,屋中的情形,已可
清晰看到。这是一间不太宽敞的房屋,除了进来的一扇木门,四面都没有窗户,
难怪暗得不透天光了。屋中除了一张木床之外,没有桌凳,空荡荡的,什么也没
有,木床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少女,一脸惊慌之色。这少女你当是谁?她,正
是前几天在东院伺候的使女如玉。

  范子云不觉一怔,轻咦道:「如玉,是你。」

  如玉在这样黝黑的屋中,当然看不到范子云,但她耳朵相当敏锐,一下就听
出范子云的声音来了,身躯微震,惊喜的道:「你……是范公子?」

  范子云真想不到如玉会被关在这样黑暗的小屋之中,一面点头道:「我是听
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的。」

  如玉听的十分感动,不禁流下泪来,说道:「多谢范公子,小婢很好,公子
快些走吧……」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之中,带着十分惶恐。

  只听门口有人小声道:「公子还不知道,如玉并非生什么病,她是被严刑逼
供,拷打得遍体鳞伤,被囚禁在这里的。」

  「严刑逼供?」范子云惊异的道:「是什么人把你囚禁在这里的?」

  如玉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心头又急又怕,颤声问道:「门外是什么人?」

  范子云道:「那是紫玉,你不用害伯,快说,究竟是什么人把你拷打成这个
样子的?」

  如玉流着泪,咽声道:「没有人,范公子,你快走吧。」

  「不……」范子云激动的道:「我要你说出来,我会去告诉夏伯伯的。」

  如玉急道:「求求你,范公子,你还是快点走的好,小婢………就是死了,
也会终生感激你的,你快走吧……」

  紫玉道:「公子,咱们是救人来的,门外铁锁,被我用剑削断,你不救她出
去,如玉真的会没有命了。」

  范子云道:「对,如玉,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跟我出去。」

  如玉咽声道:「不成,小婢不能走,公子盛情,小婢会永远记在心里,这生
不能报答你,来世也会报答你的,这里不可久留,求求你快些走的好。」

  范子云道:「他们为什么拷打你呢?你总该告诉我吧?」

  如玉道:「是翟总管问小婢老管家临终时说了什么话,小婢没有说……」

  范子云愤然道:「是为了老管家的事,他把你拷打成这样,走,我带你见夏
伯伯去。」

  门口紫玉接口道:「公子,没有用的,你今晚不把她救出去,她死定了。」

  范子云一时没了主意,为难的道:「把她救到哪里去呢?」

  紫玉轻笑道:「小婢若是没有想好退路,怎会冒冒失失的把公子带到这里来
呢?公子只管把她救出去,小婢自有道理。」

  范子云道:「好,如玉,那就快走吧。」

  紫王道:「如玉妹被打得遍体鳞伤,寸步难行,救人救到底,你只有背她出
去,才能离开这里。」

  范子云毅然道:「好,如玉,我背你出去再说。」

  如玉颤声道:「范公子,你不用管小婢了……」

  范子云不再多说,走上去,低低的道:「如玉,别怕,我非要把你救出去不
可。」说着,伸手去扶如玉臂膀。哪知伸手一握,如玉低低的「啊」了一声,似
是触到了她创痛之处。

  范子云赶忙放手,切齿道:「翟总管好毒辣的手段。」他只好蹲下身说道:
「如玉,你快伏到我背上,让我背你出去,这件事,我决不能袖手。」

  如玉幽幽的道:「这样岂不折煞小婢了?」她还有些畏缩,不敢伏上来。

  只听紫玉在外催道:「公子,快些走了,好像有人来了呢。」

  范子云点点头,催道:「如玉,快伏上来,惊动了人,就走不成了。」如玉
再也顾不得伤痛和内心羞涩,依言伏了上去。

  范子云直起身,觉得如玉一个身子又软又轻,行动上还并无多大妨碍,这就
闪身掠到门口,朝紫玉问道:「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吧?」

  紫玉轻笑道:「小婢不说有人来了,你们说个没完哩。」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们走吧。」

  紫玉道:「公子想把如玉带回东院去么?」

  范子云道:「我想还是先把她带回东院去的好,明天我去见夏伯伯……」

  紫玉道:「我的公子爷,这办法行不通的。」

  范子云道:「为什么?」

  紫玉道:「小婢一时也说不清,公子请快随小婢来。」说罢,当先悄悄往外
行去。

  范子云背着如玉,跟在紫玉身后,悄悄而行,心头却紧张得怦怦乱跳,幸好
没有惊动院中的人。两条人影一先一后,越出围墙,依然回到了那条长街,紫玉
一言不发,只是迅快的朝北奔行。朝北,正是往花园去的方向。

  范子云心中暗暗动疑,忍不住一提真气,掠上一步,低声问道:「这是到后
花园去了。」

  紫玉想不到范子云背上背着一个人,依然和自己走得寸步不离,心里暗自忖
道:「莫非范公子投到夏家堡来,也是另有目的,以他的轻功而言,足可说已有
一流的身手了,一个老管家怎会调教得出来?心念转动,不觉回首看了他一眼,
低声道:「公子不用多问,到了地头,小婢自会告诉你的。」

  两人虽在说话,脚下可并没稍停,不大工夫,便已到了长街尽头,紫玉身形
一停,左手轻轻往后一摆,示意范子云稍待,她先上去看看。范子云自然懂得,
立即刹住了身形。紫玉更不待慢,双足一点,人已凌空飞起,扑上墙头目光朝下
面迅快扫射一遍,看看并无动静,才回身朝范子云打了个手势,翩然往下飞落。

  范子云跟着双足一顿,往墙上纵身而上,他因自己背上背着一个如玉,连自
己也不知道能否纵得上这堵两支高的围墙,因此在纵起之时,先深深的吸口气,
然后劲运双足,用力一顿,伏身纵起。哪知他这一顿大以用力,一个人就像穿云
之箭,「嗖」的一声,一下凌空直上,差不多就拔起三丈多高。人到半空,连他
自己也不禁为之一怔,急忙沉气下降,飘落地面。

  紫玉早已站在园中的一棵大树下,隐住身形等他,看他一下纵起三丈多高,
心中更证实了,暗想:「范公子果然身怀绝技。」急忙朝他招了招手。范子云刚
奔到树下,还未站定,突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传了过来,但见六道人影分别由
附近隐蔽之处,窜了出去。

  只听有人叱喝一声:「点子只有两个,快围住他们。」

  「糟糕。」就在此时,但见紫玉皓腕扬处,撒出一蓬「梅花针」,窜到身边
的三人,立时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范子云背上背着人,自然更不待慢,身形一侧,左手挥手一掌,朝扑到面前
的黑影拍去。他虽然从无和人动手的经验,但这侧身发掌,正是师博教他的「迥
身八掌」之一,掌势出手,带起一道强烈的旋风,飞卷而出。那汉子连人影都未
看清,口中闷哼一声,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声,应手震飞出去七
八尺远。

  紫玉看他出手一掌,就把人震出去老远,一双美目不由得一亮,闪着欣喜的
异彩。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剩下两个汉子眼看自己六人,一转眼就倒下了四个,
不由得慌张失措,欺来的人,急急往后跃退。紫玉怎么肯让他们逃脱,口中低声
道:「公子快向西北方向先行,小婢收拾了他们,立即赶来。」话声出口,双足
一点,人如飞燕穿林,朝一名汉子身后追去,人还未到,扬手又是一蓬梅花针射
过去。

  那汉子已经掠出去两支开外,脚下一绊,扑倒地上,另一个汉子因紫玉向他
追去,业已逃出三丈多,心头一怕,一路狂奔,口中没命地吹起哨子。紫玉就怕
他惊动园中的人,听他吹起哨子,又恨又急,追扑过去的人,突然纤手扬处,把
握在掌中的一柄短剑脱手掷出,朝他背后飞射过去。

  那汉子竹哨堪堪吹起,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短剑贯胸,倒地死去。紫玉
跟踪掠到,收起短剑,一路急掠,追了上去。就因那汉子吹了两声竹哨,黑夜之
间,哨声可以传出去甚远,其他地方的值岗堡丁,也立即如响斯应,吹哨传警,
一时但听远处哨声大作,互相传递。

  紫玉追上范子云,低声道:「他们以哨声传递消息,很快就会有人赶到出事
地点,也很快会一路搜索下来,小婢设法去把他们引开,公子可由此一路往西北
方向奔去……」

  范子云急道:「往西北方去,那是什么地方?」

  紫玉道:「从这里去,不过半里光景,看到一道三丈高的围墙,挡住去路,
那就是慈云庵,以公子的轻功,自然难不倒你,只要越过围墙,就安全了。」

  范子云问道:「把如玉送到庵中就好了?」

  紫玉点头道:「正是,公子不可耽搁,离庵之后,再向北行,就是园外了,
你可绕着围墙向东,即是东院,到了东院,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听到哨声才
出来看看的,那就不妨事了。」

  范子云望望她,关心的问道:「你呢?」

  紫玉嫣然一笑道:「小婢地理较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刚说到这里,只
听得一阵哨音,由远而近。

  紫玉催道:「公子快走,小婢这就去把他们引开。」身形一闪,纵身扑起。

  范子云自然也不敢耽搁,也急急长身掠起,依着紫玉所说,一路往西北方向
飞掠。这时哨音传递,此起彼落,整座花园,已在一片沸腾之中。

  范子云已在奔掠之间,突听有人沉喝一声:「什么人,还不给我站住?」一
道人影,嘶然有声,在身前泻落!只要看他泻落时的身法,快若陨星,此人一身
武功,就十分高强。

  范子云无暇和他纠缠,身形丝毫不停,左手随着朝前挥去。那人因范子云奔
来之势极速,不觉后迟半步,沉笑道:「来得好。」右臂一横,竖掌随即迎击而
出,这一招,一来一往,双方势道均极快速,但听「啪」的一声,手掌甫接,那
汉子忽然闷哼一声,一个人居然应掌飞起,摔了出去。

  范子云从没和人交过手,今晚两次出手,都把来人震飞出去,心头不禁又惊
又喜,暗道:「师傅教自己的「迥身八掌」,果然管用得很。」他把对方震飞出
去,脚下仍然毫不稍停,继续往西北方向奔行,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不对。

  方才到处哨声传递,此起彼落,十分热闹,这一会工夫哨声忽然停了下来,
就显得有万籁俱寂之感。哨声到处传递,听得固然心神紧张,惊慌失措。但哨声
一停止,花园中就显得份外阴暗,沉寂如死,树林之间,烟景迷离,黑影幢幢,
更使人觉得草木皆兵,自己有已被围起来的感觉。

  范子云哪敢耽搁,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放腿急奔,这是他从小在山上跑惯
了的好处,给他在轻功上扎下极佳的基础,后来跟随师傅练习内功,内功精进,
轻功自然也随着精进。此时一经提吸真气,一道人影有如浮云掠空,去势之速,
就算有人追踪,也无人能及。半里远近,自然很快就到达了,前面不远,果然矗
立着一堵三丈高的巍峨砖墙,望去黑黝黝宛若一座死城。

  「总算至到了。」范子云暗暗吁了口气,回头看去,差幸没人追来,当下哪
还犹豫,立即一吸气,纵身扑起,越过围墙,飘然落到地面。

  围墙里面,是一座很大的庭院,院中种植了很多花树,打扫得极为干净,中
间一片苍茸细草,一条石板路,通往迎面一座宅院。那宅院前面,是几级石阶,
阶上双扉紧闭,不见有一丝灯光,不闻一丝人声。使人感觉出这座宅院,似乎笼
罩着森沉之气。

  范子云心中暗道:「这里大概就是慈云庵了。」紫玉去了这么久,一直不见
跟来,他无暇多等,自己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没事了。这就举步循着石板路
走去,到得阶前,果然看到门额上悬了一方不太大的横匾,白底黑字,写着「慈
云庵」三字。

  范子云吸了一口气,举步跨上石阶,正待举手去叩门上的铜环。突觉疾风飒
然,飘欺近身,连人影还没看清,两支森寒的长剑,奇快无比,一左一右,搁在
自己肩头。范子云虽没对敌经验,但师傅教他的武功,他可练得十分纯熟,心头
方自一惊,右手抬处,青虹乍现,但听「呛」「呛」两声,已把对方两支长剑一
齐荡开。

  他这一招,意思方动,剑势已出,比对方两人出手更快,硬把架在肩头的长
剑给封了出去,那两人根本没看清范子云是如何出手的,一招之间,居然把他们
连人带剑震了出去,口中不觉惊「啊」出声!不,等她们退出去数步之后,才发
觉自己手上的长剑,已被人家削断。

  范子云一招把两人逼退,听到惊「啊」之声,又尖又脆,分明是两个女子。

  不觉回身看去,他目能夜视,双方相距不远,这一注目,看清偷袭自己的果
然是两个青衣女子。他还未开口,左边一个柳眉一挑,叱道:「狂徒,你是什么
人,敢夜闯慈云庵,到这里来撒野?」

  范子云急忙回剑入鞘,抱抱拳道:「二位姑娘歇怒,在下是求见宝庵当家师
太来的。」

  右首一个少女哼道:「你简直胡说八道,到这里来求见当家师太,真是见你
的大头鬼。」

  左首一个气鼓鼓的道:「你擅闯禁地,还削断我们两人的宝剑,大概是不想
活了?」

  范子云一怔,望望两人手中,果然只剩了两柄断剑,心中微感歉意,陪笑拱
手:「二位姑娘恕罪,方才实是二位出手太快,在下为了自卫,一时收手不及,
不想削断了两位的宝剑,在下深感惶恐,还望二位姑娘见谅,给在下通报一声,
就说范子云专诚求见当家师太……」

  就在此时,那两扇庵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身穿青布衣衫的老婆子,问道:
「秋月、秋桂,你们和什么人争吵?」说话声中,目光朝范子云望来。

  左首的秋月忙道:「何姥姥,是这狂徒,闯了进来,还削断了小婢两人的宝
剑。」

  那青衣老婆子摇摇手道:「不用说了,你们两个老喜欢对人家动刀动剑的,
这位相公也不像是什么坏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也不先问问清楚人家来意,
就冒冒失失的出手。」

  右首秋桂道:「他分明不是什么好人,半夜里,背着一个女的,到处乱闯,
看到咱们门上有「慈云庵」三个字,才说要见当家师太。」

  何姥姥道:「你们不用说了,还是让老婆子来问问他。」说到这里,目光一
抬,朝范子云问道:「这位相公怎会到这里来的?」

  范子云抱了抱拳,说道:「老婆婆请了,在下跑了不少路,才找到这里,确
是求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老脸微沉,说道:「相公可知慈云庵是夏家堡禁地,擅闯慈云庵,罪
该处死么?」

  范子云一呆道:「这个在下倒不知道。」

  何姥姥道:「老身问你的话,你要老实回答,还有活命的机会,说,你到慈
云庵来,究是何事?」

  范子云正容道:「在下真是专诚求见宝庵当家师太来的。」

  何姥姥凝声道:「慈云庵没有当家师太。」

  「这里没有当家师太?」范子云听得不禁一怔,说道:「老婆婆,在下想请
教一声,宝庵有哪一位可以作主,在下请求一见。」

  何姥姥还没有说话,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娇脆,也很温柔的声音问道:「何姥
姥,外面是什么人?」随着但见门内出现了两盏纱灯,由两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女
婢,腰佩双剑,一左一右,持灯而行。两人身后,是一个一身素衣,面垂黑纱的
女子。

  何姥姥慌忙欠着身道:「老身该死,惊动了姑娘。」

  秋月、秋桂跟着单膝一屈,齐声道:「小婢见过小姐。」尼庵里居然会有小
姐。

  素衣姑娘莲步细碎,跨出庵门,就站定下来,一双目光透过黑纱,直注到范
子云身上,问道:「这人是谁?」

  何姥姥道:「老身听他自称范子云……」

  秋月、秋桂抢着道:「启禀小姐,小婢两柄长剑都被他削断了。」

  素衣姑娘目光一抬,又望了范子云一眼,徐徐说道:「何姥姥,他背上背的
女子,好像伤势很重,要他进去,先看看她的伤势,再问不迟。」她举止娴雅而
安详,话声一落,当先转身朝里行去。

  何姥姥脸上微有异色,口中应了一声「是」,回头道:「范相公,我家姑娘
叫你进去,你随老身来吧。」说罢,跟随素衣姑娘身后,往门中走去。

  范子云跟着走入庵门,里面又是一个大天井,越过天井,迎面阶上,一排三
间佛堂。中间一个神龛,供的是一尊两尺许高的白玉观音大士佛像。范子云随着
素衣姑娘和何姥姥身后,进入佛堂。何姥姥回身道:「范相公可以把你背上的人
放下来了。」

  范子云依言缓缓蹲下身去。把如玉放到地上道:「如玉,你觉得还好么?」

  如玉伏在他背上。早已昏过去,这时才悠悠地醒转,委顿的坐在地上喘息:
「多谢公子……小婢……还好……」

  紫衣姑娘看得暗暗奇怪,听二人口气,他们分明是主仆,举手摸了一下脸上
的面纱,问道:「她好象伤得很重,是什么么人把她打伤的?」

  范子云依然穿着一件长衫,只是把下摆卷了起来,如今放下如玉之后,也把
卷起的长衫放了下来,就没有方才的狼狈,也就显得斯文康洒多了,他朝素衣姑
娘抱拳作了个长揖,说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如玉,原是夏家堡的使女,是被
翟总管严刑拷打成。」

  何姥姥嘿然道:「丫头使女犯了错,家法责打,也是常有的事。范相公冒了
生命救她,这是为了什么?」范子云少年英俊,如玉娇稚如花,心中已经有些明
白,这分明是两人有了暖味之事,被人发觉,如玉才会遭受总管的毒打。她本来
对范子云有几分好感,这回却完全成了鄙视,因为他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一个淫
偎的债薄少年而已。

  范子云自然听得出来,俊脸一红,抱拳道:「老婆婆误会了,在下是因如玉
为了在下之事,遭受冤屈,严刑拷打,在下不得不冒险把她救出来……」

  素衣姑娘轻唉一声道:「不管怎样,伤得很重,先替她服了药再说。」接着
吩咐道:「秋月、秋桂,你们先扶她进去,上了药,再给他服药。」

  素衣姑娘看了范子云腰间悬挂的青霓剑一眼,问道:「范相公,你这柄剑是
从哪来的?」

  范子云答道:「是夏堡主赠与在下的。」

  何姥姥说道:「我家姑娘问你话,你最好说实话。」

  范子云听得微有怒意,暗道:「这老婆子一再叫自己说实话,难道自己说的
都不是实话了?」心中这一有气,脸色不禁为之一沉,哼道:「老婆婆认为在下
一直是在撒谎了,范子云虽然初出江湖,却从未说过半句谎言,也没有理由要在
姑娘和老婆婆面前说谎。」他正因从未走过江湖,才会忍不住人家一言半语,就
耍起性子来了。

  何姥姥听得不由一怔,素衣姑娘一摆手,说道:「何姥姥,你别打岔,让他
说咯。」

  何姥姥道:「好,老身不打岔,范相公,你说吧,你如何认识夏堡主的?」

  范子云道:「夏堡主是我世伯,他和家父有八拜之交,在下为了找寻家父,
才到夏家堡来的。」

  何姥姥这回相信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你是青衫客范二爷的公子了。」

  范子云道:「老婆婆说的正是家父。」

  何姥姥望了素衣姑娘一眼,问道:「那么如玉姑娘如何会被屈打成伤呢?」

  素衣姑娘自然很想知道如玉被拷打的事,只是她是姑娘家,有些话,她不好
意思问出口来。

  范子云不好隐瞒,就把自己奉母命前来投奔夏伯伯,老管家突然死去,那时
只有如下一人在场,崔总和为了逼问老管家可有遗言,因此把如玉拷打成伤。大
略说了一遍。

  何姥姥问道:「范相公怎知如玉被拷打的呢?」这话问得很对,夏家堡房屋
甚多,拷打如玉,逼问口供,范子云决不会知道。

  范子云道:「在下是听紫玉说的,她是接替如玉,派到东院去的使女。」

  何姥姥道:「那么范相公怎么又会找到慈云庵来的?」

  范子云道:「也是紫玉说的,她今晚领在下到囚禁如玉的地方,救出如玉,
还告诉在下,只要把如玉送到慈云庵,就有救了。」

  何姥姥哼了一声道:「这丫头知道的很多。」

  素衣姑娘问道:「她还和你说了些什么?」

  范子云道:「没有了。」

  素衣姑娘道:「好,你把如玉留在慈云庵吧。」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姑娘,在下那就告辞了。」

  素衣姑娘道:「慢点。」

  范子云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素衣姑娘道:「今晚之事,相公不可对人泄漏只字。」

  范子云道:「在下自当谨记。」

  素衣姑娘回头道:「此时园中必然警戒森严,只要出了围墙就会被人发现,
何姥姥,你送范相公从后面出去吧。」

  何姥姥点点头:「范相公,你随老身来吧。」范子云朝素衣姑娘拱了拱手,
就随着何姥姥身后,往外行去。

  出了正殿,何姥姥绕过迥廊,转向后进,一面回头问道:「范相公,堡主对
你还好么?」

  范子云道:「夏伯伯对我很好。」

  何姥姥笑着道:「那你今晚所做的事,要是堡主知道了,他会十分震怒。」

  范子云惶然道:「这……」

  何姥姥笑道:「别怕,我家小姐既然收留了如玉,自然不会告诉堡主的。」

  范子云问道:「你家小姐和堡主很熟么?」

  何姥姥嗤的笑道:「我家的小姐就是堡主的小姐,怎会和堡主不熟?」

  范子云听得一惊,低啊道:「她就是玉容姐姐?」

  何姥姥回头道:「范相公知道我家小姐的闺名?」

  范子云道:「在下曾听家母说过。」

  何姥姥点点头道:「这就是了,我家夫人在的时候,范大娘曾来过一次,那
年是我家小姐周岁,唉,算来快十八个年头了,范相公今年几岁了。」

  范子云道:「十六。」

  何姥姥道:「你比我家小姐小了三岁,但一身功力却俊得很。」

  范子云道:「何姥姥夸奖了,何姥姥也练过武么?」

  「没有。」何姥姥道:「老身从前是伺候夫人的,夫人过世之后,就跟着小
姐,从来没练过武功。」

  范子云道:「那么何姥姥怎么看出在下武功好呢?」

  何姥姥笑道:「跟着小姐的四个丫头,都有一身功夫,尤其是秋月、秋桂那
两个丫头,一柄剑就是堡里的武士,也不是她们对手,但方才范相公一招之间,
就削断了她们的长剑,范相公的武功,不是胜过她们很多么?」

  范子云笑道:「那是夏伯伯送我的青霓剑锋利,才削断了她们的兵刃。」

  何姥姥口中「哦」了一声,即转过身来,望着范子云问道:「青霓剑?就是
和彩虹剑一对的宝剑么?」

  范子云道:「是的,在下昨天听夏伯伯说过,那是夏伯伯的朋友从岭南携来
的。」

  「唔。」何姥姥口中哈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就是了,唉,堡主眼光总
算不错。」

  范子云道:「何姥姥,你说什么?」

  何姥姥一脸俱是喜色,笑吟吟的道:「到了,范相公从这堵墙出去,已是花
园外面了,虽然还是夏家堡,但园外平常很少有人巡夜,你住在东边,可循围墙
绕过去,到了东院,再翻墙进去,就是东院了。」原来这一路行来,已经到了慈
云庵后面,这里有一片空地,迎面就是一堵高墙。

  范子云道:「多谢何姥姥。」

  「不用谢。」何姥姥一脸关切,叮咛道:「范相公一路小心。」

  范子云拱拱手道:「多谢关照,在下走了。」说完,双足一点,纵上墙头,
再一点足,飞落墙外,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接连着远处起伏的山岗。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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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酒中下毒

  旭日初升,道路两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着一头鸟巢似的乱发,肋
下拄一支铁拐,走一步,就发出「笃」的一声重响,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条十里
长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来。

  他如今是夏家堡的总教头,今天,正是到差来的。

  一个月有三千两银子的俸金,这可以说是练武的人,最高的报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确实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来也特别轻松,就
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门前一片广场之时,突然间,大门敞开,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
丁朝两边闪开,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还没到门口,他
们就打开正门,迎接我来了,看来这总教头真还风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际,只见从大门缓步走出一行人来。为首一人一身道装,黑须
飘胸,正是峨嵋青云道长,接着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娄树棠、金毛吼姜子贞、流
星樊同和娄树棠的门人吕秀。紧跟着这一行人后面走出来的,则是堡主夏云峰和
九头鸟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云道长等人,立即很快闪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据自己得
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娄树棠应夏云峰之邀,进人夏家堡,从此就杳无音讯,适值
青云道长来到金陵,得知娄树棠失踪,就专程赶来夏家堡,探询师兄下落,结果
也为夏家堡所软禁。

  接着是姜子贞、樊同夜探夏家堡,复为所擒,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
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设计好的预谋,其中说不定有着什么样的企图,
以夏云峰的为人,城府极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纵虎难的道理,岂肯轻易把他们
放了?」

  青云道长、娄树棠等人已在大门前站停下来,对夏云峰、索寒心再三拦阻,
不让再送。夏云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诸人道别,宾主之间,看去似乎十分融洽。

  青云道长一行人别过夏堡主。飘然而云,夏云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门口,脸
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众人远去。

  青云道长走后,屈一怪拄着铁拐,往前走去。夏云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觉
喜逐颜开,呵呵一笑,迎了上来,说道:「总教头果然信人。兄弟已经恭候多时
了。」

  屈一怪脸上十分感激,连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残
废见弃,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来投效,怎敢有劳堡主迎进,教
屈某如何敢当?」

  夏云峰看他一脸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双手紧握屈一怪的双手,大声笑
道:「屈老哥不必客气,以屈老哥一身绝艺,到敝堡来屈就总教头职务,已经十
分委屈了,兄弟以万分诚敬之心,欢迎屈老哥,今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接着道:「来来,兄弟给二位引见,这位是本堡总管索寒心,这
位就是本堡新任总教头屈一怪,二位多多亲近亲近。」

  索寒心立即趋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兄弟久闻屈老哥的大名,幸会得
很。」

  屈一怪也抱着拳,呵呵笑道:「索总管好说,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
非蒙堡主慧眼识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饭的化子而已,倒是索总管的大名,
屈某闻名久矣。」

  索寒心笑笑道:「屈老哥太客气了,江湖上多少奇人异士,莫不隐迹风尘,
不求闻达,屈老哥肯惠然光临,屈就总教头,辅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后还
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来,一切全仗总管提携才是。」

  夏云峰对屈一怪的举动,表示十分满意,呵呵一笑道:「你们二人都不用客
气,屈老哥新来,快请到里面再谈。」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请。」夏云峰也不再客气,当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谦让,还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随后相陪,大家
由大门进入二门,再由长廊转入夏堡主的书房。分宾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
人送上香茗。

  夏云峰含笑起身,从书桌上取过来一个红色封袋,朝屈一怪说道:「总教头
初来,兄弟为了聊表敬意,这里是一万八千两银子银票一纸,屈老哥六个月的俸
银,先请屈老哥笑纳。」说罢,从红封袋中抽出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着纹银一
万八千两等字,他让屈一怪过之后,依然放入红封袋中,双手递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从未看到过这许多银子的银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贪婪之色,
脸上又惊又喜,伸出了手,一时不知去接好,还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
指,以他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轻微的颤抖,抬起头,望着夏云峰,嗫嚅的
道:「堡主,这……这许多银子,叫属……属…属下如何好收?」看到银子,改
口称「属下」了,他这付见钱眼开的模样,装作得真像。

  夏云峰看在眼里,笑容可掬的道:「总教头只管收下,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快不可客气了。」

  屈一怪终于接了过去,神情激动道:「无功不受禄,属下还未替堡主做事,
怎好……」

  「哈哈。」夏云峰仰首敞笑一声道:「总教头不是已到职了么?这些俸银,
本是你应得之数,兄弟不过先付给你罢了,区区之数,何足挂齿,江湖上道义为
重,多说就俗气了,兄弟之意,只不过暂时委屈屈兄,担任总教头职务,若有机
缘,还当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里拿着红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对属下山
高水深,只要用得着属下之处,敢不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夏云峰点头道:「老夫昨晚一见屈老哥就知是忠义之士,有范教头这番话,
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听堡主说起昨晚屈老哥大显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
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门派出身的?」这话自然是夏云峰叫他他问的了。

  屈一怪微微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兄弟出身鹰爪门,少年被逐,三十年
来,兄弟从未向人提过。」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败举。他说出鹰
爪门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这身功夫,怎会在江湖上默默无闻?

  夏云峰掀须笑道:「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鹰爪门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瞒堡主说,属下自从师门见逐,就远走关外,
另行投在长白派门下,只是从小练的武功,习惯成自然,有时还会在无意中使出
来,逃不过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图报,所以对夏云峰毫不隐瞒,全都说出来
了。这就是说他一向都在关外,无怪中原武林,没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云峰微笑道:「这么说,总教头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来的姓名了?」

  他还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圣明,属下原来的名宇,确非一怪二字,这是到
了关外才改的名,如今算来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属下的真姓
实名,再也不会更改了。」

  夏云峰听得不住的点头,一面持须问道:「总教头和老夫义弟的老管家范义
很熟么?」

  屈一怪道:「这事说来话长,属下当年未去关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
蒙范老管家资助过,后来才知道他还是鹰爪门的前辈。前些日子,曾渡口遇上,
依稀相识,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来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长眼睛的毛
贼,企图暗算老管家,给属下教训了一顿,唉,这也不能算是报答昔年之恩,昨
晚路过,想进来看看老管家,不道却遇上了堡主,属下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夏云峰听屈一怪说完,黯然道:「总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经过世了么?」

  「什么?」屈一怪身躯猛然一震,张目问道:「堡主是说老管家过世了?」

  夏云峰神色一黯,点点头道:「是的,老管家已经上了年纪,也许这趟长途
跋涉,鞍马劳累,到了本堡,过没几天,就中风去世了。」

  屈一怪环眼之中,不觉隐有泪光,急忙拱手道:「属下请求堡主,不知范老
管家停枢何处?可否容属下前往一拜?」其实他早已知道翟总管护送老管家的灵
柩回去,但却故作不知,表示范子云并没有告诉他了。

  夏云峰道:「范老管家的灵枢,已由本堡另一总管护送回去了。」

  屈一怪轻喟一声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的了。」说到
这里,忽然单膝一屈,朝夏云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堡主仁人,让老管家入
土为安,请受属下一拜,也算聊报老管家的大恩。」

  夏云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扶,说道:「总教头快快不可多礼,快请坐下
好谈,老夫这也是应该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云峰对屈一怪的来龙去脉,全弄清楚了,他对屈—怪的为人,也有了
初步认识。他年轻时可能做错了某一件事,致为师门所不容,他年轻气盛,落魄
江湖,心有不甘,于是改名远走关外,另投名师。此人昔年虽见逐师门,但生性
耿直,要使他感恩图报,倒是个忠心不二的人。只是从他口气中听出,此人是颇
有正气感,如果一旦发现……不过这也不足虑,自己对他早已有了安排。夏云峰
想到得意之处,不觉脸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适时起立,含笑道:「时间差不多了,堡主总教头请到西
花厅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样,虽然在笑,总使人有阴沉之感。

  夏云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总教头今天新来,老夫略备水酒,算是替
你洗尘……」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连连拱手:「属下初来,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爱,
属下如何敢当?」

  夏云峰蔼然一笑道:「总教头毋须客气,这是老夫对总教头略表敬意,再说
本堡还有几位教头,以后都是总教头辖下,要总教头多加督导,大家初次见面,
也可算是联欢吧。」

  屈一怪谦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属下敢不从?」当下仍由夏云峰领先,
大家出了书房,一路往西花厅而来。

  西花厅,即西院,和范子云的东院遥遥相对,出了月洞门,眼前一片花圃,
依墙一座假山,比围墙还高。花厅一排五间,中间打通成一间敞厅,画廊雕栏,
曲槛临风,别有一番豪华气象。花厅上此时早已有四个人坐在那里,一眼看到堡
主驾到,一齐站了起来。

  夏云峰含笑点头,引着屈一怪走入花厅,然后摆摆手,道:「大家请坐。」

  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让到左上首一个位子,屈一怪再三谦让,才一起
落坐。

  夏云峰含笑道:「四位教头,老夫给你们引见本堡新任总教头,就是这位屈
一怪屈老哥。」接着指着四人,逐一介绍,灰鹤任寿、断魂刀诸一飞、草上飞孙
国彪、天马马全义。

  四人一齐抱拳道:「属下见过总教头,以后还要总教头多多指教。」屈一怪
铁拐拄地,连连拱手,惶恐道:「四位老哥好说,兄弟蒙堡主不弃,滥竿充数,
今后全仗四位老哥时加鞭策,同时协力,才能稍报堡主于万一。」

  夏云峰对屈一怪口口声声感恩图报,自然是极为满意,呵呵一笑:「好了,
大家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大家快请坐吧。」这时花厅右首,已有两名
青衣使女摆好杯盏,陆续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请入席了。」

  夏云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总教头今天初来,该请上坐。」这是堡主器
重总教头。

  屈一怪拄着铁拐,连连躬身道:「这个属下如何敢当?」

  索寒心道:「总教头,你是初来,虽非宾客,但今天这席酒,是堡主替总教
头接风,你理该上坐,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屈一怪是个爽直的人,这就朝夏堡主拱手:「属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拄
着铁拐,在上首宾位入席。夏云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头依次入坐。在左
右作陪。两名青衣使女子执银壶,替大家面前斟满了酒。

  夏云峰当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担任总教头,
可说深庆得人,总教头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说罢一饮而
尽。

  屈一怪双手举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属下得能追随堡主,是属下遇到
了明主,属下理该敬堡主才对。」同样举杯就唇,一饮而干。两名使女立即手捧
银壶,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

  索寒心随着起立,举杯道:「属下这杯酒,是敬堡主深庆得人,敬总教头荣
任之喜。」一口喝干了杯中之酒。夏云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时喝干了酒。接
着是任寿等四位教头,也—一敬酒。

  夏云峰得到屈一怪这么一个武功高强又肯为己用的人,心里确实深庆得人,
高兴非凡,杯到酒干,兴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几十年,如今一跃当上了总教
头,怀中又塞了一张一万八干两的银票,也是踌躇满志,意兴飞扬,露出了粗豪
的本色,毫无半点戒心,同样的杯到酒干,来者不拒。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更
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声谈笑。

  桌上珍馐杂陈,大家开怀畅饮,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侧
的使女,正好壶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个使女立即过来替他斟满了酒。索寒心
起身道:「堡主,属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为轮下来敬总教头作伏笔
也。

  夏云峰心中会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们就喝个痛快。」果然和他对
干了一杯。这时退下去的使女,已经手捧银壶,走了过来。索寒心有意无意的看
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头,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说道:「你也不看看,总教头面前酒杯已空,怎么先
替我斟起酒,还不快过去替总教头斟满?」那使女娇应一声,索寒心斟满之后,
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满了酒。

  索寒心极自然的举杯道:「总教头原来是海量,古人说得好,酒逢知己干杯
少,来,兄弟再敬你三杯。」他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壶中斟出来的,自然
不会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实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这些,闻言大笑道:「总管说的是,一杯
杯的喝,太闷气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于是两人连干了三杯,那随后送酒来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满
了三杯。索寒心那边,只好由另一个使女侍酒。接着灰鹤任寿、断魂刀锗一飞、
草上飞孙国彪、天马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样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饮酒上,是个直性子,这种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结交眼前
这些朋友,何况他本来就是海量,因此来者不拒,不过一会工夫,那使女手中的
一壶酒,又已喝尽。这壶酒,除了上来之初,替索寒心斟过一杯之外,如今都倒
进了屈一怪的肚里。

  先前夏云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对喝之时,脸上还有些戒备神色,后来看他一
壶酒都喝了下去,心头顿时大定,只是手拈着长须,脸含微笑,看他们拼酒。就
在此时,突听屈一怪口中「啊」了一声,虎的站了起来。夏云峰暗暗吃惊,急忙
离座,假意问道:「总教头怎么了?」

  屈一怪一支铁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后,但他并未去拿,只是单足拄地,屹然如
金鸡独立,鬓发如戟,眼中布满了红丝,双手摸额,说道:「属……属下……头
好……疼……」他还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已经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说
道:「总教头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对……」屈一怪口齿渐渐不清,身子晃动,柱地左脚,摇摆
不停,随着一个踉跄,冲出去两三步之多,还是给他站住了。口中忽然发出怪笑
一声,举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张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听「咯」的一声,一把
檀木交椅,竟被他这一掌成粉碎。

  试想檀木交椅,何等结实,一个人掌力再强,顶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
是了得,他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这分功力,岂不骇人?这下连堡
主夏云峰都不禁看得耸然动容。任寿、锗一飞、孙国彪、马全义四人,一齐看得
脸色大变,不约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间兵刃。

  索寒心急忙摇手道:「总教头喝醉了,不碍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渐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发一阵得意的怪笑,笑得声震
屋瓦。他究竟右足已残,一只左脚站立不稳,就在笑声中,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朝前跌扑下去。不,他这下翻出去七八尺远,忽然双手抱头,像竖蜻蜓一般,头
下脚上,倒立起来。敢情他此刻头痛如裂,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他果然没有说谎,练的是关外长白派的「倒
卓功」。」这一想,对屈一怪的来历,也就深信不疑。这「倒卓功」,乃是长白
派与天下武林所有内功,完全大异其趣,据说长白派的「倒卓功」,传自西域,
逆气倒行,不惧点穴。倒卓,是谓丁倒卓立,候册醉中诗「烂醉归来驴失脚,破
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云峰、索寒心和任寿等四位教头,还有吓得花容失色的两名青衣使女,大
家都站得远远的,看着在地上倒竖乱转的屈一怪,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在看
他变戏法一般。花厅上这一阵工夫,竟然静得坠针可闻,没有一丝声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乱转的屈一怪,衣带鼓风,发出来的呼呼轻啸,人就像陀
螺一般,愈转愈快,那是药性发作了。屈一怪虽已失去了神志,但他体内精纯的
内功并未丝毫消失,此刻正在自动的和药性搏斗。才会使他有如此奇特的行动,
这样足足转了一刻工夫之久,陀螺终于缓缓慢下来了。不,屈一怪一个人砰然一
声,摔倒下去,扑卧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夏云峰关切的望望索寒心,问道:「索总管……」

  索寒心深沉一笑,挥挥右手,朝两名青衣使女吩咐道:「总教头酒后疲乏,
你们扶他去宾舍休息去吧。」

  两名使女唯唯应是,双双走了过去,搀扶起屈一怪,出了花厅往宾舍而去,
任寿等四名教头也随着一齐辞出。

  夏云峰急急问道:「索总管,屈一怪何时可以醒来?」

  索寒心道:「他功力深厚,方才服了「迷迭散」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
内力耗损甚多,大概要睡到明天,才会清醒过来。」原来方才那壶酒内,他暗中
放下了「迷迭散」。

  「迷迭散」是岭南温家的独门秘方,岭南温家在江湖上也以迷香闻名海内。
「迷迭散」的主要药物叫做迷迭香,据说是魏文帝从西域移植来的,香气芬芳,
毒性甚烈,温家配制的「迷迭散」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受人奴役,而武功不失,
是迷药中唯一中了迷,依然会和常人一般,看不出丝毫异处的一种害人奇药,岭
南温家把「迷迭散」视作异宝,据说每钱要卖到千两纹银以上。

  夏云峰微微一笑,说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深沉的道:「堡主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么?」

  夏云峰道:「怎么?你还怀疑他的来意?」

  索寒心嘿然道:「正是。」

  夏云峰笑了笑道:「就算他是有企图来的,但服下了「迷迭散」,还有什么
作用?」

  索寒心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声,说道:「他虽已服下『迷迭散』,但他所为何
来?有什么羽党?咱们总该弄清楚才是。」

  夏云峰惊然道:「索总管说得极是。」

  夜色已深,范子云今天很清静的过了一天。师傅叫他不可轻举妄动,免得引
起夏伯伯的疑心,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出过东院一步。没有事,就取出夏伯伯给他
的「九宫剑谱」来看。他练的是「指剑十三式」,虽是以指代剑,但剑法的诀窍
他懂。

  何况「九宫剑谱」注解的十分详细,上面还有夏伯伯的朱批,对一招一式,
都说得很详尽。因此有很多招式,他都能融会于心,尤其九宫步法,游走穿行,
变化复杂,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整天,都消磨在这本剑谱上。

  晚餐之后,他很早就熄灯睡了,此时他已经酣然进入了睡乡。忽地他在睡梦
中依稀听到窗外有人弹指的声音,一个练武的人,虽在睡梦中,依然会保持着相
当的警觉。范子云自幼练武,又经名师学艺,内功已有相当火候,声音入耳,自
然很快就警觉了,他心头暗暗一惊,立即翻身坐起,轻悄的一跃下床飘近窗口,
低声问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低低的道:「是我,你快出来。」

  范子云本来还当是师傅,此时听那人声音不像师傅,心下不禁起疑,问道:
「你是什么人?」窗外那人没有再作声。

  范子云心中疑窦更甚,一手抓起青霓剑,打开窗子,身形一耸,穿窗而出,
举目四顾,但觉微风拂面,星斗在天,看不到半个人影,心中更觉纳罕,瞥见远
处花影间正有一条人影,朝他招了扬手,就倏然飞起,疾如飞隼,朝墙外飞去。

  范子云不知这人是谁,不知他找自己何事?但他有了前面两晚的经验,心知
必然又是潜入夏家堡来的夜行人无异。他心中正惦记着那个冒充紫玉的姑娘,不
知是谁,心知此人夜入夏家堡,必然和那负伤的假紫玉是一路的人,自己正好问
问他假紫玉的下落,心念这一动,立即猛一吸气,双足点动,飞身追了过去,等
他越过围墙,那人已在十二三丈之外,看到范子云追出,一声不作,就转身飞掠
而去。

  范子云既然追出来了,自然不肯轻易放弃,立即长身追去,虽已出了东院围
墙,但还是夏家堡之中,前面那人,似是对夏家堡的地形极熟,又抢先了一步,
因此虽是一前一后,追逐奔行,依然没有追得上他。前面那人身法极快,时隐时
现,所经之处,都是僻静之处,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巡夜的堡丁,一会儿工夫,就
出了夏家堡,那人奔行更快,范子云也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往前急起直
追。

  两人越奔越快,也越迫越远,眼看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身形一闪,朝一
片树林中投入。范子云追到林前,忽然脚下一停,心中暗道:「师傅说过,江湖
上有一句话,叫做「遇林莫入」,是因为树林隐秘,容易中人暗算,这人把自己
引到此地,又忽然闪入林去,莫非有什么埋伏不成,自己可不能上他的当。」

  心中这一想,就在林前站停下来,大声说道:「朋友您把在下引来,究竟有
何见教?就请出来明说好了。」说完,等了半晌,林内黑沉沉的没人回答。

  范子云又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识,深更半夜,把在下引来此地,不是和
在下开玩笑吧?」

  「嗤。」有人在林内发出极轻的笑声,接着树林子左首,轻悄悄闪出一个人
影,说道:「范公子,我在这里。」这下声音说得较响,听来很娇,很脆,显然
是个女子。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看的不禁一怔。原来月光之下,俏生上站着一个紫衣
女郎,这女郎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清新
娇美,她眉梢眼角间,还掩不住稚气,但使人有明亮的感觉。她,他从未见过,
此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范子云,正在掩口轻笑。

  范子云望着她,问道:「刚才是姑娘引在下来的了?」

  紫衣女郎浅浅的道:「不是我,你说是谁?」

  范子云道:「姑娘是什么人?」

  紫衣女郎抿一笑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范子云道:「在下听不出来。」

  紫衣女郎眨眨眼睛,又道:「那你就猜猜看?」

  范子云道:「姑娘不说,在下如何猜得出来?」

  紫衣女郎俏生生的走前一步,昂首说道:「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

  范子云目能夜视,早就看得很清楚了,这时她逼近跟前,看着她嫩脸匀红,
一付娇憨模样,心头怦然跳动,一面微微摇头道:「在下觉得姑娘眼生的很,好
像没见过。」

  「啊哟,真是个木头人。」紫衣女郎轻轻跺了下小剑靴,展齿一笑,说道:
「好吧,我叫商小雯,商是商量的商,大小的小,要是雨字下面一个文字,你听
清楚了吧?」她口齿清脆,说得很快,但听来十分悦耳。

  范子云抱抱拳道:「原来是商姑娘。」

  商小委噗呼一笑,欠欠身道:「原来是范公子。」

  范子云觉得她很顽皮,不觉笑了,笑得很开心,问道:「姑娘找我不知有什
么事?」

  「当然有事。」商小斐道:「老实告诉你,我是大白星君的化身,特地下凡
来救你的。」

  范子云道:「姑娘别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商小雯道:「你认为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范子云看她一本正经的说着,心中觉得奇怪,问道:「难道姑娘不是在和在
下开玩笑么?」

  商小雯道:「我才不是呢?人家巴巴的赶了二三十里路远,谁是来和你开玩
笑的?这玩笑有什么好开的?」

  范子云道:「那么姑娘究竟是为什么把我引来此地的呢?」

  商小雯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是为了救你呀。」

  「救我?」范子云道:「姑娘是说在下有什么危险,姑娘才来救我的了?」

  商小雯点头道:「就是咯,你若是没有危险,太白星君会来救你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么姑娘倒说说看,在下究竟有什么危险?」

  商小雯道:「老管家临终的时候,叫你离开夏家堡,到金陵去,你为什么不
走呢?」

  范子云听得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商小雯道:「我还知道,他要你到金陵盛记镖局去找盛锦堂盛老镖头,对不
对啊?」

  范子云目光盯着她,问道:「你究竟是谁?」

  商小雯展齿笑道:「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咯。」她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
牙齿,很妩媚,也很调皮。

  范子云道:「我们说正经话好不?」

  「我说的本来就是正经话咯。」商小雯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范子云道:「你说吧。」

  商小雯走上一步,低低的道:「你师傅不是投到夏家堡去当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心中暗暗奇怪,这位商姑娘不知是什么人,她好像又自己事情,知道
得很多,一面故意问道:「我师傅?我没有师傅。

  「你骗谁?」商小雯披披嘴道:「那屈一怪不是你师傅?我明明听你叫他师
傅,这还会错?」

  范子云道:「姑娘……」

  商小雯不待她说下去,即抢着道:「你等我说完了以后再说好不?我要告诉
你的,就是有关你师傅的事。」

  范子云问道:「我师傅有什么事?」

  「你现在不是承认了?」商小雯得意的一笑,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你师傅
今天到职中午夏堡主给他接风,在酒里不知放了什么药……」

  「你说什么?」范子云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急着问道:「他们在酒中下了什
么?」

  商小雯掠掠鬓发,说道:「下了什么药,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很猛烈的
药。」

  范子云道:「你怎么知道的。」

  商小雯道:「你忘了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

  范子云道:「你知道我师傅后来怎样了?」

  商小雯道:「他喝下那一壶酒之后,就一掌劈碎了一把椅子接着身子倒竖,
在地上乱转。」身子倒竖,在地上乱转?

  范子云凛然道:「对了,那一定是毒药,你知道是谁下的毒么?」

  商小雯摇摇头道:「不知道。」

  「多谢姑娘见告。」范子云朝商小雯略一抱拳,转身欲走。

  商小雯道:「你要到哪里去?」

  范子云道:「在下要赶回去。」

  商小雯失色道:「你不能回去。」

  范子云道:「在下为什么不能回去?我要去问夏伯伯,谁下的毒,害死了我
师傅?」

  商小雯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谁说你师傅死了?」

  范子云愤怒的道:「我师傅喝了一壶毒酒在地上乱转,就是毒性发作了。」

  「你听我说呀。」商小雯急得直跺脚,说道:「后来你师傅倒在地上,夏堡
主要人把他扶到宾舍去休息,听说明天早上就可以醒过来,怎么会死?」

  范子云松了口气道:「那就不是毒药了。」

  「谁说毒药来着?」商小雯道:「不过他们一定有什么阴谋。」

  范子云道:「他们有什么阴谋?」

  商小雯道:「这我倒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在夏家堡待下去了。」她刚说到这
里,树林内忽然闪进一条人影,距离两人,不过五六丈远近,但因来人恍如一缕
轻烟,来得无声无息,所以两人依然一无所觉。

  范子云道:「为什么?」

  商小雯道:「你难道忘了老管家要你去金陵盛记镖局么?」

  范子云道:「我没有忘记。」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这就是了,我今晚把你引出来,就是要约你到金陵去
的。」

  范子云道:「不,我非赶回去不可。」

  商小雯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在下相信。」范子云道:「但在下非回去不可。」

  商小雯气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大概你是想做夏家堡
的女婿,才这般舍不得走。」说完跺跺脚要走,但又回过头来,说道:「以后我
再也不会来找你了。」转身疾奔而去。

  范子云望着她纤小的人影,摇摇头,同样转过身,依然朝夏家堡方向奔去。

  商小雯掠出去十几丈远,忽然又停住身形,转过身来,她以为范子云还站在
那里,哪知范子云早就走了。这下她好似遭受很大的委屈,一跺脚,正待回身,
突听身后有人叫道:「姑娘慢点走。」

  商小雯一怔,侧脸看去,只见从林间缓步走出一个高大人影。这人身穿天蓝
缎袍,方面长须,目光炯炯有神,他虽然走得不快,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商小
雯见到此人,心头暗暗吃惊,但故意横了他一眼问道:「是你在和我说话么?」

  蓝袍老者脸含微笑,说道:「不错,老夫想和姑娘说几句话。」这几句话,
他已经走到商小雯面前,脚下便自停住。

  商小雯暗暗戒备,一面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说
的?」

  蓝袍老者一手捋须,微微一笑道:「老夫夏云峰,姑娘总知道吧?」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依然含笑道:「方才走的范子云,你不是和他很熟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云峰敞笑一声道:「你和他不熟,会约他到这里来么?」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你就是这几句话,现在说完了吧?」说完,转身欲
走。

  夏云峰道:「老夫要问的话,还没完,姑娘自信走得了?」

  商小雯显然有些着急,冷冷的道:「你要怎样?」

  夏云峰轻咬一声,一手依然持着他垂胸的黑须,徐徐说道:「老夫并无为难
你之意,只要你实话实说,回答老夫,老夫就可放你回去。」

  商小雯道:「你要问什么?」

  夏云峰目若寒星,注在她脸上,徐徐说道:「你先说说,你是从哪来的?」

  商小雯嘻的一笑道:「我叫小仙女,仙女自然是天上来的。」

  夏云峰睑色一沉,哼道:「小姑娘,你在老夫面前,这般胡扯,只怕不会有
便宜的。」

  商小雯道:「那你叫我怎么说呢?」

  夏云峰冷然道:「实话实说。」

  商小雯答道:「好,你问吧。」

  夏云峰冷厉的目光紧紧迫注着商小雯,问道:「你就是潜入夏家堡,假冒紫
玉姑娘,救走如玉的那人了?」

  商小雯连连摇头道:「不是,那不是我。」

  夏云峰通问道:「不是你,是谁?」

  商小雯道:「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怎么晓得是谁呢?」

  夏云峰道:「好,那么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商小雯道:「我叫小雯。」

  夏云峰道:「你没有姓?」

  商小雯道:「我师傅只叫我小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

  夏云峰道:「你师傅又是谁呢?」

  商小雯眨眨眼睛道:「师傅就是师傅咯,我从小就叫他师傅,师傅没告诉我
他是谁,我怎么知道师傅是谁?」

  夏云峰问道:「那你师傅呢?」

  商小雯随手一指,说道:「师傅要我在这里等他,大概也快来了。」

  夏云峰道:「你如何认识老夫侄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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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闭眼丐婆

  「他……」商小雯一张粉脸忽然红了起来,腼腆的道:「他不认识我,我也
不认识他,是我师傅要我把他引出来的。」

  夏云峰道:「把他引出来有什么事?」 

  商小雯道:「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夏云峰道:「老夫要你说出来。」

  商小雯道:「我师傅要他到金陵去呀。」

  夏云峰道:「去金陵作甚?」

  商小雯道:「去盛记镖局,好打听他爹的下落呀。」

  夏云峰口中「唔」了一声,向道:「还有呢?」

  商小雯看他没有起疑,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忖道:「原来自己前面所
说的话,他统统都没有听到。」一面摇摇头道:「没有了。」

  夏云峰道:「你没有欺骗老夫?」

  商小雯道:「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呢?人家好心把他引出来,他还不肯听呢?

  真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她故意装出很生气的样子。

  夏云峰道:「好,你既然没骗老夫,那乖乖的跟老夫到夏家堡去。」

  商小雯暗暗吃惊,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到夏家堡去?」

  夏云峰沉笑道:「没有为什么,老夫只是要你去作几天客。」

  商小雯道:「我不去。」她早就觑好了退路,话声出口,身子忽然一缩,奇
快无比的往后倒纵出去。这一纵少说也有一丈四五尺远近,然后一个转身,拔腿
飞奔。

  她后纵之时,夏云峰明明没动,她旋身飞掠,眼前明明没有人影。可是就在
她掠到五丈开外之时,面前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夏云峰就已经站在她身前
一丈多远处。

  「嘿嘿,你在老夫面前,如何逃得出去?」

  夏云峰的笑声,具有一种无形的震力,商小雯大吃一惊,不但耳朵被震得嗡
嗡直响,而且连头脑都被震得有些发昏。与其束手就擒,自然得尽力一拼,商小
雯倏地从身边拔出一柄短剑,剑光一闪,朝夏云峰刺去。

  以她的武功,当然刺不到夏云峰,但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及时的
喝道:「徒儿不得无礼。」话声起自大路旁一棵高大树荫之下,也正是夏云峰的
身后。

  夏云峰心头不禁一震,急忙转过身去,但见距自已四五丈远处的一棵大树底
下,坐着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叫化婆。夏云峰目光如炬,一眼就看清那老叫化婆脸
长如驴,闭着双眼,只露一线,看去似睁非睁,似闭非闭,她身边斜放着一支八
尺长的打狗棒,在星月之下,碧光莹莹,甚是夺目。夏云峰一眼看到她那根碧油
油的打狗棒,心头猛然一震。

  老叫化婆歉然道:「是夏堡主么?真是抱歉,小徒多有开罪之处,还望堡主
原谅才好。」

  商小雯心头暗道:「真是活见你的鬼,谁是你的徒儿来了?」但这话只是心
里想着,可没说出口来,因为她已看到夏云峰见了老化婆,脚下显得有些踟蹰,
这是说他见了老化婆,似乎有忌惮之意。

  果然,她判断得没错,只见夏云峰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在下
还当是谁,原是神丐婆婆在此,在下真是失敬之至,这位小姑娘既是前辈的令高
徒,在下岂敢有责怪之心?方才只是和今高徒说着玩的,前辈幸勿介意。」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笑了笑道:「这是夏堡主抬举老婆子,堡主如果没有贵
干,那就请吧。」

  夏云峰陪着笑道:「前辈侠驾难得莅临敝地,这是夏某平日请都请不到的,
自该枉驾寒庄,盘桓数日,容夏某稍尽地主之谊

  「堡主好意,老婆子心领了。」老叫化婆干咳一声道:「老婆子最厌俗礼,
等老婆子想去的时候,自会去的,夏堡主请便吧。」

  夏云峰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夏某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告退了。」说罢一
个转身,身形登时凌空飞起,宛如一头灰鹤,瞬息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老叫化婆闭着眼睛,忽然睁开一线,射出寒电般一缕精光, 自言自语道:
「好个「百步凌虚」,夏云峰这是在向老婆子示威了。」一面回过头来,说道:
「徒儿,还不过来,站在那里发什么楞?」她这话自然是对商小雯说的了。

  商小雯自然没有过去,心中暗道:「夏云峰走了,你倒认真起来了。」她只
是略为拱手道:「老婆婆,谢谢你替晚辈解了围,晚辈还有事去,也得走了。」

  说罢,没待老叫化婆开口,一个转身,急着就跑。

  哪知跑出去了七八步路,就好像有人在后面拉住了衣衫,任你如何用力,就
是跑不出去,心中不觉暗暗称怪,脚下一停,回头看去,那老叫化婆依然上身靠
着树根,似坐非坐,似躺非躺的坐在那里,双目紧阖,不言不动,好像和自己为
难的,并不是她。

  这就尽力往前挣窜出去,哪知你前窜之力越大,往后的拉力也越大,这一窜
一拉,一个人几乎仰天跌倒,心中不禁又气又怒,猛的抽出短剑,一个旋身,往
后乱砍了一阵,却是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一时之间,真急得她哭笑不得,心知准
是那老叫化婆暗中捣鬼,索性站停下来,正待开口。

  忽听一个苍老声音嘻的笑道:「老伴,你干么拴着人家女娃不放?」这是老
头的声音。

  商小雯心中暗道:「果然是那老叫化婆作怪。」

  只听那老叫化婆冷冷的道:「你不用多问。」

  那老头低哦一声,又道:「我想起来了,这女娃不是华山商翰飞的女儿吗,
人家哪里又得罪你了?」

  「叫你不用多问,你就不用多问。」老叫化婆冷冷的道:「这女娃儿,老婆
子已经收她为徒,她还不认帐呢,难道凭我闭目丐婆还不配当她师傅?你说要不
要把她拴起来?」

  「闭目丐婆」这四个字听进商小雯的耳朵,心中蓦地一惊,暗道:「难怪方
才夏云峰见了她,这般恭敬。哦,那么这说话的老头声音,准是笑面神丐了。自
己曾听爷爷说过,这一对丐公、丐婆,还是当今大江南北唯一大帮丐帮帮主的师
伯,他们两人年岁已在九十以上,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心念这一动,
一时不由福至心灵,急忙回头跪倒在地上,说道:「师博这是冤枉弟子了,弟子
实是有要事……」

  话声还未说完,抬头之际,瞥见那棵大树底下,哪还有老叫化婆的人影?心
头方自一怔。只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在身边响起:「女娃,我
老伴早已走了,她把拴在你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的手法,也留给
了你,你要好生勤练才是。」这说话的,正是那个老头的声音。

  「老叫化婆把拴住自己的一根天蚕钓丝和这一记「隔空取人」手法,留给了
自己。」商小雯回于往背上一摸,果然有一根细如头发的丝线,钩在了自己的衣
服,丝线前端,还有一根很小的钢钩,就象钓钓一般。她一路用手围着丝线,一
直走到那棵大树底下,那丝线就拴在一根露出土外的树根上,她收好圈成了一团
的丝线,连同小钢钩,一起收入身边青袋之中。

  再一注视,方才老叫化婆坐过的地方似有一张白纸,俯身拾起,凝目看去,
依稀可见上面第一行较大的字体,写着「隔空钓法」四字,心中不禁大喜,急忙
揣入怀中,一面想道:「我只要练会了师傅传我的手法,就用不着和人动手,可
以把敌人凭空钓过来,岂不是好?」心头转动,当下就急步飞掠而去。

  再说范子云一路奔行之际,突听身后有人低低叫道:「徒儿,快快止步。」

  范子云听出是师傅的口音,心头不禁一怔,急忙站停下来。

  只听师傅的声音又道:「快到右首树林中来。」范子云依百双足一点,人往
右侧林中投入,果见暗影之问,师傅倚着一棵大树,站在那里,心中一喜,不禁
大产声叫道:「师傅。」

  屈一怪口中轻「嘘」一声,压低声音:「夏云峰也来了,你说话小心些。」

  范子云奇道:「夏伯伯也来了?」

  屈一怪道:「他刚过去。」

  范子云他并不关心夏伯伯,他关心的是师博,因此急着问道:「师博,听说
你老人家中午喝醉了,身子没有什么不舒适吧?」

  屈一怪一手摸着连鬓虬髯,微微一笑道:「你是听那姓商的丫头说的,怕为
师中了毒是不?」

  范子云道:「这么说师傅没有中毒了,那是商小雯骗弟子的了?」

  「她没有骗你。」屈一怪压低声音,说道:「索寒心确曾在为师的酒中做了
手脚,所幸为师已有准备,事前预服了解毒药丸,方保无事。」

  范子云满腹狐疑的道:「夏伯伯为什么要索寒心在你酒中下毒呢?」

  屈一怪道:「此事说来话长,为师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总之夏云峰野
心极大,意欲网罗黑白两道中人,收归己用,他下的这种毒药,名叫迷迭散,服
后依然神志清明,武功不失、但却一心一意服从于他,永无二心,据为师预料,
武林中凡是到过夏家堡的人,大都被他暗下迷药,变成了他的心腹,此事后果不
堪设想…」

  范子云道:「有这么严重么?」

 屈一怪轻轻叹息一声道:「为师本来和夏云峰只是有些私人恩怨;但最近发现
了此一江湖大患的暗流,才答应总教头的职司,留下来看看他们的动静,但你却
不可在夏家堡待下去了。」

  范子云一怔道:「师傅之意,是要徒儿离开夏家堡么?」

  「不错。」屈一怪道:「你应该听老管家的话,到金陵去投靠老镖头,他和
你祖、父二代,都有交谊,住在他那里,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范子云道:「弟子留在夏家堡,也可以做师傅的帮手不好么?」

  屈一怪莞尔一笑道:「徒儿,你也太低估夏家堡了,你留在堡中,不但帮不
了为师的忙,而且还会给为师许多累赘,这就是为师要你离开的缘故。」

  范子云道:「弟子要走,也总得向夏伯伯说一声才对。」

  「按道理,应该如此。」屈一怪笑了笑道:「你和他说了,还走得成么?」

  范子云道:「但……但……」

  屈一怪含笑道:「不用说了,待会等夏云峰过去之后,你也该走了。」他不
待范子云多说,接着道:「你见到盛锦堂,不可提起为师,哦,还有一点,十分
重要,你要他转告华山商掌门人,峨嵋青云道长和娄树棠等人,极有可能已经被
夏云峰所蛊惑,说的话已经是不可尽信……」刚说到这里,忽然低喝一声说道:
「徒儿不可作声。」话声未落,但听林外「嘶」的一声,一道人影疾如流星,在
大路上划空而逝,去得好快。

  屈一怪脸色微变,说道:「夏云峰一身造诣,较十年前果然精进了甚多。」

  范子云道:「师傅,刚才那道人影,就是夏伯伯么?」

  屈一怪道:「为师也要走了,徒儿,这里有六十两银子,你放在身边,可作
盘川,路上小心。」说完,把一封银子塞到范子云的手中。

  范子云要待再问,哪知刚一抬头,师傅已经走得不知去向,心中暗暗惊凛,
忖道:「看来夏伯伯一身轻功虽已臻上乘,但比起师傅来,还是略逊了一筹。」

  心中想着,也就悄悄闪出林去,须知他从未出过远门,此刻听了师傅嘱咐,
要他不别而行,去投奔金陵盛记镖局,心中总觉得这么做,对不起夏伯伯,但师
命难违,说不得也只好走了。

  只是这一跨出树林,前面虽有一条大路,但他不知道往金陵该从哪一条路去
才对?心中方在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大喊:「前面不是范公子么?好了,好了,
总算找到了。」声音入耳,一道人影已然迎面飞奔而来。这人范子云自然认识,
那正是夏家堡教头天马马全义,跟在马全又身后,还有四五个人,都是夏家堡的
堡丁。

  范子云暗暗攒了下眉,师傅要自己离开夏家堡,这回给他们找上了,看来是
走不成了。心中想着,只好迎了上去,拱拱手道:「马教头,你们来得正好,在
下正是迷了路,不知从哪里走才好。」

  马全又含笑道:「在下和孙国彪奉堡主之命,出来分头找寻范公子的,既然
遇上公子,那就请你回去吧。」范子云说了声「请」。

  马全义道:「在下带路。」范子云没再和他多说,各自展开脚程,回到夏家
堡。

  夏云峰还在书房等候,范子云跨进书房,叫了声:「夏伯伯。」

  夏云峰看到范子云回来,一手拂须,蔼然含笑道:「贤侄回来就好,老夫方
才据报,贤侄是追踪一个女子出去的,老夫怕你有失,才要孙国彪、马全义追了
出去,把你追回来。」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心,小侄本来早就回来了,只是夜晚不认识路,
迷了方向。」

  这话夏云峰相信,他看到范子云回堡来的,这就点点头道:「贤侄可知那女
子来历么?」

  范子云人本聪明,想起方才看到夏伯伯从林前飞过,可能就是尾随自己出来
的,这就微微地摇摇头道:「她自称姓商,小侄不认识她。」

  夏云峰微微~笑道:「贤侄真的认不出她来么?皆如她的举动,和说话的声
音等等。」

  范子云听得一呆,说道:「小侄真的看不出来。」

  夏云峰道:「像不像那个假扮紫玉的人?」

  范子云吃惊的道:「她……会是假扮紫玉的人,这个小侄并未留意。」

  夏云峰目光一抬,问道:「她把贤侄引出堡外,和你说了些什么?」这是有
意试探范子云的,其实他们的谈话,他已经听到了一小部分了。

  范子云俊脸一红,说道:「她……约小便到金陵去……」

  夏云峰听得很满意,范子云没有瞒他,笑了笑道:「老管家在世之日,也曾
提过,要你去一趟金陵,其实你想去金陵,去游历一趟,亦无不可,嗯,时间已
经很晚了,贤侄快回去睡吧。」范子云眼见夏伯伯没有再多问,心头总算放下了
一块大石头,这就应了声「是」,退出书房,回转东院。

  夏云峰一手捋须,独自沉吟道:「这丫头姓商,会不会是商翰飞的女儿?她
居然看中了范贤侄。」女孩儿家若非对你钟了情,岂会约你到金陵去?

  他想起商小雯最后对范子云说的那句话:「哼,你大慨想做夏家堡的女婿,
才这般舍不得走。」

  夏云峰不觉得意的一拍巴掌,大笑道:「对,老夫就这么办。」

  第二天,总管翟开诚从金牛村回来了,也带来了范大娘的书信,一封是给夏
云峰的,感谢他对范子云的照顾,一封是给儿子的,叮嘱他住在夏家堡,务必要
听夏伯伯的话。夏云峰看了信,甚为满意,朝翟开诚点头道:「好,翟总管,你
办得很好。」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云峰目光朝门外一抬,叫道:「金管事。」

  「有。」金管事答应一声,匆匆走入,垂手道:「堡主有何吩咐?」

  夏云峰道:「你到慈云庵去一趟,叫何姥姥到书房来见我。」

  金管事应了声「是」,匆匆退出,过了一会,他领着问姥姥来至书房门口,
说道:「启禀堡主,何姥姥来了。」

  夏云峰道:「叫她进来。」

  何姥姥行入书房,行了一礼,说道:「何婆子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摆手,含笑道:「何姥姥,不用多礼,请坐。」

  何姥姥道:「堡主书房里,哪有何婆子的座位。」

  夏云峰含笑道:「你是容儿的奶娘,这些年来,一直由你照料着容几,老夫
几时把你当下人、外人看了?」

  何姥姥道:「多谢堡主看得起何婆子。」

  夏云峰道:「你且坐下来,老夫有事和你商量。」

  何姥姥欠身道:「如此何婆子就告坐了。」就在下首椅子落坐,一面问道:
「堡主有什么吩咐?」

  夏云峰一手捋须,微笑道:「何姥姥,你知道容儿今年几岁了?」

  何姥姥道:「小姐今年十九。」

  「唔。」夏云峰点头微笑道:「不错,也该是及笄之年了。」

  何姥姥目光不由的一抬,微愕道:「堡主之意,可是要小姐?」

  「老夫正有此意。」夏云峰捋须道:「所以老夫要和你商量。」

  何姥姥道:「堡主……」她只叫了声「堡主」,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那
是等候堡主的下文。

  夏云峰道:「何姥姥可知老夫有一个义弟么?」

  何姥姥道:「何婆子听说过,好象是范二爷,和堡主义结金兰,昔年老婆子
随侍夫人,曾经见过,据说范二爷十年前无故离家不返,至今尚无消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范二弟有个儿子,名叫范子云,今年十六岁,
前几天奉他母亲之命,来到堡中……」提起范子云,何姥姥心头一阵跳动,不敢
望堡主一眼。

  夏云峰续道:「此子人品武功,都是千中挑一之选……」

  何姥姥道:「老婆子是下人,此事由堡主作主,但……」「但」字下面,忽
然停住,没说下去。

  夏云峰道:「何姥姥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容儿她娘已经过世,你是她的
奶娘,容儿从小一直就是你照料她的,老夫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问姥姥道:「堡主言重,老婆子觉得小姐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婚姻大事,应
该听听她自己的意见才是。」

  「不错。」夏云峰点头道:「老夫也有此意,只是目前为时尚早,老夫想让
他们先见见面,看看容儿的意思如何,晤,这话老夫不便问容儿,就要你从旁探
探她的口气,当然你也不用和她明说,如果容儿觉得可以,老夫就可以差人跟范
夫人去说了。」

  何姥姥迟疑了下,问道:「还有邢夫人呢?」

  夏云峰道:「容儿和她继母有着很深的成见,她继母才住到老子山去的,她
今天也要赶回来,但此事还是由容儿自己作主就好了。」

  「哦。」说到这里,口中哦了一声,又道:「今天下午,四川唐门少庄主夫
妇,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要到本堡来,其中有二位是女眷。所以秋娘必须赶回
来,你去告诉容儿,也出来和她们见见面。」

  何姥姥道:「小姐和刑夫人见面,只怕不大好吧?」

  「不要紧。」夏云峰道:「这两家都是通家之好,有外客在场,她们母女不
会有什么的,何况只是借此为由,老夫也要范子云参加,那就不落痕迹了,你就
等容儿见过了范子云,不妨私底下探探口气,看她对子云的印象如何,再来告诉
老夫,但事前不可对容儿明说。」

  何姥姥心中暗暗好笑,小姐早已见过范相公了,但这话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自然不敢说出口来,点头道:「老婆子省得。」

  夏云峰一摆手道:「好,你回去吧,下午你可陪容儿同来。」

  何姥姥欠身道:「老婆子那就告退了。」

  下午,范子云独自站在花架前,怔怔的出神。他昨晚回来之后,一个晚上,
都没有睡好,现在心里更觉得烦了。师傅要自己到金陵去投奔盛锦堂,自己没有
走得成,该如何向师博说呢?若是要去金陵,又如何向夏伯伯开口?

  这已经够为难他了,如今翟总管回来,又捎来娘的信,叮嘱自己在夏家堡,
不可任性,尤其因自己从未出过门,不可往江湖上乱跑,一切要听夏伯伯的。

  这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他真想去找师傅商量商量。

  「范公子。」一个娇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范子云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紫玉俏婷婷的走了出来,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俏
眼,以帕抿嘴,低笑道:「你在想心事?」范子云突然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和举
止之间,竟然有几分和从前的紫玉相似,心中不禁微微一怔,一时望着她发愣。

  紫玉被他看得脸上一红,低垂粉颈,腼腆的道:「公子干么这般看小婢?」

  范子云越看越觉得她像从前的紫玉,口气急促的道:「你……」他真想问问
她:「你到底是不是从前的紫玉?」但这话如何问得出口呢?

  紫玉幽幽的道:「小婢怎么了?」

  范子云道:「在下从前认识一个朋友,她和姑娘长得十分相似……」

  紫玉轻笑道:「所以你想问问我,是不是她?」这说话口气,这一声轻笑,
竟然又极像商小雯。范子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时之间,只觉眼前这
个紫玉,身份十分可疑。

  紫玉没待他说话,五指轻轻前门外一指,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翩
然往屋中走去。

  范子云回头看去,只见金管事正从院门外走入,看到范子云,就连忙拱着手
道:「范公子,堡主有请。」

  范子云问道:「堡主现在哪里?」

  金管事道:「前厅,方才来了几位贵宾,堡主才打发小的来请范公子的。」

  范子云道:「来的是什么人?」

  金管刮陪笑道:「下午一共来了二拨人,一拨是从四川来的,唐门的少庄主
唐文焕和他新婚不久的少夫人,一拨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和他妹子青凤万
飞琼,为了款待两家的女眷,邢夫人也远巴巴的从老子山赶来了呢。」

  范子云道:「耶夫人一直住在老子山,很少回堡里来么?」

  金管事笑了笑道:「老子山也有一座夏家堡,地方比这里还大得多呢,本来
是堡主亲自管理的,现在那一片基业,交给了刑夫人掌管,自然很少回到这里来
了。」

  范子云随着金管事,来到前厅,金管事脚下一停,欠身道:「范公子请。」

  范子云跨进厅门,就看到厅上已有二男二女坐在那里,正和主人谈话。

  这四人都很年轻,看去约摸二十出头,男的俊逸出众,女的娇婉多姿,敢情
就是四川唐门和黄山万家的两位少庄主了。坐在夏云峰身侧的是一个满头珠翠,
身穿绿色衣裙的妇人,柳眉凤眼,生得颇妖娆,敢情就是夏伯伯继室邢夫人了。

  夏云峰一眼看到范子云走入,立即含笑道:「范贤侄,快来,老夫给你引见
两位年轻朋友……」就在夏云峰说话之时那四位客人都已站起身来。

  夏云峰指着上首身穿蓝袍的青年和身穿鲜红软缎衣裙的少妇,说道:「这位
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唐老弟,和唐少夫人。」

 接着又指着身穿锦袍的青年和一身青色衣裙的姑娘说道:「这二位是黄山万

  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万老弟,这是万老弟的令妹,人称青凤万飞琼的万姑娘。
「一面又含笑地道:」他是老夫故人之子范子云范贤侄,他今草就是人称青衫客
的范大成,说起来,你们就知道了。「双方经夏云峰引见之后,就各自说了些久
仰的话。

  夏云峰才含笑一指绿衣妇人,朝范子云道:「范贤侄,来,这是你夏伯母,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范子云急忙走前一步,恭敬的叫了声:「夏伯母。」

  邢夫人笑颜逐开,轻「唷」一声道:「范大官人,瞧你一副斯文模样,真教
人家当你是中了秀才的读书相公呢,贱妾还是今个才听堡主说起,你一身武功,
连咱们堡里久经训练的天龙武士,合几人都不是你的对手,难怪你夏伯伯见了人
就夸奖着你哩。」

  范子云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嗫嚅的道:「那是夏伯伯过奖。」

  刑夫人含笑道:「大家请坐,到了夏家堡,都是自己人,快别客气了。」黄
山青凤万飞琼斜飞的凤眼,只是偷偷的打量着范子云,一张匀红的粉脸上,红红
的,一派脉脉会情的模样。

  就在此时,厅前檐廊上响起一阵环佩之声。走进一个一身素衣的姑娘,她身
后紧跟着身穿青布衣衫的何姥姥。那素衣姑娘正是住在慈云庵里的夏玉容,她今
天脸上没戴黑纱,出落得眉黛如画,星目如水,举止娴雅,只是脸色微嫌苍白,
也更衬托的淡雅脱俗之美。

  夏姑娘跨进大厅,看到邢夫人,脸色微微一冷,但依然举步走入,朝夏云峰
福了福道:「是爹爹召唤女儿?」

  夏云峰掀须笑道:「容儿,今天来了几位年轻的贵宾,其中唐少夫人和万姑
娘,都是巾帼英雄,所以为父特地叫你出来作陪,来来,为父给你引见……」

  他先介绍唐文焕夫妇和万选青兄妹,然后又指着范子云,说道:「这是你二
叔的令郎范子云,你总记得在你小时候,范二叔最喜欢你了,一上咱们堡里来,
第一个就是抱你,你看如今子云也这么大了,他比你还小三岁呢,你们就以姐弟
相称好了。」

  一面又朝范子云道:「她以玉容,老夫还记得有一年你跟令堂一起来,玉容
拉着你的手,一口一声弟弟,还一直喂你糖吃哩。」他这一说,把范子云、夏玉
容都说红了脸。

  范子云赶忙作了个揖道:「小弟见过玉容姐姐。」

  夏玉容飞红双颊,也还了一礼,低低的叫了声:「子云弟。」大家随着各自
坐下。

  青凤万飞琼坐到夏玉容身边,喜孜孜娇声道:「夏姐姐,小妹听说你是九华
神尼的高足,神尼号称空门第一高手,姐姐一定尽得神尼真传,小妹早就想来看
姐姐了,这回不是我哥哥奉命前往金陵,顺道先到这里来看看夏前辈,我娘还不
放我来呢。」

  夏玉容道:「万姐姐说得太客气了,小妹久闻黄山世家,剑法独步武林,小
妹只是家师一名寄名弟子,学不到家师千分之一,说来反教小妹脸红。」两位姑
娘家一见面,就卿卿哝哝的说个没完。唐少夫人究竟是少妇了,有些矜持,不像
少女般那样活泼,只是傍着夫婿唐文焕坐着,很少说话。

  夏云峰掀须笑道:「万少兄迟来了一日,峨嵋青云道长昨日一早才走,他好
像是上武当山去的,如今只有华山商掌门人还在金陵,万少兄赴金陵迎接,最多
只能接到商掌门人一位,本来老夫有意邀约商道兄前来敝堡盘桓几日,后来听说
商道兄到金陵去,是为了他们华山派的事情,因而未果,万少兄迎迓商道兄,回
程之日,再来敝堡小住几日,老夫也可摒挡成行了。」

  万选青道:「家母因会期不远,前辈众望所归,故而家母命晚辈前来向前辈
请示。」

  「好说,好说。」夏云峰道:「黄山大会,为期尚有一月,上次大会,是由
贵派和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老夫在会前不好多表意见。」接着朝唐文焕笑道:
「万少兄要去金陵迎迓华山、峨嵋二派掌门,不克在敞堡久留,唐少兄贤伉俪东
来不易,如今离会期尚远,就可在敝堡多盘桓些时日了。」

  唐文焕欠身道:「打扰前辈,实在不好意思。」

  夏云峰大笑道:「老夫昔年人川,就在贵堡住了一个多月,和令尊越谈越觉
投机,临行前令尊还坚不放行呢,咱们是老交情了,贤伉俪住在敞堡,就和住在
自己家里一样。」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庄丁在厅上点起了灯,两名侍女在大厅左
侧,摆好酒席,恭请堡主、夫人陪同来宾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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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识破奸计

  酒席间,范子云和万选青、唐文焕都谈得极为投机,其间也和夏玉容、万飞
琼二位姑娘交谈过几句话,倒是那位邢夫人对范子云十分关切,不时的夹着菜往
他面前送来。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万选青、唐文焕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夏玉容起身告退,临行之时,转身朝范子云低低的道:「欢迎你到慈云庵来
玩。」

  范子云连忙欠身道:「小弟一定前去趋访姐姐。」夏玉容嫣然一笑,才由何
姥姥陪同,莲步细碎,走出厅去。两人说的话,夏云峰自然极为注意,尤其慈云
庵是楚夫人停枢之所,平日不准任何人进入,她会欢迎范子云,而且临行说出,
自然绝非敷衍的客套可比,由此可见对范子云定然极有好感了。

  夏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暗高兴,一面随着站起身来,掀须笑道:「万少兄、
唐少兄,请到老夫书房里坐,关于此次黄山大会之事,老夫还要和二位好好交换
意见。」

  万选青、唐文焕同时站起,说道:「但凭前辈吩咐。」

  邢夫人也及时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说道:「唐少夫人、万姑娘,咱们到后堂
去。」

  夏云峰点头道:「时间也不早了,贤侄早些回去休息也好。」

  范子云别过万选青、唐文焕等人,退了出来,他回转东院,必须经过两重院
落,正当他转过长廊之际,耳中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目
前堡主刚陪同他们进入书房,还不到时候。」

  这人话声说得极低,但范子云练的是玄门内功,十丈以内的声音,都可听得
十分清楚。话声入耳,心头不禁暗暗一动,忖道:「这说话的口音,分明就是翟
总管,莫非他勾结外人,有对夏伯伯不利的行动?」心念一转,立刻身形闪动,
隐入暗瞰,仔细看去,话声是从左首一间房中传出,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凑
着脸往室中看去。

  室内并无灯火,但范子云目能夜视,没有灯火,他只要稍为闭目,再睁开眼
来,就可看得清楚。这间房,地方不大,此时翟总管敢情说完话,就已经走了,
只有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那里。这人身穿天蓝长衫,面如冠玉,浓眉朗目,貌相甚
是英俊。

  他正是四川唐门的少庄主唐文焕,刚才还和他握手道别,范子云自然认得,
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唐文焕勾结翟开诚,不知有什么图谋?咦,不对,自己离开
大厅之时夏伯伯也正好引着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到书房里去,这时应该在书房里
才对,怎会到这里来的呢?

  翟总管把他带到这里来,要他在此等候片刻,又是为什么呢?一时间但觉心
头疑念难消,不由的就在暗中站定下来,要看个究竟。时间渐渐过去,约莫过了
一刻工夫之久,才听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走入室中,范子云急忙凑近窗前,往
里看去,只见翟开诚组匆走入,低声道:「快跟我来,是时候了。」唐文焕迅快
的站起身来,点点头,跟着翟开诚往室外就走。

  范子云心里暗暗好笑,急忙退入暗处。翟开诚已经引着唐文焕转出走廊,两
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循着走廊,往书房行去。范子云怕被他门发觉,放轻
脚步,远远的尾随他们身后而行。一会功大就已到了书房门口,这书房的前面,
是一个广大的花圃,范子云悄悄隐入花树丛中。

  只见翟开诚往后摆了下手,示意唐文焕站住,然后举手在门上轻扣三下。

  翟开诚转身朝唐文焕招招手,唐文焕急步趋入,翟开诚也相继侧身而入,那
青衣侍女立即掩上房门。范子云看到这里,暗道:「看来他们果然正有一件预谋
在暗中进行,连侍候夏伯伯书房的侍女都给买通了,哼,今晚既然给我撞见了,
你们的阴谋就休想得逞。」心念转动,人已随着飘近窗前。

  这靠南首的一排窗户,并未关上,连淡黄色的窗帘,都分南边拉开着,轻风
吹拂窗帘,正在轻微的飘动。范子云侧着身于,以背贴壁,隐身窗下,举目望去
:只见书房中灯火通明,夏伯伯端坐在他那张高背人师椅上,万选青敢情已经离
去,在夏伯伯身边不远的一张椅子上,正中一个身穿蓝衫的人伏身而卧,这入赫
然正是唐文焕。

  范子云看得方自一怔,转身看去,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书房的,不山是唐文
焕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那由翟开诚引着走入的唐文焕看到夏云峰,立即
恭敬的人了一礼,口中说道:「属下见过堡主。」

  夏云峰一手持须,抬目问道:「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那唐文焕躬身道:「是的,属下已经揣摩熟悉了,」

  「那好……」夏云峰二抬下眼时,目光忽然朝范子云投来。

  范子云方自一惊,耳边突然听师傅的声音低喝道:「徒儿速退。」范子云连
转个念头的时间都来不及,急忙往后斜掠出去。但就当他脚跟站定,面前已经多
了一个高大人影,他,正是夏伯伯。

  范子云惊骇交集,胀红了脸,道:「夏伯伯。」和夏云峰同时现身的是屈一
怪,有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疾然泻落在范子云的身后三尺光景,等他落到地上,
才发出「当」的一声铁拐拄地之声。

  夏云峰本来一脸俱是严肃之色,但当他看清是范子云的时候,脸上登时有了
笑容,一于摸着长须,不由笑道:「老夫还当是谁,原来是范贤侄。」

  范子云低声的道:「小侄回去之时,在走廊上听翟总管和人说话,说要他等
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侄以为他和外人勾结,有不利于夏伯伯的行动,所以
就跟他们身后而来……」

  「不用说了。」夏云峰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一面朝飞身泻落的屈一怪摆摆
手,大声笑道:「总教头,这里没事了。」屈一怪躬躬身,身形立即腾空射起,
在半空中像陀螺般一个急旋,朝邻院飞去;

  夏云峰看着他飞出的身法,暗暗点头,一面前范子云含笑道:「范贤侄既然
来了,就到老夫书房去坐一会吧。」说着一手拉起范子云的手来,缓步往书房中
走去。

  青衣侍女早已打开了门,范子云跟着夏伯伯走进书房,目光一抬,只见方才
伏在桌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那张椅上,也坐着一个唐文焕,看到夏云峰跨入
书房,立即神色恭敬的站了起来。范子云看他对夏伯伯恭敬的模样,立时可以猜
到此人乃是翟开诚领来的那个唐文焕,决非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

  只不知方才伏在桌上的唐文焕,给他们弄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唐文焕,分
明是假的了,夏伯伯为什么要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呢?在他心念转动之际,夏
云峰已呵呵笑道:「唐少兄请坐,咱们都是自己人,以后千万不用这些客套。」

  唐文焕唯唯应「是」,才行落坐。

  夏云峰目光严厉,望了翟开诚一服,说道:「老夫要你去请唐少见,那时老
夫正与万少兄商谈黄山大会之事,要你稍等再去,你怎么去了之后,要唐少兄等
一等再来,这话就不该说的,而且你说的话,给范贤侄听到了,还以为你勾结外
人,计算老夫呢,此事虽然没有什么,但足见你没有把事办好了。」他这番解释
当然是说给范子云听的了。

  范子云虽然不知道夏伯伯弄出一个假的唐文焕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亲
眼目睹,岂会被夏伯伯这几句话,就能掩饰得过去?翟开诚惶恐的道:「属下该
死,属下确然不该对唐少庄主说的这般不礼貌,属下下次不敢了。」

  唐文焕起身拱拱手,道:「翟总管只是要晚辈稍等,并未多说,还望前辈原
谅。」

  夏云峰淡淡一笑道:「这回有唐少兄说情,老夫就权且饶你一次。」

  翟开诚躬身道:「多谢堡主。」

  范子云起身道:「夏伯伯,你和唐兄有正事要谈,小侄那就告退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好,你去吧。」范子云别过唐文焕,回身退出书房而
去。

  总管翟开诚惶恐的道:「堡主,这件事,范公子好像都看到了。」

  夏云峰一手持须,微微摇头道:「不要紧,老夫自有安排。」一面朝唐文焕
道:「好了,你也可以去休息了,只是不可露出破绽来。」

  唐文焕躬身道:「属下省得。」

  夏云峰朝伺立一旁的青衣使女吩咐道:「你送唐少庄主回宾舍去。」

  青衣使女躬身道:「小婢遵命。」接着回身道:「唐少庄主请随小婢来。」

  举步朝书房外走去。

  唐文焕别过夏堡主,跟着青衣诗女出了书房,穿行曲廊,行到宾馆楼前。青
衣使女脚下一停,抿抿嘴,笑道:「快进去吧,少夫人还等着你呢。」

  唐文焕满心的高兴,伸手朝她肩头搭去,低笑道:「在下不会忘记姐姐好处
的。」

  青衣使女脸色一寒,闪身让开,沉声道:「你想找死。」唐文焕正待赔礼,
只见一名在宾馆伺候的青衣使女走了出来,看到唐文焕,立即欠身道:「唐少庄
主回来了。」

  带路的青衣使女道:「这里由桂香姐姐伺候,小妇告退了。」说完,转身自
去。

  宾馆的青衣使女欠身道:「唐少庄主请。」唐文焕轻咳一声,挺挺身躯,举
步往楼梯上行去。桂香跟在他身后走上楼梯,轻举皓腕,在门上叩了两下。

  里面唐少夫人的声音,娇滴滴问道:「是谁?」

  桂香应道:「回少夫人,唐少庄主回来了。」房门呀然开启,唐少夫人面含
娇笑,嫣然迎着唐文焕入内。

  桂香并未进屋,识趣的在门外欠身道:「小婢告退。」随手掩上房门。

  唐文焕作出潇洒之状,迎向唐少夫人,含笑道:「娘子,在下回来了。」

  唐少夫人白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从哪里学来了戏台上的辙儿,娘子、在
下的,叫人听了,不笑死才怪。」

  唐文焕嘻皮笑脸的挨近她身边,说道:「我不叫你娘子,要叫你什么呢?」

  唐少夫人看了他一眼,粉脸微变,低低的说道:「你平时叫我什么,难道忘
记了?」

  唐文焕双手搭上她香肩,轻轻吻着她秀发,低笑道:「这是闺房之内,娘子
亲口说出来,不是更有意思么了?」

  唐少夫人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娇声道:「我偏不说。」

  唐文焕意乱情迷,把嘴凑了过去,低低的道:「你不说,我就吻你的嘴。」

  唐少夫人玉指一伸,朝他隔肢下搔去,娇声道:「看你敢。」

  唐文焕大笑道:「我不怕痒,你只管呵好了。」

  唐夫人在他隔肢下搔了几下,他果然并不怕痒,任由她搔着。

  唐少夫人暗暗觉得奇怪,自己夫婿最怕痒了,今晚怎会不怕痒呢?她螓首微
抬,望着他发楞。不,她突然发觉他一双眼睛,色迷迷的望着自己,两颗眼珠包
满了红丝,流露出贪婪之色。这种眼色,有如饿狼一般,自己从未在夫君的眼神
中看到过,也绝不像夫婿平日对待自己的温柔眼光,心头不觉起了几分疑心。

  不,他这笑声也不对,自己夫婿的笑声,清朗流畅,他笑得使人油生怖意,
一时不禁怯生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盯着唐文焕,问道:「你今晚怎么了,连声
音都变了。」

  唐文焕机警的干咳一声,说道:「方才多喝了几杯,喉咙觉得干燥,有些怪
怪的,不要紧,也许喝口水,润润喉咙,可以好些。」转身拿起几上一把茶壶,
对着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唐少夫人和唐少庄主结婚不过三月,但她知道夫婿虽是武林世家子弟,不但
为人温文有礼,平日总是要把茶倒在茶盏里才喝,哪有如此粗鲁,拿起茶壶,对
着嘴就喝的?她祝秀娥,原是形意门掌门人祝立三的掌珠,生性内向,更是个极
为细心的人,此时心内已经起了疑窦,顿觉事有可疑,心头暗暗惊颤,但依然不
露声色,娇声道:「你只顾得喝茶,连叫都不叫我一声了吗?」

  唐文焕用衣袖抹了下口角流下来的茶水,笑道:「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
叫你什么?这总可以了吧?」

  唐少夫人轻嗯了一声,故作羞涩的道:「我小名珍珠,你平日不是叫我珠妹
的么?」珍珠,是侍候她的侍女,她是故意试试他的。

  唐文焕缓缓朝她走来,压低嗓子邪笑:「好,好,我就叫你珠妹,好妹子,
时间不早,咱们快些睡了。」

  这下唐少夫人试出来了,眼前此人,果然不是夫婿,他居然会是假冒之人,
她一颗心直往下沉,脚下一直往后连退,一下退到床边。唐文焕看着她,笑得更
邪恶,就像饿虎扑羊般朝她扑了过来,口中叫道:「珠妹,春宵……」

  他只说出「春宵」两个字,但话未说完,人已扑到她面前,但就在此时,耳
中听到「锵」的一声,眼前银光乍闪,一柄雪亮的长剑,已经对准他胸口。唐少
夫人脸色铁青,手中握着长剑,还在轻微的颤动,娇叱一声道:「你敢再过来,
你就叫你一剑穿心。」

  唐文焕大吃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失色道:「珠妹,你这是?」

  「住口。」唐少夫人剑光依然抵着他胸口喝道:「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我……」唐文焕举起双手,苦笑道:「自然是唐文焕,你怎么啦?」

  唐少夫人切齿道:「恶贼,你敢假冒,那是不要命了。」

  唐文焕道:「你……你……这是……」左手疾拍,身子迅快的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掌,正拍在剑叶之上,把长剑震荡开去,跟着身形疾然欺进,右手一探,
朝唐少夫人执剑右手抓去。唐少夫人似是没防他有这一着,一把被他扣住手腕。

  唐文焕邪恶的一笑,说道:「在下早就说了,春宵一刻值干金,你偏要和在
下闹别扭,现在……」他发觉唐少夫人没有挣扎,只是望着他冷笑,心中暗自奇
怪,她明明发现自己露了马脚,怎会毫无挣扎?因此目光不由的朝她被扣的手腕
看去,她手腕有如羊脂白玉,又软又腻,明明扣在自己手上。

  哦,他这下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钉上了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
针身闪着异样的银色光芒。他儿乎要惊叫出声,这是淬过毒的。她是四川唐门的
少夫人,这针自然是唐门独门暗器,传媳不传女的夺命神针「袖里银芒」,无怪
自己扣着她手腕,毫无感觉,原来连整条手臂,都已麻木,失去了知觉。

  唐门「袖里银芒」,据说是最厉害的剧毒,被打中人身,顷刻之间,就会失
去功力,全身麻痹,除了他们独门解药,无药可解,十二个时辰之后,全身僵曲
而死。唐少夫人执剑右腕轻轻一挣,脱去唐文焕的手掌,冷冷的道:「你说,你
究竟是什么人?」

  唐文焕整条右臂,已经若废,但在这一瞬间,他已经镇定下来,左手一伸,
说道:「拿来。」

  唐少夫人道:「你要什么?」

  唐文焕道:「自然是解药了。」

  唐少夫人冷哼道:「你要解药,那是想要性命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得从
实说来。」

  唐文焕深沉一笑道:「在下自然是要性命,但不知少夫人还要不要丈夫的性
命?」

  唐少夫人听得一怔,怒声道:「你威胁我?」

  假唐文焕嘿嘿冷笑道:「事实如此,在下活不成,唐少庄主只怕……」

  唐少夫人道:「好,只要你说出我丈夫在哪里,是什么人主使的?我就给你
解药。」

  假唐文焕微晒道:「少夫人把在下看成了三岁童子?」

  唐少夫人微微蹩了下眉,说道:「那你要怎么样呢?」

  假唐文焕道:「少夫人先给在下解药,我领你去见唐少庄主。」

  「不成。」唐少夫人坚决的道:「你必须先说出是谁主使的,我丈夫现在何
处,我给你一半解药,等找到我丈夫,我再给你一半。」

  假唐文焕在说话之时,已觉到全身都已起了一阵麻痹之感,心头暗暗凛骇,
冷哼道:「就算在下说出来了,少夫人能救出你丈夫,逃得出去么?」

  唐少夫人听他口气,不觉怵然一惊,失声道:「会是夏家堡。」

  房门忽然开启,邢夫人站在门外,笑吟吟的「唷」了一声,道:「少庄主、
少夫人,你们也真是的,小两口儿拌拌嘴,总是有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动刀动
剑可不是玩的,我听了桂香赶来来报,就急急忙忙的赶来,原来已经没事了。」

  她从房门外又笑又说,随着走进屋来。

  邢夫人的身后,还随侍了两名翠衣使女,年纪极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
生得眉目如画,妖娆多姿。唐少夫人看到邢夫人,就像遇见了亲人一般,急忙返
剑入鞘,迎了上去,说道:「夫人来得正好,他……他不是我……夫君」

  邢夫人轻笑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少夫人切莫这么说,夫妻吵架是常事,
古人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就和好了,一点小事情,何必认真呢?」

  唐少夫人急道:「夫人,我不是和他吵架,这贼子是假冒的,他不是我的夫
君。」

  邢夫人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轻笑道:「这怎么会呢?他明明是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不是的,他是假冒的人,他用易容术,假扮我夫君。」

  「这不可能。」邢夫人缓缓的道:「夏家堡虽非铜墙铁壁,但外人决难混得
进来,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假扮唐少庄主?」

  唐少夫人道:「但事实如此,他是假扮的人。」

  邢夫人格的娇笑一声道:「这是你和他口角之后,心里产生的一种幻想,别
人没有假冒唐少庄主的理由,再说他刚从堡主书房里议事回来,而且还有在书房
伺候的丫头送他回来的,怎么假得了?好啦,我看你们小两日别再闹了,早些睡
吧。」

  唐少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头突然一怔,暗道:「对呀,方才夫君是和万少庄
主、夏家堡主一同到书房去的,当然不会出事,这贼子又是刚从夏家堡主书房回
来,而且还是夏堡主书房里的使女,送他回来的,当然也不会中途被人假冒,那
么莫非……」

  邢夫人这一回头,忽然发现假唐文焕目光痪散,脸色灰败,左手紧紧的握着
右腕,右手背上,钉着一支极细的银针,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口中「唷」了一
声,吃惊的道:「少庄主你是怎么啦?你……哦……他手背上钉着的,就是唐家
传媳不传女的「袖里银芒」了。这一定是唐老夫人新授给你的了,但少夫人总不
能用这种歹毒暗器,打自己丈夫呀,依我相劝,还是救人要紧,少夫人快把解药
取出来,再迟只怕来不及了。」她一直认定那假唐文焕,不是假的。

  唐少夫人心里早就犯疑,这时全明白了,假冒夫君一事,由此看来,全然是
夏家堡预先布置好的阴谋,也由此可见夫君已然落在他们的手里了。心里一想,
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寒噤,暗暗功凝左臂,准备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左手,右手正
待去抓剑柄,一面说道:「好,我去拿解药。」

  邢夫人格的笑道:「你答应的太爽快,你不是说他不是你丈夫么?怎么会肯
给他解药呢?」唐少夫人突觉她拉着的左手,掌心微微一麻。

  直到此时才明白,邢夫人一进来就拉住自己左手,是有意的,因为自己正好
把「袖里银芒」练在左手,她拉住了自己,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施展唐门独门的暗
器。

  此时掌心头微微一麻,顿使唐少夫人心生警惕,急忙手腕一缩,一下挣脱邢
夫人的手,右手迅快握住了剑柄,往后退了两步,日注邢夫人,说道:「听夫人
的口气,好像……」

  邢夫人笑吟吟的道:「好像什么?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
对么?」

  唐少夫人惊讶的道:「你……承认了?」

  邢夫人娇笑道:「就算是吧」

  唐少夫人惊颤的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邢夫人问道:「你想知道?」

  唐少夫人道:「我只想知道,我夫君现在哪里?」

  邢夫人一脸邪笑,指了指假唐文焕,说道:「从现在起你的夫君就是他了,
丈夫明明就在眼前,还问我干么?」

  「不……不。」唐少夫人心胆欲裂,尖声道:「他是假的,你们把我夫君弄
到哪里去了?」

  「少夫人稍安毋躁。」邢夫人徐徐说道:「你丈夫是唐文焕,眼前就是活生
生的一个唐文焕,这不是已经够了么?」

  唐少夫人刷的一声,抽出长剑,指着邢大人道:「你如果不放找夫君,我就
和你拼了。」

  邢夫人冷晒道:「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和你丈夫,有什么不同。」

  唐少夫人柳眉一挑,切齿道:「我真不敢相信,侠名满天下的夏堡主,他夫
人竟然如此卑鄙,如此毒辣,你总该清楚,你这样做的后果?」

  邢夫人娇笑道:「我当然清楚得很,四川唐门和形意门都是很难招惹得起的
门派。」

  唐少夫人道:「你知道就好。」

  邢夫人格格的笑道:「这些我早就知道,正因为这些,我才要给你换个丈夫
的。现在,你就听我的话,乖乖的顺从他吧,你一样是唐门的少夫人,一样是你
爹的好女儿,你一点也没缺少什么,你说是么?」

  唐少夫人银牙咬得格格直响,怒叱道:「你这无耻的女人,这些话亏你说得
出来的,你……」说到「你」字,左手也随着抬动,抬动左手,正是要施放「袖
里银芒」;但她左腕只抬了一下,「袖里银芒」根本没有射得出去。

  那是因为「袖里银芒」只是一支极细的银针,它必须使用唐门的特殊手法,
才能射得出去。这种特殊手法,必须和内力互相配合,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才能
得心应手。她嫁到唐家去,才不过三个月,还是初学乍练,手法当然并未纯熟,
但在普通两丈之内,她还很少失手。

  但这时她的射不出银芒,却和手法无关,因为她抬手之际,忽然发觉自己左
手五根手指,竟然又僵又麻,不听使唤了。这下使得唐少夫人心头猛然一沉,她
登时想到方才邢夫人拉着自已的手,掌心似乎微微一麻,分明是她在自己掌心做
了手脚。

  邢夫人望着她,发出格格娇笑,说道:「是不是『袖里银芒』失灵了?我不
是说过,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凭你这点能耐,能翻得出我如来佛的掌心?」说
到这里,回头朝身后两个翠衣使女吩咐道:「唐少夫人累了,你们过去扶着她,
小心伺候。」两名翠衣使女「唷」一声,一左一右从她身后闪出,双双朝唐少夫
人欺来。

  唐少夫人冷然道:「你们谁敢过来?」右手横剑,一步步的后退。

  邢夫人并未出手,只是含笑站在那里,嫣然道:「你已是强弓之末,还是放
下剑来的好。」

  唐少夫人在后退之时,脑际突然灵光一动,暗道:「夫君已落在他们手里,
如果自己再落到他们手中,这件疑案就永远也没人知道了,目前只有自己设法逃
出去,他们才不敢害死夫君。」心念转动,那两个翠衣使女,已一步步逼过来,
回头看去距身后三尺不到,就是一排花格子窗,一时哪还犹豫,口中娇叱一声:
「站住。」

  右手挥处,长剑划出一道扇面形的寒光,朝两个使女飞洒出去,同时双足一
顿,奋起全身力道,连人带背,猛向花格子窗撞去,但听「砰」然一声巨响,两
扇花格子窗立被撞开,唐少夫人一个人随同往窗外飞了出去。

  邢夫人看得脸色微变,冷哼道:「这婆娘倒是烈性得很。」

  两个翠衣使女躬身请示道:「夫人,要不要追。」

  邢夫人那微现皱纹的娇靥上,飞起一丝冷森笑容,说道:「不用了,我来的
时候,已经要桂香通知了翟总管,谅她也逃不出多远去。」

  话声甫落,只听楼下响起翟开诚的声音:「夫人,楼上可是出了事么?」

  邢夫人走近窗口,呵斥道:「你是死人,难道没看到唐少夫人从窗口跳下来
么?」

  翟开诚仰脸道:「回夫人,属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没看到人。」

  邢夫人气道:「你们这些真是饭桶,连她跳窗逃了,都会没看见,还不快给
我去追?」翟开诚连声应「是」,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凌空扑起,往院外射去。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夏堡主的书房里,依然灯火通明。夏堡主坐在地那紫檀
雕花高背椅上,神色显得异样沉重,在他身边坐的是一身绿衣,形态妖妩的邢夫
人。在两人下首一把椅上,坐着的却是面目深沉的九头鸟索寒心,边上还站着一
个人,那是翟开诚。他们两人,同样是夏家堡的总管,但看来索寒心的地位,要
比翟开诚高得多。

  邢夫人手里捧着纯银的水烟袋,皱了下画得浓浓弯弯的黛眉,说道:「你是
说,在咱们夏家堡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她的影子?那她会到哪里去了呢?再
说,她已经中了我的慢性「散功散」,也跑不出五十里以外去呀。」

  翟开诚惶恐的道:「回夫人的话,属下已经用讯号通知了各处通道的哨岗,
密切注意唐少夫人的行踪。方才都已有回活传来,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邢夫人从长长的烟嘴里,吸了一日烟,说道:「这么说,她是生翅膀了?」

  翟开诚道:「属下正有一件事,要向堡主、夫人报告。」

  夏云峰道:「你说。」

  翟开诚道:「属下是听孙国彪说的,属下方才奉到夫人之命,赶去宾舍,同
时也派孙国彪在宾舍附近的屋上巡视,据孙国彪说:他在巡到宾舍第三座楼宇之
时,那正好是在第二座楼宇的对面,耳中听到第二座楼宇上,砰然一声大响,他
抬目望来,就看到从窗口飞出一团人影……」

  邢夫人口中「晤」了一声,冷冷道:「那时你就在楼下,怎会没有看见?」

  夏云峰道:「秋娘,你让他说下去。」

  翟开诚道:「孙国彪站处较远,没看得清是谁,只是那团人形飞出窗口,好
像往下一沉……」

  邢夫人冷笑道:「她从窗口冲出去,自然会往下落去。」

  翟开诚道:「但据孙国彪说,他只看到那团黑影,往下一沉,就朝上飞起,
而巨速度极快,一闪就不见了,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这是咱们堡里唯一看到唐少
夫人跳出窗口的人。」

  邢夫人道:「姓唐的婆娘会是天仙化身?奔到月宫里去了?」

  夏云峰对翟开诚的每一句话,却极为注意,问道:「孙国彪外号草上飞,他
既然看到了,后来又如何呢?」

  翟开诚道:「他发现此一奇事,立即赶了过来,正好遇上属下,就分头在附
近搜索,结果连一点踪影也没有。其实唐少夫人跳窗之时,属下正在楼下,因有
屋檐遮住视线,在下只听到砰然一声,没看到有人跳下来,也是事实。等属下一
个箭步掠到院中,才听夫人说,唐少夫人已跳窗逃走,那窗门口无落脚之处,从
窗口跳出,不曾落到实地,决不可能凌空就腾身飞起,这是一个极大的疑问。」

  夏云峰沉吟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果然大有可疑,但唐少夫人逃逸
无踪也是铁的事实,她能在你们监视之下,能逃出宾舍,逃出夏家堡,已是不可
思议,而各处通路哨岗,一直不曾发现她的踪影,方圆五十里,没有她的人影,
更是离奇之事,难道咱们夏家堡,真的如此疏忽,连人如何走的,都会查不出一
点头绪来?」

  翟开诚惶恐的躬躬身道:「属下该死,这是属下平日疏于监督。」

  一直没有开口的索寒心,此时冷冷的道:「此事不能全怪翟总管,堡主,依
属下之见,今晚咱们堡中,只怕来了高人,才把唐少夫人救出去了。」

  夏云峰瞿然道:「索总管想必有何高见?」

  索寒心阴侧侧的道:「属下只是依据翟总管方才说的,加以推断,试想唐少
夫人身中夫人散功之毒,撞开窗户,连人冲出窗口,必然力道已尽,按一般常理
来说,势非下沉及地不可,但据孙国彪目击她身躯一沉之后,立即往上飞起,而
且速度极快,一闪不见,岂非有高人把她救走,此人能在翟总管掠出、孙国彪赶
来之前,把人救走,而且无迹可寻,咱们派在各处哨岗上的堡丁,自然更不容易
发现了。」

  「不错。」夏云峰一手掀须,沉吟道:「但……」他只说了一个字,底下的
话,还没出口,邢夫人就急急接着问道:「索总管,以你看这会是谁呢?」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能把人从高空救走,放眼江湖,放出数得出来。」

  夏云峰神色一变,陪道:「是了,极可能就是她……」

  邢夫人迎眼道:「你说是谁?」

  夏云峰道:「闭眼丐婆,老夫昨晚就曾遇见过她?」

  索寒心听得耸然动容道:「堡主昨晚遇上闭眼丐婆?」

  邢夫人奇道:「这老丐婆不是已有多年没在江湖露面了吗?」

  夏云峰道:「她有一个徒弟,昨晚潜入本堡,把范贤侄引了出去,要他前去
金陵……」

  索寒心干咳一声道:「堡主是否觉得范公子有可疑之处么?」他早就对范子
云起了疑。

  夏云峰微微摇头道:「这倒没有,范贤侄从未在江湖走动;也并没有欺瞒老
夫之处。」他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接着道:「而且老夫也另有安排。」

  邢夫人娇笑道:「堡主心事,贱妾早就看出来了,你是想招他做女婿。」

  索寒心冷冷的道:「堡主对唐少夫人失踪一事,该如何办呢?」

  夏云峰抬目望了他一眼,才道:「依索总管之见呢?」

  索寒心道:「为今之计,咱们原先的计划,只好暂时搁置,只有仍让唐文焕
参加大会,反正让他服下「迷迭散」,一样可以对堡主归心,纵然没有咱们派人
去那样方便,但也相差无几,大会上他们翁婿见了面,就不致闹出事来了。」

  夏云峰点点头道:「那也只好如此了。」回头朝翟开诚吩咐道:「翟总管,
这件事,由你去办吧厂」

  翟开诚一直垂手站在边上,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这时才连声应「是」,
说道:「属下省得。」

  范子云回转东院,紫玉迎着道:「公子回来了。」

  范子云道:「你还没睡?」

  紫玉嫣然道:「公子没有回来,小婢怎敢上先睡呢?」

  范子云道:「时间已经晚了,你只管去睡吧。」

  紫玉望望他,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欠身道:「小婢那就告退。」范子
云等她退去,也就行入卧室。「

  只听师傅的声音,在暗中道:「徒儿,快掩上门。」范子云一口吹熄灯火,
很快掩上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听师傅早就来了?」

  屈一怪道:「你今晚好险。」

  范子云道:「弟子方才听到师傅『传音入密』的警告,已经来不及了,但依
弟子看,夏伯伯……」

  「不用说了。」屈一怪轻叹一声道:「今晚之事,夏堡主可能已经对你起了
疑心,为师这里有一颗药丸,你好好收藏起来,明天如果夏堡主叫你到书房去,
不论他问什么,你都要答应下来,记住,不论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你必须
立即把这颗药丸吞下,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看见。」说罢,伸手把一颗药丸递了过
来。

  范子云接过药丸,问道:「师傅,难道……」

  屈一怪道:「你不用多问,为师不便久留,你记住为师话就好。哦,还有,
你多留意紫玉,此女只怕也不简单,好了,为师走了。」人影一闪,已经穿窗而
去。

  范子云把药丸贴身藏好,心头只觉得自己来到夏家堡之后,遇上的事情,好
像越来越复杂,自己简直弄不清夏家堡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不论夏家堡的好坏,
夏伯伯对自己总是不错的。

  这是第二天,红日已高三丈透。宾馆第二座楼宇上,唐文焕从睡梦中迷迷糊
糊的醒过来了,他只觉得脑袋昏胀,头痛欲裂,睁眼一看,从花格子窗照射进来
的阳光,十分刺眼,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来。翻身坐起,没有看到娇妻,身在作
客,大概自己起来得迟了,她当然不好一直陪着自己躺在床上。

  于是他揉揉眼睛,跨下卧榻,房中依然不见娇妻的影子,倒是伺候的使女桂
香,却很快的推门而入,躬躬身道:「唐少庄主起来了,小婢给你倒脸水去。」

  唐文焕立即叫住她:「桂香姑娘,少夫人呢?」

  桂香听他提起少夫人,不觉用手抿抿嘴,神秘的轻笑道:「唐少庄主一点也
记不起来了?」

  唐文焕讶异的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桂香道:「自然是唐少庄主和少夫人的事了。」

  唐文焕更加惊异,瞠目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桂香姑娘,你快说吧。」

  桂香望着他,说道:「这么说,唐少庄主真的都不记得了,事情是这样,昨
晚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大概都喝得有了几分酒意,少庄主从书房回来之后……小婢
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唐少庄主和少夫人吵了起来,小婢怕二位吵僵了,不可收
拾,赶紧去禀报夫人……」

  唐文焕一手摸摸脑袋,一脸惊诧的道:「我和少夫人吵起来了,你听到我们
为什么吵的呢?」

  桂香道:「小婢也不清楚,反正二位吵得很凶……」

  「我的天。」唐文焕以手加额,说道:「我和秀姑从来也没拌过嘴,哦,后
来呢?你快说下去。」

  桂香想了想道:「后来夫人来了,劝二位不可争吵,少夫人好像是……」她
脸色微酡,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唐文焕急道:「姑娘快些说吧,内子好像是什么呢?唉,其急死人。」

  桂香抿抿嘴,低首轻笑道:「少夫人说唐少庄主是假的。」

  「假的。」唐文焕睁大双目,奇道:「她说我假的,我怎么会假了呢?哦,
她是不是喝醉了?」

  佳香道:「据小婢看,少夫人八成是醉了,她一张脸红得好迷人,也不肯听
夫人的劝告,硬说少庄主不是她丈夫,夫人要二个使女去扶她,她还说夫人要害
她……」

  「胡闹。」唐文焕攒攒眉头道:「后来呢?」

  桂香道:「少夫人不肯让伺候大人的两个使女扶,一下撞开窗户,往窗外飞
了出去……」

  「啊。」唐文焕望了窗口一眼,急急问道:「后来怎么了?」

  桂香道:「夫人吃了一惊,急忙派人去找,但找遍本堡,都不见少夫人的人
影,后来翟总管派出好几拨人,分路找寻,也找不到少夫人……」

  「唉。」唐文焕搓着双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道:「她……会
到哪里去了呢?」

  桂香道:「唐少庄主不用着急,小婢听翟总管说,少夫人负气离堡而去,等
酒醒了,可能不好意思再回来,所以极可能已经上九宫山去了。」

  唐文焕又「唉」了一声,说道:「但她从未出过门。」

  桂香道:「昨晚夫人也这么说。翟总管说;少夫人是祝掌门人的掌上明珠,
从小练武,还怕走失了?后来还是夫人不放心,今天一早,就派人赶到九宫山去
了。」

  唐文焕道:「你快去给我打脸水,我也要尽快的赶上九宫山去。」

  中午,夏堡主的书房里,又摆上了一席盛筵。把酒席摆在书房里,不用说,
自然都是男客了。酒席已经摆好,一共四个坐位,四副杯盏,只差还没有上菜。

  从四副杯盏看,一位主人,一位主客,和二位陪客。如今书房里已坐着三个
人,一个是堡主夏云峰,他当然是主人。一个是黄山万家的少庄主万选青,他当
然是客人。

  另外一个则是面目冷森的九头马索寒心,他在名义上,虽是夏家堡二位总管
之一,但从各种迹象看来,他是夏堡主的左右手,地位远超过总管翟开诚,他此
刻仍留在书房里,可见他准是陪客之一了。由这情形看来,唐少庄主唐文焕,敢
情已经起程,匆匆赶上九宫山找娇妻了。只不知另外还有一位陪客是谁?但这个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为从书房外面走进来的,正是范子云。

  范子云跨进书房,就朝夏云峰拱手一礼,说道:「夏伯伯召唤小侄,不知有
何吩咐?」

  夏云峰呵呵笑道:「贤侄快坐下来,万少兄在堡中作客,你们都是年轻人,
容易谈得拢,所以老夫特地要金管事把你请来作陪。」说到这里,回头看看索寒
心,口中忽然「哦」了一声,接道:「你们大概没有见过面,来,老夫给你们引
见,这是本堡索总索总管。」一面朝索寒心道:「这位就是老夫常常和你提起的
范贤侄范子云。

  索寒心阴侧侧一笑道:「范公子,兄弟久仰了。」这本来是客套话,但他口
气冷森,令人听来觉得并不客气。

  范子云和他交过两次手,自然认得,但也只装不识,笑道:「索总管好说,
在下倒是真的久仰索总管大名了。」

  索寒心目注范子云道:「范公子,兄弟虽是初次会面,但好象在哪里见过似
的。」

  范子云这几天,已经老练多了,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住在堡里,已有多
日,索总管也许见过在下也说不定了。」

  万选青道:「范兄请坐下再说。」

  范子云拱拱手道:「小弟告坐。」他心中惦记着昨晚那一局,不觉游目四顾
了一眼。

  夏云峰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意,一手拂着黑须,含笑道:「范贤侄可是不见唐
少兄在座么?昨晚唐少见贤伉俪大概有了几分酒意,拌起嘴来,唐少夫人一怒离
去,唐少兄今天酒醒了,忙着赶上九宫山,找他老丈人赔礼去了。」

  范子云亲眼目睹,昨夜书房里闹着双包案,夏云峰的这番话,他自然不会深
信,但他心里紧记着师傅的嘱咐,不敢多说,只是拘谨的道:「无怪小侄没看到
唐兄哩。」他落坐之后,一名使女立即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索寒心吩咐道:「人已到齐,可以开席了。」那使女躬身应是,很快进去,
接着由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端上菜来。夏云峰招呼着万选青,范子云一同落坐。

  席间,夏云峰朝范子云笑道:「范贤侄,万少兄兄妹,此次奉太夫人之命,
前往金陵,迎迓黄山、峨嵋二位掌门人,因为今年端午黄山大会,是由黄山、华
山、峨嵋三派值年,万少兄兄妹,预定明日启程……」

  他口气微顿,抬脸续道:「这就使老夫想起范贤侄不是也要去金陵么?而且
华山商掌门人,正好就下榻盛记镖局,因此贤侄不妨和万少兄贤兄妹同行,顺便
也可以代表老夫,向商掌门人致敬,未知贤侄意下如何?」

  范子云听夏伯伯要自己和万选青兄妹同去金陵,自是求之不得之事,急忙欠
身道:「小侄一切听凭夏伯伯吩咐。」

  「哈哈,如此就好。」夏云峰得意一笑,说道:「不过贤侄前往金陵之前,
老夫想和贤侄提一件事…」他一脸蔼然微笑,眼光望着范子云,忽然停杯不语。

  范子云道:「夏伯伯有何吩咐,小侄恭聆。」

  夏云峰道:「老夫和令尊八拜论交,谊同手足,令尊在日,不,老夫是说就
是令尊在此,也要听我老哥哥的,范贤侄,老夫此话不假吧?」

  范子云不知夏伯伯说此话的用意何在?但他不得不点点头。道:「夏伯伯说
得是。」

  夏云峰大笑道:「这么说,贤侄之事,老夫也可以作主了。」他不待范子云
开口,亲切的道:「范贤侄,小女玉容,你昨天已经见过了,虽然大你三岁,相
貌还不算丑吧,老夫和令尊是结义兄弟,咱们两家若是亲上加亲,岂不更好?因
此老夫打算把玉容许配贤侄,你不反对吧?」

  范子云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小侄………年纪还小,小侄是
出外寻父来的,何况家父还未找到,老母在堂,小侄怎敢自主……」

  「哈哈。」夏云峰大笑一声道:「令尊是老夫义弟,你寻父之事,也是老夫
之事,不用贤侄费心,老夫是问你对这件事反对不反对?这是你们终身大事,贤
侄如果不反对,老夫自会打发人和令堂说去,不妨先订下婚,贤侄觉得如何?」

  夏玉容娇美娴雅,又对自己含情脉脉,范子云自然一百个愿意,只是少年脸
嫩,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二人,怎好说得出口来,一时双颊火红,不敢说话。
索寒心在旁说道:「范公子脸嫩,依属下看,范公子是答应了。」

  「哈哈。」夏云峰得意的大笑一声,说道:「贤侄毋须怕羞,此事就此一言
为定,老夫自会派人和令堂去说的。」

  万选青起身举杯道:「恭喜前辈,恭喜范兄,小侄先干为敬。」说罢,一饮
而尽,夏云峰和范子云一齐举杯喝干。

  索寒心也跟着站了起来,堆笑道:「属下也要恭喜堡主,恭喜范公子,敬堡
主和范公子一杯。」说完,朝身后使女一招手。一名使女手托银盘,送上酒壶,
索寒心亲自替堡主和范子云面前斟了酒,然后自己举杯一口喝干。

  夏云峰含笑干了一杯,范子云也只好和他干了一杯。这一席酒,当然喝得宾
主尽欢,但范子云心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一直紧记着师傅的话,要他在书房
里喝了茶水,或是吃了酒菜,千万不可忘了吞服师傅交给他的那颗药丸。

  同时也凛惕着昨晚看到唐文焕伏在茶几上,而出现另一个假唐文焕的事,因
此在回敬了夏伯伯和索寒心一杯之后,就假说要小解,走出书房,四顾无人,取
出药丸,吞了下去。等他回入书房,酒席业已撤去,使女们送上香茗,万选青正
在和夏云峰、索寒心讨论着前往金陵之事。

  范子云在旁坐下,也乘机向夏云峰请示:「夏伯伯,小侄还是第一次到金陵
去,不知夏伯伯有何指示?」

  夏云峰一手持须,含笑道:「金陵盛记镖局局主盛锦堂,和令祖、令尊有两
代交谊,贤侄自然去投奔盛记镖局为宜,你是找寻令尊去的,要他相助,这是极
正当的理由,不用老夫多作交代,路上有万少兄贤兄妹同行作伴,不仅可增进历
练,老夫也放心多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向万少兄请教。」范子云唯唯
应是。

  万选青含笑道:「请教不敢,有范兄同行,一路上就可解岑寂了。」

  范子云又问道:「夏伯伯,小侄就在金陵住下来么?」

  夏云峰笑了笑道:「那也不必,万少兄是迎迓商掌门人去的,如今距端午黄
山之会,已不过一月,届时老夫也会赶去黄山,贤侄和万少兄同行,不妨先去黄
山,此次黄山大会,各门各派的人都将与会这是十年一次的盛会,对贤侄来说,
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一来可以增长阅历,二来也可以在会中打听令尊的消息,
岂不正好?」

  范子云觉得夏伯伯不但要把掌上明珠许配自己,而且也处处替自己着想,他
实在想不出夏伯伯对自己有哪一点不好?自然更无害自己的理由,反倒觉得师傅
多疑,一时不禁感激的道:「多谢夏伯伯。」夏云峰没有作声,只是慈蔼的望着
他笑了笑。

  就在此时,范子云耳边忽然响起师傅的声音:「孩子,此时你向堡主说,你
觉得有些头痛,向堡主告辞了。」

  范子云听了师傅的话,只好以手加额,道:「夏伯伯,小侄觉得有些头痛,
先告辞了。」

  夏云峰关切的笑道:「贤侄方才酒喝得太快,快去休息一会,就会好的。」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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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暗施迷迭

  范子云又向万选青、索寒心二人说了告退的话,才退出书房,在他想来,师
傅要自己假装头痛,离开书房,必然会在走廊上等候,或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
哪知一直回到东院,并没有遇到师傅。紫玉却在院中等候着,看到范子云跨出院
门,立即含笑迎了上来,凝眸说道:「范公子,你喝了酒哪?」

  范子云想起昨晚师傅说过,紫玉并不简单,心中一动,暗想:「自己跟夏伯
伯说了头痛,在她面前,可不能露出破绽来。」当下以手加额,攒攒眉道:「酒
喝得不多,只是有些头痛,所以先告退了。」

  紫玉关切的道:「公子一定喝醉了,小婢扶你进去。」正待伸手来扶。

  「这倒不劳姑娘。」范子云笑道:「在下只是觉得头痛,可并没喝醉酒。」

  紫玉道:「那就快些进去休息,小婢给你沏一盅浓茶,可醒酒。」范子云跨
进左首书房,在临窗一张椅子坐下。

  紫玉已经沏了盅浓茶,还绞了一把热面巾走入,说道:「公子怎么不回房去
歇一会呢?」

  范子云道:「我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紫玉放下茶盏,轻轻把一方热面巾,折成一条,款步走到他身边,说道:
「公子靠着,小婢给你敷在额头,头痛就会好些了。」

  范子云伸手去接面巾,说道:「还是我自己来。」

  紫玉幽幽的道:「公子不避嫌疑,给小婢治伤,小婢给公子敷头,又算得了
什么呢?」

  范子云听了她的话,不觉猛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住紫玉的手腕,惊喜的道:
「你……就是紫玉,我一直还当不是你呢,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惦记着你……」他
确实一直在惦记着她,因为太高兴了,才不加掩饰,实话实说,把积压在心里的
话,说了出来。

  紫玉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自然甜甜的,一张粉脸,也羞了个通红,低着头,
忙道:「公子快放手,给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范子云急忙放开了手,说道:「姑娘为什么不
早些告诉我呢?」

  紫玉羞涩的道:「现在不是告诉了么?你头痛,还不快坐下来?」

  范子云道:「在下头不痛了,哦,那天晚上,你是假装的?」紫玉被人点了
穴道、手脚被捆,嘴里塞了破布,藏在床下。

  紫玉一双晶莹美眸,凝注着他,低低一笑道:「不是那样,如何瞒得过金管
事和夏堡主?」

  「你连我也蒙得好苦。」范子云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直望着她,想了想,
问道:「在下想问你一句话,不知姑娘肯不肯说?」

  紫玉俏皮一笑道:「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范子云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尊姓芳名,可以告诉在下么?」

  紫玉眨眨眼睛,轻声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范子云道:「依在下猜想,姑娘不会在这里待得很久的,姑娘今天再不告诉
我,以后叫我到哪里找你去呢?」

  紫玉手指绕着手绢,轻声道:「过几天再告诉你不是一样吗?」

  范子云道:「在下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了。」

  「公子明天就要到金陵去。」紫玉颇感意外,惊异的望着他,旋即点点头,
说道:「公子是应该到金陵去,这是老管家临终时最大的心愿……」

  范子云跨上一步,双手握住她纤小柔软的一双玉手,低低说道:「紫玉,不
要叫我公子,我叫范子云,你就叫我子云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紫玉,你应该告诉
我真实姓名了。」

  紫玉郝然低头,一张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
幽幽的道:「子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我只
能说到这里为止,请你相信我……」

  范子云握着她双手,轻轻摇了摇,点头道:「我相信你。」然后才轻轻放开
了她的手。

  紫玉抬了下眼睛,问道:「堡主答应了?」

  范子云道:「是夏伯伯要我去的,明天和黄山万少庄主兄妹一同去。」

  紫玉眼中闪起一丝异芒,奇道:「这就奇了,会是夏堡主要你去的?」

  范子云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紫玉微微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我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范
子云心中暗道:「紫玉的想法,和师博差不多,他们对夏伯伯好像有着很深的成
见,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夏伯伯有好些地方,实在不无令人生疑……」

  紫玉看他沉思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范子云抬起头,笑了笑道:「等我金陵回来,你还在这里么?」

  「那很难说。」紫玉低下头,幽幽的道:「就是我不在这里了,我也会找得
到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问道:「你到金陵去,住在哪里呢?」

  范子云道:「夏伯伯说,盛记镖局老局主,和在下有两代交谊,要我到盛镖
镜局去。」

  「这样就好。」紫玉脸上飞过一丝喜色,眼珠一转,说道:「我有一封信,
你给我带去好么?」

  范子云道:「你要我带给谁的?」

  紫玉道:「我会写在信封上的。」

  范子云道:「好,那你就去写吧。」

  紫玉道:「你方才还说头痛,还是进房去休息一会吧。」范子云点点头,就
站起身往卧房走去,他并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自己休息了,就不用紫玉伺候,
她可以回房去写信了。

  他回转房中,闲着无事,本待在榻上做一会功夫,哪知才一坐定,就觉得思
潮起伏,很难安得下心来。一会想起玉容姊姊清瘦娴雅,淡雅绝尘的容貌,和她
对自己似乎有着一份真挚的情意,这可以从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情中,看得出来。

  今天夏伯伯竟会当着万少庄主和索寒心的面,和自己提亲这件事,似乎已成
定局。自从自己第一次见到玉容姊姊,虽然她戴着面纱,但自己可以感觉出来,
她有些近乎多愁善感,昨天见了面,她果然有些消瘦,也可以看出她内心似乎有
些忧郁,和落落寡欢的模样,但自己对她有着一份感激的心情,和美好的印象。

  一会又想到紫玉,想到自己替她起出梅花针时的情形,和紫玉走后,自己对
她念念不忘,时时刻刻会想起她,才知道自己对她已发生了情愫。这二位姑娘,
有如春花秋月,难下评章,也更难取舍,有这二位姑娘的纤影,不时在他闭着眼
睛的眼前浮现,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澄得下念,更不用说运气做工夫了。

  既然安不下心,索性不再跌坐,就和衣躺下来,这下却迷迷糊糊的睡熟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听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练
武的人,都特别警觉,范子云倏地睁开眼来,看到进房来的是紫玉,急忙翻身坐
起,说道:「是你。」

  紫玉轻啊一声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范子云道:「我只是躺着,并未睡熟。」

  紫玉嗤的笑道:「你还说没睡熟呢,我方才进来,你就睡得很熟呢。」她从
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我信写好了,你要藏好,别让人家看到了。」

  范子云接过书信,只见信封上并没收信人的姓名,只是一个白信封,忍不住
问道:「你不写姓名,叫我捎给谁去呢。」

  紫玉朝他甜甜一笑,低声道:「我是怕人看见,所以用了两个信封,你到金
陵,拆开外面的信封,就可看到里面信封上写的地址和姓名了,只是此事十分重
要,你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

  范子云看她说得神秘,点头道:「你放心,我会小心藏好的。」说话之时,
就把书信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紫玉感激的瞥了他一眼,才道:「我先谢谢你了。」

  范子云道:「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谢字么?」

  紫玉有些羞涩,但也喜悦的轻轻的说道:「嗯,那我不说就好了。」忽然她
「哦」了一声,抬头道:「我要出去了,方才翟总管来探望你,我进来看你睡得
很熟,就没惊动你,翟总管曾说待一会再来,我在这里不方便,此人城府很深,
你可得小心。」说罢匆匆退了出去,刚走到小客室,就看到翟开诚施施然从外走
了进来,急忙迎上去欠身道:「小婢见过总管。」

  翟开诚口中「唔」了一声,一手摸着下巴,抬头道:「范公子醒来了么?」

  紫玉道:「回总管,范公子刚起来,小婢去打水。」翟开诚口中又「晤」了
一声。紫玉回转身,像青翅蝴蝶一般,翩然往里奔去,娇声道:「范公子,翟总
管来了。」范子云走出客室,翟开诚急忙趋前一步,恭敬的躬身道:「在下见过
范公子。」

  堡主把女儿亲口许给范子云,他焉得不曲尽奉承?

  范子云忙道:「翟总管不可多礼,在下方才听紫玉姑娘说,总管已经来过一
次了,不知可是夏伯伯见召?」

  翟开诚陪笑道:「公子方才饮酒之时,微感不适,堡主不放心,要在下前来
看看,不知公子可曾好了些么了」

  范子云道:「多谢夏伯伯关怀,在下方才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多了。」

  「如此就好。」翟开诚道:「堡主因公子和万少庄主兄妹,明日即将前往金
陵,今晚设宴饯行,堡主特命在下前来相请。」

  范子云道:「既然夏伯伯见召,那就走吧。」

  翟开诚连忙躬身道:「公子请。」两人走出东厢,一路往花厅而来,刚转过
长廊。

  范子云忽听耳边响起一缕极轻的声音,说道:「徒儿,中午索寒心曾在你酒
中,下了「迷迭散」,幸好为师早有防范,才保无虞,不过见了堡主,你要说头
还有些昏胀,服下「迷迭散」之人,神智并不迷失,只是奉命唯谨,永无二心,
因此不论堡主说什么你都要一口答应,切不可有考虑之事,好了,有什么疑问,
为师自会再和你说的。」这是师傅以「传音入密」说的话。

  范子云不觉脚下微微一停,暗自忖道:「夏伯伯居然会要索寒心在酒中下了
「迷途散」,他这是为什么呢?」

  施展「传音入密」,本身必须有极高深的内功,练音入丝,以内功送出,出
我之日,人彼之耳,第三者是无法听到的。因此屈一怪和范子云说的话,跟在范
子云身后的翟开诚,自然不会听到,他看到范子云走路的人,忽然停下步来,急
忙问道:「范公了怎么了?」

  范子云用手摸摸额角,说道:「我觉得有些头晕。」

  翟开诚道:「在下扶着公子走吧。」

  范子云放下手道:「不要紧,我已经好了。」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翟开诚自然知道,服了「迷迭散」的人,酒醒之后,还会头昏,这是必然的
现象,但渐渐就会好起来,当下也就紧跟在范子云身后而行。范子云跨入花厅,
夏云峰夫妇和万选青兄妹,已经在厅上坐着闲聊,范子云卜前跟夏伯伯夫妇行了
礼。

  夏云峰一睑关切的问道:「范贤侄,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范子云眼看夏伯伯一副慈蔼亲切之容,几乎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要索寒心在自
己酒中下毒,一面躬身道:「多谢夏伯伯关注,小侄中午大概多喝了几杯酒,回
去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只是头脑还有些昏胀。」

  夏云峰微微含笑道:「老夫说过,贤侄不会喝酒,酒喝得太快了,男人喝醉
是极平常的事,不过你是第一次,才会头昏,但这不要紧,过一会就会好的。」

  邢夫人一脸堆笑,接口道:「范公子快请坐,以后不会喝酒就得少喝些。」

  范子云唯唯应是,退到下首一把椅子落坐。

  万飞琼朝他嫣然一笑道:「范公子,我听哥哥说……我该恭喜你啦。」范子
云俊脸一红,一时答不上话来。

  邢夫人连忙接口微微含笑道:「万姑娘,这件事还早着呢,保主还得派人去
和范夫人商量,你待会见到……」她要说「待会见到玉容,不可提起」,但只说
到「见到」,只听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过来,夏玉容已经走入花厅,只好把话咽
了下去。

  万飞琼看到夏玉容,赶忙站起身,翩然迎了上去,叫道:「玉姐姐,你怎么
这时候才来?」

  夏玉容拉住了万飞琼的纤手,歉然道:「小妹来迟了,让你久候了。」接着
低低的道:「琼姐姐,待会小妹有件事告诉你。」

  万飞琼轻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该恭喜你了。」

  夏玉容奇道:「恭喜我什么呢?」

  「你还装糊涂。」万飞琼道:「你要告诉我的,不是伯父把你许给范公子的
事么?」

  夏玉容羞急的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倒取笑起我来了。」

  万飞琼正色道:「谁取笑你了,我是听哥哥说的,伯父今天中午亲口和范公
子提的亲,只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就成定局了。」

  夏玉容被他说得满脸羞红,低低的道:「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万飞琼道:「也许伯父要等范公子令堂同意了,再告诉你吧。」

  夏玉容哼道:「这大概是邢氏出的主意了,她一直住在老子山,就是嫌我,
才……」

  万飞琼道:「王姐姐别瞎猜了,哦,那你方才要告诉我的又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附着耳朵,说道:「唐夫人昨晚出了事,你知道么?」

  万飞琼点头道:「小妹听我哥哥说过。」

  夏玉容低声道:「好像其中还另有内情。」

  万飞琼一怔道:「那会是什么事呢?」

  夏玉容道:「大概和邢氏有关,我待会再和你详说。」二位姑娘一见面就手
拉着手,一直说个没完,大家也也没去注意她们,等她们说了一阵,才回到边上
的两把椅子坐下。

  夏玉容姑娘因万飞琼告诉了她,爹当面跟范子云提亲的事少女总是脸嫩,见
了范子云。就经晕双频,一副腼腆模样,没有昨晚那般亲切。范子云自然也和她
一样。不敢把身和她招呼,于是跟万选青说话。不多一会,使女们摆上酒席,这
一席酒,是为三人饯行,作为主人的夏云峰夫妇,殷勤劝酒。

  范子云心里另有一个疙瘩,那就是师傅说的,中午索寒心在酒中下毒之事,
推说头脑昏胀,不敢再喝。万选青只道他中午醉了酒,因此也井不劝酒,倒是万
姑娘一会要敬范子云的酒,一会要敬夏玉容的酒,直把两人闹得个脸红耳赤,又
羞又喜。

  这一席酒,直吃到初更时分,才算散席。夏姑娘拉着万姑娘,先行退席,二
人到绿云庵品茗去了。范子云推说头昏,也起身告辞,回转东院。紫玉还在院门
口相候,迎着道:「范公子,你不是说过头昏么,不知现在可曾好些了么?」

  范子云笑了笑道:「那是我故意说的,不然,今晚又得喝醉了。」

  紫玉轻轻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好坏,连我都相信,人家方才还一直
替你担心呢。」说着又道:「你要不要洗一把脸,我给你打脸水去。」

  范子云道:「不用了,明天一早就要上路,在下也要休息了。」紫玉一双亮
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点点头,回身往里行去。

  范子云眼看时光已经不早,不敢耽搁,也就独自走入房中,掩上房门,一口
吹熄灯火,静静的坐在椅上,恭候着师傅。直到二鼓之后,只觉窗前微风一凛,
屈一怪已在书房现身,低声道:「徒儿,你还没睡么?」

  范子云急忙站起身道:「弟子正在恭候师博。」

  屈一怪点了点头,在地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伸手一指说道:「你也坐下
来,为师有话和你说。」范子云依言坐下。

  屈一怪道:「堡主今天和你提了亲事?」

  范子云脸上一红,低首道:「是,弟子曾对夏伯伯说,弟子是找家父来的,
如今家父尚无消息,家母在堂,弟子年纪小,不能作主。」

  屈一怪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才道:「玉容这孩子,倒是不错,不过你就要离
开这里了……」他略为一顿,又道:「据为师看,万少庄主只怕也已被索寒心在
酒中做了手脚,为师这里有一颗解药,你好好收藏,目前暂且不可吐露口风,伺
有机会,不妨暗中给他服下。你此去金陵,见到盛老前辈时,可把此地所见所闻
不用隐瞒,暗中告诉他,但必须没有第三者在场,这一点,你务必切记。」

  「还有。」屈一怪又道:「堡主不知道你「迷迭散」已解,你住到盛记镖局
之后,可能会有后命,要你去做什么,你凡事必须和盛老前辈商量,方可行动。

  好了,你初次出门,凡事自己小心,为师要走了。「不待范子云多问,一道
人影,已穿窗而出。

  范子云轻轻掩上窗户,正待就寝,只听房门上响起一声极轻的剥啄之声,心
中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人?」

  门外响起紫玉的声音,轻声道:「是小婢,给公子送茶来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自己明明告诉她已经睡了,这时候她还做什么来呢?」

  心中想着,还是起身打开门闩,房门开处,紫玉一手端着灯盏,一手果然端
着一盏香茗,轻盈的走了进来,清澈的眼神看了范子云一眼,嫣然笑道:「公子
果然还没有睡,小婢给你送茶来,没有错吧。」

  说着一手把灯盏放到桌上,然后又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子云面前,娇声道
:「公子请用茶呀。」

  范子云从她手上接过茶碗,含笑道:「多谢姑娘,夜色已深,你干么还要给
我送茶来?」

  紫玉缓缓低下头去,说道:「因为……明天一早,你就要走了,不知哪一天
才能见到你……所以……所以……」她连说了两个「所以」,头垂得更低,幽幽
的道:「我……再想来看看你……」

  范子云走上一步,感动的道:「谢谢你,其实我心里出和你一样,再想看你
一眼。」

  紫玉道:「方才你问我姓名,我没有告诉你……」

  范子云道:「姑娘是特地来告诉我的么了」

  「不,我说过日后你自会知道。」紫玉背着身,幽幽的道:「但我想……」

  范子云不待她说下去,急着问道:「你想什么?」

  紫玉声音说得更低,轻声道:「也许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再
见到我,你也许不会再认识我了。」

  范子云道:「那怎么会呢?我水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紫玉摇摇头,羞涩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子云道:「那你是说……」

  紫玉缓缓转过身来,举手掠掠鬓发,嫣然一笑道:「因为你认识的是紫玉,
不是我,见了面,自然认不出了。」

  范子云轻哦一声,诧异的望着她,低声问道:「你易了容?」

  紫玉轻轻点了下头,又轻轻摇了下,说道:「我如果易了容,这里的人,都
是老江湖了,能瞒得过谁?我只是稍微化了些妆,掩去了本来的我。」

  范子云喜道:「那你是为了要给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来的了?」

  紫玉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不避嫌疑,要在深夜来的缘故了。」

  范子云道:「不敢请耳,因所愿也。」

  紫玉道:「那你就不许偷看。」她很快转过身,背着他,用手绢在脸上轻拭
了一阵,倏地转过身来,低声道:「现在你看到的就是我了。」

  紫玉本来就是生得面目清秀,甚是娟好,但她这一转过身来,竟然完全变了
个人。不,她脸型是不会变的,但黛眉如画,没有方才那么粗了,一双灵活清澈
的眼睛,却比方才大多了,瑶鼻更挺,樱唇像水红菱一般,更有棱角,本来脸色
稍嫌白中透黄,如今却白中透了红,白得像羊脂白玉,晶莹有光。他几乎不敢相
信,转眼之间,她会变得像天仙下凡。

  夏玉容也很美,但美得文静,只是稍嫌冷肃。青凤万飞琼也很美,轻盈得像
头百灵鸟。紫玉和她们都不同,她在娇婉妩媚之中,另有一股英气,像朝阳中含
苞初放的玫瑰花,散发着清新有生命的朝气。他看得呆了,怔怔的望着她,连眼
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她一双清澈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的望着她,双颊有些红晕,低低的道:「你
现在认识了吧。」

  范子云嗫嚅的道:「你真美。」

  紫玉羞涩的白了他一眼,轻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咯。」

  范子云心头跳动,伸手抓住她的双手,低声央告道:「你再仔细给我看看好
么?」

  紫玉没有挣动,柔顺的嗯了一声,缓缓的抬起头道:「你还没看够么?」

  范子云壮着胆,顺势把她拉入怀里,低声道:「我永远也不会看够的。」他
搂着她柔软的娇躯,一颗头缓缓的低了下去。

  紫玉轻微的挣了一下,颤声道:「你……」她底下的话,就给两片火热的嘴
唇给堵住了。她没有再说话,他也没有,无言胜有言,两个人都可听听到对方的
心跳。房中立时沉寂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紫玉轻轻推开了他,羞不可仰,映红着脸,说道:「你坏……我不来啦。」

  范子云也胀红了脸,嗫嚅的道:「姑娘,在下是情不自禁,你不生气吧?」

  「谁生你气了?」紫玉脸上娇红欲滴,幽幽的低声说道:「明天你要走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范子云道:「你说,你要告诉我什么?」

  紫玉红着脸,低声说道:「前次……你替我……起针……我是女儿家,冰清
玉洁之躯,都……给你……看到了……我此生此世,除了你……我……我……」

  她眼中忽然间蕴育两点晶莹的水珠,盈盈夺眶而出。

  范子云急道:「姑娘放心,在下不是薄悻之辈,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紫玉心里甜甜的,含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已经不早,你
该休息了。」她转身欲去。

  范子云低低口叫道:「紫玉……」又将紫玉一把搂了过来,头一低,紧紧地
拥吻在一起。范子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愣小子,以前老官家范义曾给他讲过不少
这方面的知识。以前他没与女孩子接触过,所以有些拘谨,如今紫玉剖心示爱,
也给了他无穷的勇气。

  范子云把紫玉拦腰抱起来走到床边,紫玉已经猜到范子云想要做什么了,她
脸一阵阵地发烧,心也蹦个不停。范子云把紫玉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解带宽衣,
紫玉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范子云摆布。范子云温柔地解开紫玉衣衫扣子,
紫色的衣襟敞开两边,红色的肚兜落入眼前。范子云的目光向下探视,深深的乳
沟、半露的球峰、雪白的肌肤,不禁让他有点眼花缭乱了。

  范子云的手顺着紫玉光滑的肩头滑到她的脊背上,把兜肚上的细绳拉开,脱
下她的兜肚。立刻一对浑圆高耸的乳峰蹦了出来,在雪白的圆球上,两颗粉红的
乳头镶嵌在上面,发出诱人的光泽。范子云欣赏着紫玉美丽的胸部,他忍不住用
手抓捏揉按她挺起的蓓蕾。紫玉身上发出阵阵幽香,细嫩光滑的肌肤触感极佳,
让范子云不停地在她丰满的玉乳上亲吻。

  紫玉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她的嘴里微微轻吟着。范子云的嘴含着紫玉挺起
的乳头,而他的手则身到紫玉的腰间把她的裙裤剥了下来。范子云站起身来,他
一面脱着自己的衣服,一面欣赏紫玉美妙无比的娇躯。这是范子云第一次看到女
性的身体,而且是极其美丽的女性身体。

  那漂亮的脸庞,圆润挺拔的乳峰,细小光滑的纤腰,结实高翘的美臀,修长
嫩白的双腿,玲珑可爱的嫩足,更让范子云动心的是她芳草茂盛的少女私处,上
面还沾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那是紫玉忍不住分泌出来的一丝淫水。

  范子云脱下衣服,在这样的赤裸裸的美女面前,他的宝贝早就硬梆梆的了。

  他上了床把紫玉搂在怀里,俩人相互亲吻着,舌头搅在了一起。而俩人的手
则在对方的身体上游走着。范子云的手掰开紫玉的双腿,低头去吻她的嫩穴,紫
玉惊骇地说:「不……不要啊……这很……很脏的啊……」

  可范子云并不理会她,而是一个劲的在她的阴户上猛舔。范子云整条舌头,
几乎全钻进紫玉的身体里面,这把紫玉美的要命。她起初只是微微轻吟着,手也
不在推范子云的肩头,而是摁在他的后脑上,把范子云的头往自己的阴户上压。

  范子云舔了紫玉的阴道后,又去欺负那小豆豆,舌尖忙碌的挑衅,害得那阴
蒂也充血变得红润膨胀起来。

  紫玉浑身颤抖,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啊……啊……对……对……是这样
我……不行了……小穴里……里面好……好痒啊……真的好痒啊……啊……」

  范子云也感到紫玉挺不住了,她的淫水顺着阴道不停的往外流着。因此他不
在挑逗紫玉,范子云让她舒适地躺在床上,用膝盖拨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硬的发
疼的宝贝,对准她张开的穴口慢慢往里推进去。龟头刚进入紫玉的肉洞里,就感
到她那儿爱液早已泛滥了。在大量的爱液的润滑下,范子云粗大的龟头毫不费力
地就冲破了处女膜的阻拦,深入到阴道内部。

  紫玉感到下体一阵轻微的疼痛,她小声呻吟了几声。范子云的宝贝随着扭动
着的身子的起伏而慢慢地深入,直到龟头触到紫玉的花心。范子云停下来,他抱
着紫玉说:「紫玉姐,感觉好吗?」

  紫玉紧皱着眉头说:「好疼啊?」

  范子云安慰道:「我听人说过,女孩子第一次是会有点痛的。」

  紫玉拍了范子云一下,她感到阴道里越来越痒了,可是少女的羞涩,让她不
好意思催范子云挺动他的肉棍,她只好轻轻地动着娇躯,来减轻淫穴里的骚痒。

  可她越是轻动,阴道里越是麻痒难当,情急之下,紫玉忍不住地哼哼起来:
「啊……你快快啊……我……啊……快啊。」

  范子云问她:「紫玉姐姐,快什么啊?」

  紫玉嗟着嘴说:「你……你就只会欺负我……」

  范子云听她又嗔又娇的,忍不住去亲吻她的唇。紫玉扭头想躲,可她被范子
云死死地压在身下,根本就躲闪不开。范子云的嘴唇重重地沾在她的香唇上,紫
玉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香唇,让范子云的舌头钻进她的嘴里,并自动的用小舌回
应他。

  范子云也开始抽动起宝贝来,俩人搂得死紧,两条蛇一样的缠在一起。不知
什么时候在范子云的大宝贝慢慢地抽送下,紫玉已经没了痛苦,反倒美了起来,
脸上又浮现舒服的表情。范子云抽动的宝贝勾起了紫玉内心的本能,她也变的淫
浪起来。

  范子云逐渐加快抽插的速度,她也都已承受得了。紫玉的淫水又多又滑,虽
然范子云的宝贝把她的阴道涨的满满的,可每一次龟头退出小穴时,总会刮带出
一大滩来。不一会儿床上就被紫玉的淫水湿了一大片。范子云猛烈地起伏身子,
他喘着说∶「紫玉姐姐,你……舒服吗?」

  紫玉也是娇喘连连:「嗯……嗯……好美……啊……啊……我好美啊……」

  听了紫玉的欢叫,范子云更加卖力地干着她的小穴。而紫玉将两腿夹着他,
使范子云感到紫玉的嫩穴十分的紧固。他一棍一棍的穿刺在嫩穴里,紫玉也叫的
更媚人了:「啊……啊……你好坏……太用力了……啊……我会难过……啊……
小穴会被插坏的……啊……啊……好美……啊……我死了啦……让我去死吧……
啊……死了……嗯……嗯……」

  紫玉的欢声浪语深深的刺激着范子云,他把狂风暴雨撒泄在紫玉身上。范子
云重重地用宝贝在她的阴道抽送挺刺,紫玉夜狂乱地摇摆着头,配合着他抽送。

  她波浪似地扭动着臀腰,满足地叫着,深度的结合加大对宝贝的刺激。在范
子云猛烈地进攻下,俩人在忘情地扭动下半身当中,最後达到了高潮。

  范子云也不禁发出了吼声,他的龟头顶着紫玉的子宫口,向里面疾喷而出大
股大股的阳精。紫玉被这阳精一烫一冲,花心又被大龟头死命的抵住,一阵晕眩
倒在床上不动了。

  紫玉慢慢地睁开眼睛,范子云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俩人已经从狂暴转为柔
情,相互舔舐去对方脸上的汗水。范子云轻轻地说:「紫玉姐姐,嫁给我吧?」

  紫玉温柔地点了点头,她用一块白手帕擦拭了一下嫩血,处女的鲜血立即就
把手帕染成了红色。紫玉拿着手帕对范子云说:「都是你搞的,我不嫁你谁还要
我啊?」说着她把贴身的红兜肚扯开,把血红手帕藏到里面。

  范子云怜惜地吻着她道:「还疼吗?」

  紫玉羞涩地道:「还有一点疼,你刚才弄得我好舒服好痛快,原来做这种事
是如此美妙。」说着狐疑地望着范子云道:「你……好像……很老练的……」

  范子云俯到她耳旁轻柔道:「这种事情,我当然听人说过,但是却是姐姐破
了我的童子之身呢,好姐姐,你还连要了我好多次,累坏了我呢。」顺便吻了吻
她诱人的白洁耳垂,紫玉羞得钻入他的怀里,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金陵,这名称的由来,相传战国时楚灭了吴,占领吴的疆域,恐怕这地方有
「帝王之气」,就把金子埋到地下,作为镇压,所以有金陵夕称。三国时代,诸
葛亮就说过:「钟阜龙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

  盛记镖局在金陵开业已经有四十年历史。不但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镖局,就
是在江湖上,南七北六同样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盛记镖局的局主盛锦堂,今年
已经六十有三,不但躯干挺得笔直,健步如飞,就是脸色也是红光满面,看去不
过五十出头。你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位老探头手上总是盘着两枚铁胆,滚转
如飞,因为他的外号就叫「铁胆」。

  这外号可不简单,据说盛锦堂的身上,有五枚铁胆,飞胆取穴,百发百中,
而且还可五胆同发,从不虚发,据说从他出道以来,最多只用四枚,同时出手,
也从未用过五玫。盛老镖头出身华山,还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的师兄,就
凭这一点,金陵盛记镖局的镖,江湖上还有哪个敢动。

  盛老镖头早就把盛记镖局交给了他儿子盛振华掌管,这么说他该享清福了,
但他可并没享清福,他把总镖头的职务交给儿子之后,他却屈居其下,反而当起
盛记镇局的镖头来了。

  原来盛老镖头是好动的人,他说:「流水不腐,户枢常新,一个人生下来,
就是要动的,不动连铁都会生锈。」他把总镖头交给儿子,是把操心的事儿交出
去了,他只当一名镖头,可以随着镖车,到处走走,看看老朋友,也好活动活动
筋骨。

  盛记镖局在金陵,无异是华山派在金陵的会馆,只要是华山派的人,到了金
陵,都会到盛记镖局落脚。这回,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到金陵来,就住在盛记镖
局里。

  范子云和万选青兄妹,赶到金陵已是傍晚时候,万选青兄妹是奉慈母之命,
来迎接华山掌门人商翰飞和峨嵋派掌门人青云道长的,因为今年端午的黄山大会
是由黄山、华山、峨嵋三派值年。迎迓掌门人,总不能傍晚去,因此万选青兄妹
就在西城,找了一家客店落脚。

  范子云是投奔盛锦堂来的,他只在店里洗了把脸,就别过万家兄妹,按址找
到盛记镖局而来。盛记镖局开设在南城大街的一条横街上,那是一所五间三进的
大宅子,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前面,种着一排十几颗桐树,前面就面临横街
石板大路。

  盛记镖局大门敞开着,大门左首有一块长型的白铜招牌,写着「盛记镖局」
四个黑字,白铜招牌擦得光可鉴人,四个黑字,也就分外清楚。范子云在大路旁
跳下马,把马系在树下,越过空地,走近门前,就看到大门里面一条长板凳上,
正有三个穿蓝布短靠的汉子,坐着聊天。

  其中一个汉子看到范子云走来,已经站起身来,招呼着道:「公子找谁?」

  范子云跨进门,拱拱手道:「在下是专程拜谒盛局主来的。」这三个汉子当
然是镖局的趟子手了,他们终年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招子自然极亮,范子云年纪
虽轻,气宇轩昂,一身锦袍,腰佩名剑,一望而知是大有来头的人。

  那汉子连忙含笑道:「公子请到里面奉茶。」说罢,举手肃客,引着范子云
穿过大天井,进入客厅,然后陪笑道:「公子贵姓大号,如何称呼?在下好进去
通报。」

  范子云道:「不敢,在下范子云,从巢湖来的。」

  那汉子客气地抬抬手道:「公子请坐,在下这就进去通报。」

  范子云道:「老哥请。」那汉子转身退出客厅,急步行去。

  范子云略一打量,这间大厅相当宽敞。正面上首高悬一方朱漆金字的横匾,
上书「我武维扬」四个金字,四面墙上也挂满了不少横匾,那都是盛记镖局护运
官饷,由官府颁发的匾额以及各地殷商鸣谢的横匾,不下十余方之多,由此可见
盛记镖局信誉如何卓著了。

  范子云正在仰首观看之际。一名汉子送卜一盏香茗,放到几上,含笑说道:
「公子请用茶」

  范子云说了声:「多谢。」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一个身穿青布长袍的年轻
汉子,朝范子云拱手道:「范公子光临,在下失迎,还劳公子久候,真是抱歉之
至。」

  范子云看他不过三十出头,紫膛脸,生相甚是英武,听他口气,好像是镖局
的负责人一般,当下连忙还礼道:「不敢,在下还未请教兄台……」

  「范公子请坐。」青袍汉子抬着手,等范子云坐下,他也在下首一把椅上坐
下作陪,说道:「在下盛振华,范公子远莅,不知有何见教?」

  「原来是盛老哥。」范子云朝他拱拱手,心想:「不知此人是盛老爷子的什
么人?」一面略为欠身,说道:「在下是专诚叩谒局主来的。」

  盛振华含笑道:「敝局就是由在下负责,范公子有何贵干,但请直说。」他
就是局主。

  范子云听得不由一怔,望着他,说道:「在下先祖、家父,和这里盛老爷子
是世谊,在下远从巢湖而来,是叩谒盛老爷子来的。」

  盛振华起身笑道:「范公子是从巢湖来,令尊莫非就是青衫客范大叔?」

  范子云跟着起身,接口道:「老哥说的正是家父。」

  「自己人,哈哈。」盛振华大笑着,亲切的道:「家父多年不曾见范大叔,
还时常在心中惦记着呢,恕我不客气,称你一声范兄弟,快请到里面坐,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你随我来。」说完,引着范子云往外就走。

  范子云跟着他转过长廊,进入第二进,但见天井中两边木架上,放着不少盆
栽花卉,比起前进,就清幽多了。盛振华却领着他从左首迥廊折入另一道腰门,
那是另一座院落。天井里栽着几棵碧绿的芭蕉,和几盆盛开的兰花,跨进门,就
可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东首一排三间,几明窗净,隐隐可闻有人正在谈话。

  盛振华走近门前,就笑道:「爹,有位远客前来见你老人家。」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

  盛振华笑着道:「孩儿已经把他请进来了,爹见了一定会十分惊喜。」一面
回身道:「范兄弟请进。」

  这是两间打通的一间精雅起居室兼书房,此时一张紫檀雕花的木榻上,隔着
小搁几,正坐着两个人。左首坐着一个年约五旬左右的青袍中年人,生得长眉入
鬓,朗目如星,脸色白皙,胸飘黑须,举止从容,就是盛振华方才不说「家父正
在书房里陪掌门人聊天」,也可以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正派的人物,他自然是万选
青专程来请的华山派掌门人商翰飞了。

  右首一个身穿蓝缎大褂的老人,个子高大,生得满脸红光,除了头发和颏下
一把疏朗朗的胡子已见花白,一点也看不出他的老态来,这人不用说就是铁胆盛
锦堂盛老爷子了。盛振华摊手朝老父一抬。给范子云引见道:「范兄弟,这位就
是家父了。」

  盛锦堂不认识范子云,连忙从榻上站起,愕然道:「振华,这位公子……」

  盛振华含笑道:「你老人家不是时常惦记着范大叔么?他就是范大叔的哲嗣
范子云。」

  范子云已经走上一步,拜了下去道:「再晚范子云叩见老爷子。」

  「哦?呵呵。」盛锦堂随着呵呵大笑,一把把范子云扶住,说道:「老侄台
快不可多礼,令尊有消息了么?」

  「还没有。」范子云站起身,恭敬的答道:「再晚前来金陵,就是打听家父
消息来的。」

  「哈哈,老侄台也有这么大了。」盛锦堂高兴的打量着范子云,一面说道:
「来,老夫给你引见,这位是华山派商掌门人,和令尊也是素识,你就称他一声
商老伯就好。」

  范子云转身又朝商翰飞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见过商伯父。」

  商翰飞站起身,含笑道:「范贤侄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好说。」

  盛振华道:「范兄弟请坐,我外面有事,恕不奉陪了。」

  范子云道:「盛老哥请便。」盛振华走后,一名青衣汉子送上香茗。

  商翰飞含笑道:「令堂可好?」

  范子云欠身道:「多谢老伯,家母幸托粗安。」

  盛锦堂一手摸着花白胡子,问道:「老管家呢,身子还健朗吧?」

  范子云神色一黯,说道:「老管家已经过世了。」

  盛锦堂一怔道:「这是几时的事?」

  范子云道:「就是上个月,他陪同再晚前去夏家堡,中风死的。」

  盛锦堂道:「老侄台见过夏堡主了?」

  范子云道:「再晚就是从夏家堡来的,和再晚同来的还有黄山少庄主兄妹,
他们是迎迓商老伯来的。」

  盛锦堂问道:「他们怎么没和你同来?」

  范子云道:「万选青兄妹落脚在西城万安客栈,预定明天再拜见商老伯。」

  盛锦堂道:「万选青兄妹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长根,去叫局主进来。」

  一名青衣汉子在门口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盛振华走入,请示道:「爹叫孩儿,有何吩咐?」

  盛锦堂道:「黄山万家少庄主万选青兄妹,奉他们母亲之命,迎迓掌门人来
的,现在落脚西城的万安客栈,你快去把他兄妹接来,到了金陵,还住什么客栈
啊?」

  范子云道:「老前辈,再晚和盛老哥同去。」

  盛振华道:「这样就好,我和万少庄主从未见过面,有兄弟同去,那是最好
不过了。」

  盛锦堂手持苍髯,朝范子云道:「当年令祖在日,他是镖行的前辈,老朽那
时刚出道江湖,承蒙令祖不弃,和老朽忘年论交,老朽称他老叔,他称我老弟,
令尊呢,因令祖称老朽老弟的缘故,坚待称我大叔。其实老朽大令尊不过十四五
岁,所以老朽却坚持咱们应该兄弟论交,称他一声老弟,这是老朽和老侄台尊府
上两代纠缠不清的称呼。」

  他微微一笑又道:「如今老侄台又因老朽曾和令祖认识自称再晚,其实老朽
和令尊谊着兄弟,因此老朽觉得老侄台称我一声老伯,你自称小侄,反而来得亲
切。江湖上这种情形也多的是,所谓各交各的,别去管祖上三代的事,老朽是个
生性爽直的人,喜欢干脆,老侄台以后就不许再和老朽客气了。」

  范子云听他这么说了,只得躬身道:「老伯吩咐,小侄遵命就是了。」

  盛振华催道:「范兄弟,咱们走吧。」

  华灯初上,盛振华、范子云把万选青兄妹接到盛记镖局,自有一番寒喧。接
着在镖局第二进的客厅上,摆上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算是给万选青和子云洗尘,
另有一番酬醉,不必细表。

  席后,盛振华陪同万选青、万飞琼、范子云三人登楼,这是镖局接待宾客的
住所,每人一间,收拾得十分整洁,比起客栈来,自然舒服得多了。盛振华辞去
之际,三人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范子云掩上房门,从贴身取出紫玉托自己捎来的信,那是一个空白的信封,
封得极密。范子云取出信封之后,不禁想起了紫玉,看着信封,怔怔出了神,才
轻轻撕开封口,信封里面,果然另有一个折得较小的信封。他不知紫玉托自己把
这封信捎给谁的?这就低头看去,紫玉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觉看得他哑然
失笑。原来信封上写着「烦交范公子子云亲启」几个字,而且也封得密密的。

  「这是她给自己的信。」

  范子云从未接到过女孩子写给他的信:「这是情书。」

  他心头既兴奋又高兴,忙不及待的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见上面写道:
「华山派商的掌门人,就住在盛记镖局门,你可能已经见过面了,他是一位极正
派的人,你可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找一个机会,详细的告诉他。我知道你和
夏堡主有着极深厚的世谊,但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也可以说今后武林是祸是福,
全在你了,看后付丙,知名不具。」

  范子云看完之后,心中不禁有些迷惑,是因为他看到信封上是写给自己的,
还以为她一定会在信上告诉自己,她叫什么名字,也会在信上表达思慕之情,绵
绵之意,现在都没有。还有她为什么甘心在夏家堡当使女,为什么她的说法会和
师傅一样,把夏家堡看得像是罪恶之薮,还把今后武林是祸是福,都扯上了,事
情会有这么严重吗?心中想着,就随手把信笺在烛火上烧了,就在此时,忽然门
上起了剥啄之声,急忙举步走到门口,开出门去。

  只见敲门的原来是盛振华,连忙招呼道:「盛老哥请进。」

  盛振华含笑道:「范兄弟还没睡吧?」

  范子云道:「没有,不知盛老哥有何见教?」

  盛振华道:「是家父要我前来看看,如果范兄弟还没入睡,就请范兄弟到楼
下去。」

  范子云道:「老伯见召,一定有事了,盛兄请。」

  两人相偕下楼,盛振华引着他走入东首一间厢房,然后伸手拉开木门,说道
:「这是家父的静室,范兄弟请进。」范子云跨入室中,盛振华并没跟着走入,
随手阖起了木门。

  室中地方不大,除了一张木榻,只有一张小圆桌,围着四把木椅,盛锦堂就
坐在一把椅子上,掌心盘着两颗铁胆,抬头笑道:「老侄台请坐。」

  范子云走上几步,在他侧面站停,躬身道:「老伯见召,不知有何教诲?」

  盛锦堂伸手取过一只白瓷茶盅,然后取起一把精致的茶壶,倒了一盅茶,才
道:「老侄台,你先坐下来,这是老朽的静室,没有人敢进来,老朽这时候请你
来,就是想问你一些情形。」

  范子云想起师傅临行前的嘱咐,欠身道:「就是老伯不见召,小侄也正想单
独来见老伯呢?」

  盛锦堂「哦」了一声,望着范子云,问道:「老侄台有事?」

  范子云恭敬的道:「小侄在临行前,家师曾叮嘱过小侄,见了老伯,可把在
夏家堡所见所闻的事,向老伯报告。」

  「懊。」盛锦堂注意的问道:「令师是谁?」

  范子云答道:「家师姓屈,他老人家右腿已残,用一根铁拐支撑着走路,就
自称一拐。家师说,江湖上人因家师脾气古怪,所以都叫他屈一怪。」

  盛锦堂听得极为注意,微讶道:「老朽从未听人说过,吼,老侄台是从夏家
堡来的,几时见到令师的呢?」

  范子云道:「家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

  盛锦堂目中闪过一丝异色,接着问道:「老侄台几时拜的师?」

  范子云道:「那是三年之前,小侄一身武功,都是家师所传……」他把自己
投师习艺之事,从头说了一遍。

  盛锦堂又问道:「那时令师就在夏家堡担任总教头了么?」

  范子云道:「不是,家师担任夏家堡总教头,还是最近的事。」接着又把师
傅最近投入夏家堡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盛锦堂习惯的用左手摸着他一把白胡子,微微点着头,好像他已经知道,沉
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奇怪,据老朽所知,江湖上似乎从未有这么一个人。」

  他目光一抬,望着范子云,口中「晤」了一声,才道:「老朽今晚请老侄台
到这里,就是想明了一下夏家堡的情形,令师在老侄台临行之时,嘱咐你见了老
朽,要把夏家堡的情形见告,足见令师也是有心人了。」

  范子云心中暗道:「盛老伯连夜见召,原来要问的,也是夏家堡的情形,看
来大家都在注意着夏家堡的动静,难道夏家堡真会隐藏着什么事情不成?」他阅
历不足,自然不觉得夏家堡有什么重大问题了,一面抬目道:「不知老伯要垂询
的是些什么呢‘。」

  盛锦堂朝他微微一笑道:「既然令师要老侄台把所见所闻见告,老侄台把在
夏家堡见到的,听到的说出来,大概差不多了。」

  范子云在夏家堡遇上了不少事故,但他从无江湖阅历,是以并不觉得如何?

  此时经盛锦堂一说,一时之间,但觉事情很多,头绪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更不知道哪一些才为重要?不觉脸色微红,说道:「小侄也不知哪些事情重要,
小侄还是把到了夏家堡之后的事,都说出来,只是太琐碎了。」

  盛锦堂知道范子云涉世未深,望着他微微一笑,点头道:「不要紧,黄山之
会,迫在眉睫,此次各大门派推举第九届武林盟主,夏堡主的呼声最高,大家都
希望能对他多了解一点,老侄台在夏家堡停留过一段时间,自然说得越详细越好
了。」

  这下范子云才听清楚了,原来端午黄山之会,是为了推选第四届武林盟主。

  原来夏伯伯当选的呼声最高,无怪紫玉信上,曾说此事关系重大,又说什么
今后武林是祸是福,全在我身上的话。敢情夏伯伯能不能当选,华山派商老伯一
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了。

  这么看来,紫玉的投身夏家堡,屈为使女,和师傅的担任总教头,甚至那天
在夏伯伯书房看到的两个唐少庄主。以及九头鸟索寒心要在自己酒中下毒,师傅
说的万选青也中了「迷迭散」,交给自己一颗解药,要自己暗中设法,替他解去
奇毒,凡此种种,都大慨和黄山大会有关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近来在夏家堡所遇上的事情,压在心头的疑团几乎全都得
到了答案。这些疑团,虽已解开,但随着而来的一个问题,使他更感到为难。夏
伯伯和自己父亲是八拜之交的结义兄弟,自己投奔夏伯伯,他对自己视作犹子,
而且还当面说过,要把玉容姐姐许配给自己。他这样厚待自己,如今在他即将当
上武林盟主之际,自己应该尽力帮助他才对,至少也不破坏于他。

  华山商老伯既然对这次大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事情说出
来呢?据自己推想,若是把这些事情和盘说出来,对夏伯伯的当选盟主,应该是
不利的。盛锦堂看他只是沉吟不语,不觉拂髯问道:「老侄台,你在想什么心事
啊?」

  范子云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小侄因这些日子来,事情发生的很多,稍加
理出一些头绪,才能把不重要的略去……」

  盛锦堂微微一笑道:「老侄台只要把经过情形,大概说出来就好。」

  这一瞬间,范子云突然有了重大的决定,夏伯伯对自己虽然不错,但据自己
这些日子的体认,夏家堡实在有些神秘,好像隐藏着见不得人的隐秘。诸如在自
己和师傅身上暗下「迷迭散」,像对唐少庄主,弄出一个假的种种,都不是正派
的人应该做的。他目前还未当上武林盟主,就做这等害人的事来,如果当上了武
林盟主。岂不是更要害更多的人吗?

  师博是自己授业恩师,紫玉和自己两情所钟,都不会陷自己于不义,他们要
自己把在夏家堡的所见所闻,告诉盛老伯和商掌门人,自然不会错的了。何况盛
老伯和自己有三代胜迹,商掌门人和父亲也是素识,自己自然该告诉他们的了。

  范子云想到这里,顿觉心头一点私念,豁然开朗,这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然后把自己和老管家同去夏家堡说起。老管家如何饮酒过量,中风身死,他在临
终时转托如玉,叮嘱自己及早离开夏家堡,前来金陵投奔老伯。

  「慢点。」盛锦堂一摆手,拦着话头,问道:「你说老管家饮酒过量中风死
的?他喝酒之后,呕吐得很厉害,临终时身躯颤抖,两手抓空,死后双眼突出,
嘴角流血,对个对?」

  范于云道:「老伯说的极是,老管家死状确是这样。」

  盛锦堂晤了一声,目光一抬,沉声道:「听老侄台所说,老管家极可能是中
毒死的了。」

  「中毒」?范了云只觉头脑间轰的一击,如遭重击,瞪大双目,说道:「这
会是什么人毒害老管家的呢?」

  盛锦堂轻喟一步,说道:「这是老侄台阅历不足,老管家如此死状,分明是
有人在酒中下了穿肠剧毒,唉,依老朽看……」

  范子云急急问道:「老伯是否看出什么迹象来了?」

  盛锦堂微微摇了下头,沉声说道:「老朽虽然不知害老管家的目的何在,但
老管家也许有他致死之因……」他说得很含蓄,「也许有他致死之因」是说老管
家也许知道了夏家堡什么隐秘,或是听到、看到了夏家堡的什么。

  范子云忽然大声道:「那一定是翟总管,老管家那晚就是和翟开诚一同喝的
酒,翟开诚这匹夫,他为什么要毒害老管家?」他十分激动,说到这里,忍不住
流下泪来。

  盛锦堂望着他,缓缓吁了口气,安慰道:「老侄台,人死不能复生,你也用
不着激动,还是先把在夏家堡的经过情形说出,老朽也许可以找出一点眉目。」

  范子云应了声「是」,接着就把如玉因隐瞒老管家的遗言,被换走了,另外
派来的是紫玉。

  当天自己从夏伯伯书房回来,听到紫玉和人说话,约在一更,自己怀疑他们
有什么不利于夏家堡之事,等到晚上,悄悄尾随紫玉身后,到了后园,看到紫面
神娄树棠和九头鸟索寒心动手,听他们口气,好像峨嵋青云道长已落在夏家堡手
中。后来紫玉撒出一把梅花针,被索寒心衣袖拂落,自己激于义愤,在紫玉逃走
之际,发了一掌,把索寒心逼退。他把紫玉受伤一节,轻轻带过。

  盛锦堂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九头鸟索寒心,果然在夏家堡中,
此人昔年曾经担任白莲教护法,为官府缉捕之人,已有多年不在江湖露面了,紫
玉神娄老哥前几天回转金陵,和老朽见面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提起呢?好,老侄
台,你再说下去。」

  范子云接着又把当天晚上,紫玉领着自己前去救如玉、送到慈云庵,自己出
来之时,如何被索寒心截住,幸有一蒙面女子,救了自己。盛锦堂一手持须笑道
:「你知道这蒙面女子是谁?」

  范于云愕然道:「小侄至今还不知道她是谁?」

  盛锦堂微笑道:「她使的是『拈花指』,九华神尼的独门绝学,夏云峰的女
儿,正是九华神尼记名弟子…」

  范子云意外的道:「她会是玉容姐姐。」接下去就把当晚自己回转东院,正
在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被夏伯伯撞见,如何重聘师博为夏家堡总教头。第二天师
傅依约前往夏家堡,看到夏伯伯和索寒心亲送青云道长和紫面神娄树堂等人离堡
以及中午索寒心如何在酒中暗下「迷迭散」。

  盛锦堂听到这里,不禁脸色微变,问道:「老侄台是听谁说的?」

  范子云接着把商小雯引自己出堡,告诉自己师傅中毒,并要自己尽快离去,
后来在树林间遇到师傅,始知师傅已预先服了解药。第二天,四川唐门唐少庄主
夫妇和万少庄主兄妹来到夏家堡,晚上夏伯伯设宴为他们接风。席散之后,夏伯
伯邀请唐。万二位少庄主至书房议事,自己行经一处,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心中
起疑,隐身窗下,往里一看,发现室中坐着的赫然是唐少庄主唐文焕。

  盛锦堂忍不住问道:「老侄台刚才不是说唐文焕、万选青二人去了夏堡主书
房吗?」

  「是啊。」范子云接着就把翟开诚,领着唐文焕前去书房,自己如何暗中尾
随,看到书房中另有一个唐文焕,伏凡而卧……」

  盛锦堂听到这里,手中盘着的两枚铁胆,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凝注范子云,
惊问道:「两个唐文焕,老侄没有看错?」

  范子云认真的道:「小侄和唐少壮主同桌吃饭,还交谈过几句话,怎么会看
错?」

  盛锦堂口中「晤」了一声,说捧:「你说下去,后来如何?」显然他对夏堡
主书房中出现了那个唐文焕的事,十分注意。范子云就把后来被夏伯伯发现,爬
自己叫进书房去,那时伏在几上的唐文焕已经不见了。

  盛锦堂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好个夏云峰,居然使出以假易真之计,晤,老
侄台,他对你没起疑心么?」

  「还好,小侄实话实说,夏伯伯总算相信了。」范子云接下去,又把自己回
到房中,师傅交给一颗解药,第二天中午,夏伯伯把自己叫去书房,听说昨晚唐
文焕夫妇口角,唐少夫人一怒而去,唐文焕追他妻子去了。书房中只有万选青和
索寒心,席间夏伯伯跟自己提亲,索寒心藉机敬酒,在酒中下了「迷迭散」,席
散之后,自己推说头晕,回转东厢。

  盛锦堂点着头,口中晤道:「索寒心酒中下毒,自然是夏云峰授意的了,他
提亲是假,在此借口,索寒心才能下毒,幸亏令师有先见之明,老侄台才安然无
事。」说到这里,口中轻哦一声道:「这就是了,他肯放你到金陵来,那是因为
你已经服了「迷途散」,对他不致再有二心之故。」

  范于云道:「是的,家帅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在临行前一天晚上,再三叮
咛小侄,务必把夏家堡的事情,向老伯报告。还说小侄到了这里之后,夏泊们可
能会有后命,要小侄去做什么事情,小侄凡事都要和老伯商量,力可行动。」

  「会有后命?」盛锦堂突然如有所悟,微微点头道:「令师果然深谋远虑,
机智过人,这一点若非令师说出来,老朽真还没想到。」范子云江湖经验不足,
所以没有听懂盛锦堂的意思,只是唯唯应是。

  盛锦堂接着问道:「令师还有什么话,交代了老侄台?」

  范子云道:「人家交给小侄一颗解药,要小侄不妨暗中给他服下。」

  「现在不必给万少庄主服药,此事不妨过几天看看再说。」

  「还有。」范子云忽然想起紫玉托带的那封信来,抬目道:「小侄临行前,
紫玉要小侄捎来了一封信。」

  盛锦堂微笑道:「她托你捎给谁的?」

  范子云道:「她没说,只是要小侄到了这里再拆开看,小侄刚才回房时,已
经看了,她这封信是给小侄的,要小侄把在夏家堡所见之事,去向商老伯报告,
说此举关系极大。」

  盛锦堂问道:「信呢?」

  范子云脸上一红,说道:「她信上曾嘱小侄看后讨丙,小侄已经烧了。」

  「很好。」盛锦堂微微一笑,说道:「此事老朽会和掌门人说的。」他一手
盘着铁胆,含笑道:「老侄台来此,果然带来了极大的消息,而且关系今后武林
盛衰,老朽真没想到夏云峰侠名在外,居然内包祸心,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范子云忍不注问道:「夏伯伯到底有什么图谋呢?」

  「还不是为了第四届武林盟主的宝座。」盛锦堂轻喟了一声道:「其实武林
盟主,乃是为武林谋求各门各派的协调合作,排难解纷,诛暴安良,换句话说,
只是为江湖同道服务而已,任劳任怨,没有报酬的工作,但如果一旦落入包藏祸
心的人手里,却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造成武林劫运……」抬目望望范子云,蔼
然道:「时间太晚了,老侄台该回房休息去了。」

  范子云起身辞去,回到楼上,推门而入,忽然间,他在感应上,发现有人进
过自己房中,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说不出理由,他迅快站定,举目向房中打
量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这就关上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枕头边上,有一
张白纸,取出一瞧,上面似有字迹,只是他功力尚未达到十成火候,虽然口能夜
视,但仅能看清周遭景物,却看不清白纸上写的小字。

  心中可以想得到这字条一定是进入房来的那人留的,只下知道这人是谁?在
字条上写的又是什么?人的生性,都是好奇的,譬如你接到朋友的信,你先别急
着去撕封口,试着猜一猜这封信是谁写给你的如果猜对了寄信的人,你不妨再猜
一猜信的内容,这不是很有趣么?

  范子云心中就在猜测这闯入房来的人是谁?在字条上会写些什么?一面用火
石打着火种,点起了油灯,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己正,在文德桥旁,当遇上一
过路人,此人头戴瓜皮帽,身穿竹布长衫,两肘打着蓝布补钉,夹一把油纸伞,
尔尾随而行,及至地头,等彼开口说话,即杀之可也。」这一段话十分奇怪,下
面也没有人具名。

  范子云心中暗道:「他把字条放在自己枕边,自然是给自己的了,这人会是
谁呢?哦,师傅说过,索寒心在自己身上下『迷迭散』,夏伯伯可能会有后命,
莫非是夏伯伯派人跟自己下的条子?那么他怎会知道明天己正,会有这样一个人
打文德桥经过呢?」他把字条折好,收入衣袋之中,然后就上床睡觉。


[ 本帖最后由 shinyuu1988 于 2010-11-30 00: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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